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就去吧。
    盈袖头无力地靠在车壁,刚准备闭眼眯一会儿,马车忽然停下。荷欢动听的声音响起。
    “姑娘,春一醉酒楼到了,谢三爷早在门口等着呢。”
    “知道了。”
    盈袖整了整衣襟,下了马车。
    阳光很刺眼,她不禁用胳膊遮挡,谁知瞧见不远处停辆马车,赶车的是百善,跟前立着个俏丽丰满的丫头,是海月。
    海月看见了她,面上一喜,那声“大奶奶”即将脱口而出,生生忍住,咽了下去,屈膝给她见了个礼,忙转身,将车帘掀开。
    里头坐着陈南淮。
    他憔悴得很,华服玉冠,瘦了很多,两颊凹陷先去,但依旧俊美无比。
    盈袖的手又开始抖。
    这场景多熟悉,当初她恢复记忆,也是来春一醉酒楼见大人和谢公子,陈南淮也和现在一样,紧紧跟随。
    不一样的是,现在他们已经不再是夫妻。
    一样的是,她有了心病,没法走出痛苦;
    他重伤未愈,眼里多了很复杂的色彩,不甘、不舍,还有恨。
    她知道,最近他日日都盘踞在左府外,什么都不做,就是等着。想法设法打听她,昨儿伤口又流血了,还不走,被陈砚松强拉着回去了。
    “盈盈姑娘,你来了。”
    谢子风疾步迎了上来,冲袁文清点头微笑,算是见过礼。
    他上下打量盈袖,心疼地叹了口气:“你瘦了很多。”
    “三爷。”
    盈袖屈膝,笑着给谢子风见礼。
    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低下头,站在荷欢身后,用余光瞧去,谢子风今儿认真捯饬了番,头上绑着双龙戏珠的抹额,穿着墨兰色直裰,扣子是纯金做成的,腰间悬着碧玉和香囊,手里拿着把折扇,越发显得气质高贵清雅。
    “本该早出来答谢三爷的,身上是总不得劲。”
    盈袖笑着解释。
    “没事儿。”
    谢子风粲然一笑。
    在和盈袖说话的时候,他关注着她的细微的举动,他发现,她变了很多,依旧明艳动人,但不似以前那么落落大方,目光闪闪躲躲的,如同只碎了翅膀的蝴蝶,浑身透着衰糜。
    “那咱们进去吧。”
    谢子风侧过身子,让出条道,笑着往进迎袁家姐弟。
    谁知正在此时,身后传来阵讪笑。
    盈袖停下脚步,扭头看去。
    陈南淮的马车跟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两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模样气质都不错,一看就知是豪族高户出来的,那两个男人满眼尽是嘲讽,对她评头论足。
    “他们是南淮的朋友。”
    谢子风皱眉,有些厌恨:“一个是辅国公的孙子,一个是征北将军的弟弟,听说你们和离的事,他俩难免有些不忿,可能嘴里不太干净,你也别在意。”
    “嗯。”
    盈袖点点头。
    忽然,她瞧见那两个公子斜倚在车上,不怀好意地对她指指点点。
    “呦,这不是南淮的媳妇儿么。”
    “胡说什么,人家背后有什么刺史、国公爷撑腰,强逼着夫君和离,你得罪了她,可是要身首异处的。”
    盈袖心里一咯噔,身子开始颤抖。
    “也是,刚和离就到处找下家,赶场子似的,刚从左府出来,就到了谢家的席面上,花楼的姐儿都没这么忙。”
    “嘘,别臊了三公子的面儿啊,”
    谢子风大怒,用折扇指向那两个男人,喝道:“赵赟、李流飞,你们别欺人太甚。”
    “我们怎么了。”
    那两个公子双臂环抱住,嘲讽:
    “我们不过闲聊,三爷激动什么。”
    说到此,那两个公子还真开始“闲聊。”
    “我说李兄,你喜欢穿新鞋还是旧鞋。”
    “当然是新鞋,又小又紧,舒坦。那种被人穿了无数次的破鞋,又松又烂,臭不可闻。”
    谢子风忍无可忍,立马要上前去揍人,还没走,就被盈袖挡住。
    “别。”
    盈袖心累极了,双臂无力垂下,扭头,看向陈南淮。
    那个男人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盯着她坏笑,眼里含着股报复的怒和恨。
    “这么久了,你还是没变。”
    盈袖摇摇头,冷笑了声,眼泪忽然掉下。
    其余的再没说,闷头朝春一醉酒楼走去。
    “袖儿。”
    陈南淮也掉泪了,闭眼,手紧紧地抓住车框。
    “你等等,我有话说。”
    陈南淮挣扎着下马车,不知不觉间,右边胸膛又红了,他也没理,推开要搀扶他的百善和海月,朝那个日思夜想,又爱又恨的女人追去。
    谁知眼前一花,忽然被个儒雅的男人挡住了,是袁文清。
    “你谁呀。”
    那两个锦衣公子嫌恶地往开推袁文清。
    “滚!”
