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棠正痴痴看着,冷不防他突然转头,捉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池棠刚红了脸,他却恰巧低下头,解了腰间福袋,伸手进去掏了掏,然后送到她面前,是一把饴糖。
    “吃糖。”他轻声道。
    清冷的嗓音有着别样的缱绻,仿佛在唤她的名字。
    池棠红着脸拿起一块糖,塞进嘴里,低头品着滋味。
    太子殿下今天这么忙,还抽空出来陪她看百戏,还记得给她带糖,好像比前世对她还要好很多,真的跟爹爹似的……
    “怎么不看?”李俨问道。
    这姑娘不是想看百戏吗?怎么一直低着头?
    池棠忙应了一声,抬头继续看百戏。
    看着看着,眼睛又忍不住往他身上瞄。
    这一瞄,却发现他也在看她。
    这次的四目相对,似乎两人有点尴尬,池棠轻咳一声,若无其事问道:“殿下既然在宫里伴驾,怎么饮酒了?”
    李俨微怔,低头闻了闻,他出来时换过衣裳了,竟然还有酒气?
    “梁王领河东节度使,属于武将,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迎武将时,需以烈酒相迎,视作犒军——”李俨顿了顿,眸中闪过自责,“出来得急,没有换过中衣,可能是中衣衣领上溅了几滴,熏到你了?”
    池棠连忙摇头:“只有一点点酒气——”突然“噗嗤”一笑,“我爹爹也是跟殿下一样,每回喝了酒回来,都要沐浴更衣后才来见我,怕熏到我,其实——”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我十岁的时候就跟衫衫一起偷喝过陆大夫人私藏的果酿了!”
    李俨蹙眉:“姑娘家不宜多饮。”
    池棠本来兴致勃勃同他分享自己的小秘密,却换来一声训斥,顿时露出一脸不高兴。
    李俨犹豫了一下,改口道:“新安公主自酿的果酒都说好,孤下次给你讨一壶。”
    池棠惊讶了一瞬,随后笑弯了眸,甜甜软软道:“谢谢殿下,殿下真好——”
    李俨从未听人将“殿下”两个字喊得这样好听,听在耳中,顿时酥了半边身子,直想叫她再喊一声。
    可转念一想,这京里的“殿下”可不止他一个,她见了赵王、魏王、梁王也这样喊?
    “唤殿下有点见外。”李俨道。
    池棠愣了愣,有点别扭地唤道:“义……义父……”
    李俨面色一僵,再次提示:“孤行三。”
    池棠不太确定地喊了声:“三叔?”
    李俨默了片刻,道:“不如唤声三郎听听?”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诱哄。
    池棠不疑有他,甜甜地唤了一声“三郎”。
    喊完却红了脸。
    这本来是长辈同辈都会用的称呼,怎么听起来这么亲昵呢?
    “还是叫殿下吧……”池棠讷讷道。
    “再——”他一开口,声音却是哑的,清了清嗓子,才恢复了清冷,“再唤一声。”
    池棠张了张嘴,喊不出口。
    对着他期待的眼神,池棠咬了咬唇,突然掰开他的右手,抓起一把糖塞进嘴里,无辜又带着点挑衅地看着他。
    李俨愣了一愣,随后唇角渐渐上扬,手往她脑袋上轻轻揉了揉,眼眸微弯,低低地笑出声来。
    池棠看呆了。
    太子殿下平素很少见笑容,有也是微微一笑,池棠还是第一次见他笑得这样开怀,眉梢眼角都染着干净的暖意,和平时清冷自持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笑了一会儿,又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今晚宫里设宴为梁王接风。”
    池棠含着满嘴的糖问道:“我也要去?”
    李俨摇头:“孤要走了。”
    池棠愣了愣,露出不舍的神情。
    李俨默了片刻,道:“看完这场也无妨。”
    池姑娘岂会这样不懂事,忙道:“殿下有事尽管去吧!我……我也要回家了!”
