那个疯了,这个也快了。
    “好孩子,你别这样,嬷嬷知道你刚才只是慌了,不是诚心气她的,咱们去给她好好说说,行不行?”
    陈南淮的双肩直颤抖,没有动,显然是在极力压抑悲痛。
    “她怎么就给记起了。”
    赵嬷嬷掏出帕子,捂住口鼻哭。
    原本以为,她的淮哥儿能和心爱的人高高兴兴的过一辈子,没想到……哎!
    “嬷嬷。”
    陈南淮猛地坐起来。
    男人此时双眼通红,丝毫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她,她还会原谅我么。”
    赵嬷嬷刚准备说会,忽然想起那些糟心往事,轻抚着陈南淮的胳膊,柔声道:“到时候让她老爷劝,哎!让她哥嫂,哎!”
    赵嬷嬷连连叹气,还能找谁呢,正是她的这些至亲把她推上绝路。
    “没人能帮我了,对不对。”
    陈南淮头凑近,轻声问。
    他忽然抬起,用力地抽了自己几耳光。
    没了,全都没了。
    陈南淮如同喝醉了般,身子左右摇晃,蓦地看见床脚的海月,他好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抓住海月的腕子,急切地问:
    “你说,她会不会原谅我,还愿不愿意和我过下去。”
    海月此时大窘。
    她是依附着大爷,讨好大爷,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是瞎子,是聋子。
    有时候,就连她也觉得,大爷有些过。
    “奶奶大概,大概……”
    海月咽了口唾沫,换了种说法:“大概不会像之前那么哄你了。”
    陈南淮的心瞬间凉了,仿佛这辈子都不会笑了。
    如果能回到过去,他方才不会说那样的话,当初不会做那样的事。
    “袖儿,你,你让我怎么好啊。”
    陈南淮重重地叹了口气,下床穿鞋,追了出去。
    ……
    ※
    雷声轰鸣,黑云越压越低,积压了数日的闷热,终于忍不住,开始飘起冷雨。
    盈袖抱着灵位,从小院奔了出来,豆大的雨砸在她的头上,身上,凉意席卷而来,可是,绝不会熄灭她心里的怒火。
    陈南淮不可原谅,但陈砚松才是原罪。
    “姑娘,你要去哪儿,慢些啊。”
    荷欢急得直哭,根本追不上姑娘。
    盈袖只是跑,她想找到那老畜生,和他同归于尽。
    不妨头,和一个女人撞了个满怀,那女人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轻轻地摩挲她的背,柔声道:
    “袖姐儿,咱们不跑了,好不好?”
    盈袖抬头一看,是李良玉。
    这女人也穿着素色裙衫,耳环戒指全都撸了下来,髻边簪了支银凤钗,戴了多白绒花,身上烟烛气甚浓,一看就是刚吊丧回来。
    盈袖一把推开李良玉,借着小白灯笼的微光,她看见这女人身后站着的数个健壮仆妇。
    她将母亲的灵位抱得更紧了,往后退了几步,冷声问:
    “陈砚松呢?他回来没?”
    “他……”
    李良玉眼神闪烁,给身后的仆妇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趁机拿住大奶奶。
    “谁要是敢碰我,我就弄死她!”
    盈袖大叫着退后了几步,大雨倾盆而下,将她的衣衫头发全都打湿。
    “我问你话呢,陈砚松去哪儿了!”
    “王爷临时有事,让老爷去办了。”
    李良玉抹了把快糊住眼睛的雨水,笑道。
    这丫头怎么就恢复记忆了呢,以后可麻烦了。
    “他躲我。”
    盈袖冷笑了声。
    “怎么会呢。”
    李良玉接着哄:“他真有事,要出门好些天呢。”
    李良玉目光下移,看见盈袖怀里的牌位,叹了口气,没娘的丫头可怜,偏生还逢上这么个爹。
    “好孩子,跟姑姑回屋里好不好。你看这雨多大,仔细病了,对你肚子里的……”
    李良玉不敢往下说了,她也是女人,知道这事的耻辱。
    “孩子,你听姑姑说。”
    李良玉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她忽然发现大爷跑来了,那位爷这会儿脸色也不好,生生停在盈袖五尺之外,深深地看着她,不敢上前。
    “咱们要算账,可也不能把自己个儿的身子弄坏了,对不对,你……”
    “哼。”
    盈袖冷笑了声,就拧身离去。
    陈砚松这老东西像个缩头乌龟似得躲起来了,不敢见她,好,好得很,她会逼他出来。
    雨越来越大,地上渐渐生起层水雾。
    树上鲜红、粉白的花被这无情之物拍打,垂头丧气地掉落在地,飘在积水上,不知去往何处。
    如果雨水能洗清罪孽和耻辱,该多好。
    盈袖一路狂奔,好几次差点跌倒,小腹疼得厉害。
    她知道身后跟着很多人,她也知道自己的身子快撑不住了,但是,恨让她走下去。
    眼前是一处明亮的厅堂,叫德佑堂,是供奉陈家祖先牌位的地方。
    她刚要进去,就发现陈南淮紧跟在她身后。
    “你跟着我做什么。”
    盈袖厉声喝住男人。
    “我……”
    陈南淮默然,拳头攥得紧紧的。
    男人的脸有些苍白,黑发被雨水打湿,有一缕粘在额头,越发显得清俊无双。
    他垂眸,目光落在盈袖身上,她这会儿浑身湿透,寝衣紧紧贴在身上,依稀能看见鲜红的肚兜,肚兜上绣着缠颈的鸳鸯。
    “我不放心你。”
    陈南淮抿唇,叹了口气。
    “要将母亲的灵位放进去么?我陪你吧。”
    “站着!”
    盈袖仰头,尖刻道:“这是陈家祖先的祠堂,你配进么?”
    说完这话,盈袖闷头进了门,咚地一声,将门摔住。
    四下瞧去,厅堂很宽敞明亮,靠墙供着十几个灵位,左昭右穆,案桌上摆着香炉,灰烟袅袅,萦绕着那些朽木。
    盈袖抱住母亲的灵牌,冷笑数声。
    怨不得陈砚松让她日日跪拜祖宗,怨不得当初给公婆奉茶,陈砚松只让她跪。
    好,好得很。
    “娘,您冷不冷?”
    盈袖轻轻地抚摸着灵位,低头,轻吻了下母亲的名字。
    “我冷,可冷了。”
    盈袖不知道为什么,眼里忽然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就像跟人耳语似得,偷偷对着母亲道:
    “我给您放烟花,好不好?”
    盈袖咯咯地笑,她慢慢地往前走,地上拖了一条长长的水路。
    走到案桌前,盈袖盯着那些冰冷的牌位看,拿起烛台,笑靥如花,她知道从哪里放火合适,瞧,这纱做的长幔,一点就着,很快就蔓延上去,灰黑色的烟登时升起,松木见火就着,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门咚地一声被人踹开。
    外头瞬间涌进来数人,陈南淮、李良玉、赵嬷嬷、荷欢……众人急的大喊大叫,走水了,快救火啊。
    “哈哈哈哈哈。”
    盈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得肚子都疼,她指着燃烧的灵牌,快活得眼泪都出来了,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有趣的事么?
    瞧这些人,又是跪又是喊,求她快出去,让仆人们赶紧灭火。
    “造孽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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