    袁文清怒喝了声,冷眼扫了圈这些纨绔子弟,登时将所有人震住。
    “表哥。”
    陈南淮手按住出血的胸口,踉跄着走上前去,强撑着给袁文清见礼。“她这是做什么?为什么会和子风见面。”
    “她是特意出来答谢三爷的,南淮,你这是何苦呢。”
    袁文清轻拍了下陈南淮的肩膀,皱眉道:“为何不能潇洒一点,丢开手呢。”
    陈南淮挥开袁文清的手,没站稳,连退了两步,得亏有百善搀扶,才不至于跌倒。
    “她和左良傅,在一起了吧。”
    陈南淮苦笑了声,问。
    “没有,各睡各的,规矩得很。”
    “什么?”
    陈南淮怔住,一把抓住袁文清的胳膊,不可置信道:“为什么?他是不是嫌弃她?如果嫌弃,还给我啊。”
    “南淮,不是你想的这样。”
    袁文清叹了口气,道:“你以为在这事上,只有你一个人受伤委屈么?”
    袁文清侧过身子,盯着陈南淮,手指向春一醉酒楼,道:“她直到现在还做噩梦,不敢吃东西,前儿忽然睡在柜子里,直到听见左良傅回来,才敢出来。”
    陈南淮口半张开,不信。
    她明明看起来很好,只是稍微有些憔悴,依旧美的动人心魄,不可能会这样。
    “你少唬我。”
    陈南淮咬牙,恨道。
    “事已至此,只希望你尽早接受。”
    袁文清冷眼看向陈南淮,道:“这是最后一次告诉你,别再纠缠我袁家的姑娘,如果她出一点事,表哥真的会翻脸。”
    说罢这话,袁文清用力甩了下袖子,闷头朝春一醉酒楼走去。
    “你等等,我有话说…我天天带着她喜欢吃的点心,我还…”
    陈南淮捂住胸口,血顺着指头流出来,他忙追去,谁知体力实在不支,眼前一黑,又晕过去。
    ……
    *
    春一醉酒楼
    盈袖随谢子风进了包间,发现酒菜早已准备好了,她等表哥进来后,才入座。
    包间的角落里放着冰盆,两个穿戴一样的国公府丫头正在扇扇子,凉风习习吹来,倒也爽快。
    “今儿这席面专门给盈盈姑娘设的。”
    谢子风端起酒壶,给自己和袁文清添上花雕,而给盈袖杯子里倒了能补气益血的“八珍汤”,笑道:“恭贺姑娘劫后重生。”
    盈袖莞尔,端起杯子,用嘴唇碰了下,没喝。
    谢子风细心,自然注意到这个小动作,还当盈袖怕八珍汤苦,忙盛了碗燕窝粥,笑着端过去,柔声道:“喝这个吧,甜些,能滋补养颜。”
    “好。”
    盈袖点点头,却没动。
    谢子风总觉得哪儿怪怪的,转头,和袁文清寒暄:“文爷,这是咱们洛阳最好的酒楼,招牌鱼羹可是一绝,您尝尝。”
    袁文清盛了碗,他早在长安就听过谢三爷的名头,也喜欢谢三的古道侠肠,笑道:“我妹妹多亏谢三爷帮忙,这才能尽早恢复记忆。听世清讲过,你们早在曹县就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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