    李俨顺了顺她背上的毛,道:“明日东宫宴请梁王——”见她开口欲问,直接道,“你不必来。”
    池棠有点尴尬。
    李俨忙改口:“你来也行,孤让薛十二和新安陪着你。”
    池棠幽幽地摇头。
    李俨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心中懊恼,低声解释道:“孤不是不让你来,只是……梁王回京,永泰难免气焰嚣张,虽然在东宫不至于欺负你,可免不了给你脸色看。”
    池棠理解地点了点头,道:“殿下就跟我爹爹一样,总怕人欺负我,可是就算我成了殿下的义女,永泰郡主也一样跟我家有仇,给点脸色看都是难免的。”
    李俨“嗯“了一声,道:”永泰所依仗的无非梁王。”
    池棠惊讶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只要梁王与池公握手言欢,他自会管教永泰不与你为难。”李俨道。
    他已经想过了。
    梁王掌兵,又正得圣宠,就是东宫也无法用权势去压。
    即便他认了池小姑娘作义女,也是让梁王看在他的面子上管教李姝收敛一些。
    这点,他不认义女也能做到,只是略有些引人注目。
    可平白无故地认一名只比自己小七岁的姑娘作义女,似乎更加引人注目,倒不如他从中说和梁王与池长庭,反而显得是为池长庭,而不是为池小姑娘。
    池棠怔愣了一会儿,问道:“殿下是打算明日东宫宴说和梁王与我爹握手言欢?”
    李俨点头。
    池棠又怔怔地想了一会儿,问道:“那我是不是不用认殿下作义父了?”
    李俨低头凝视她,轻声问道:“阿棠想吗?”
    池棠心头怦怦直跳,却不敢回答,壮着胆子反问道:“殿下想吗?”
    李俨也不敢回答,怕答得不好,伤了小姑娘的心。
    沉默了一会儿,道:“时辰不早了,孤送你回家。”
    池棠默默点头。
    走出荐福寺时,两人之间沉默得有点尴尬。
    李俨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刚刚的不答让小姑娘不高兴了,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找出一个话题:“今日孤迎梁王进城时,看到了一个人。”
    “谁?”池棠转过头好奇地看他。
    李俨正要开口——
    “三哥!”少年清朗明快的嗓音带着惊喜喊了一声。
    池棠见李俨回头,也跟着看了过去。
    只见一名白袍少年快步朝他们走来,十六七岁模样,手里拿了一枝腊梅,眉目间笑意生辉。
    “三哥,你今天怎么有空来荐福寺?”少年笑吟吟同李俨打过招呼后,目光自然而然落在池棠身上,却蓦然愣住。
    直到李俨不悦地咳了一声,他才猛然回神,一张俊脸瞬间染满红晕,磕磕巴巴道:“我、我叫李修,姑、姑娘……姑娘怎么称呼?”
    第176章 我的头发是不是很好摸
    “想什么?”
    耳边乍响,池棠吓得从暖榻上跳起,搭在肩上的斗篷顿时掉了下来。
    池长庭弯腰将斗篷抄在手里,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想什么这么入神?爹爹来了都没发现!”
    池棠红了红脸,低着头上前为他脱去外氅,含含糊糊地搪塞道:“没什么……嗯……爹爹,二姐姐那边怎么说?”
    池长庭冷笑一声,道:“还能怎么说?想嫁就嫁呗!又不是我女儿,我管她那么多!”
    池棠皱眉:“是不是任二郎说了谎话骗她?”
    池长庭道:“任家那小子说,孩子是议婚前留下的种,后来连孩子娘一起养在外面,因为担心你伯父伯母不肯允婚,才瞒下了这件事。”
    “那事实呢?”池棠问道,她不信爹爹没查过。
    池长庭冷笑道:“那孩子的生母是任峻一个远房表妹,那个表妹从小养在任夫人跟前,始乱终弃在先,骗婚在后,人品可见一斑!”
    “这样二姐姐还要嫁?”池棠震惊了。
    池长庭面露怒色:“只听姓任的说一句从前是年少无知犯的错,她便信了——”目光陡然严厉,“你要记着!这种错,男人会犯一次,就会犯第二次,绝不能纵容!他能把别人当作年少无知的错,也能把你当作年长有知的错!”
    池棠吓得忙不迭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二姐姐现在原谅了他的错,明年就要成为他的错了!”
    她可没忘了,任峻还有个没出现的新欢呢!
    池长庭欣慰点头,顺便教育女儿:“你要引以为戒,不许学她,知道不?”
    池棠点头,问道:“那接下去该怎么办?”
    池长庭冷笑道:“她自个儿父母都在,关我什么事?”
    要是在今天之前,池棠也就听他的到此为止了,可现在……
    “爹爹,你看能不能……让二姐姐提前成为任二郎的错?”池棠含蓄地提议道。
    任二郎反正要见异思迁,那就早点见异思迁吧!
    池长庭没有应下,皱眉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阿棠,心善是好事,但也要看值不值得,且不说池二这样冥顽不灵,就凭她先前那样待你,值得我们为她费那么多心思吗?有这功夫,爹爹带你去大慈恩寺的戏场不好?那儿可比荐福寺戏场大多了!”
    “其实……二姐姐对我也不坏——”
    池棠将今天池珍误认太子殿下为贼人的事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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