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中,风露中宵,月影稀薄,唯见一点星。
    天地茫茫,屋瓦低低,万家灯火微茫间,一抹幽蓝色火焰上下起伏跳跃,如有实形。
    近看,那物似疯犬,披满身乱绒,行动间极为有力,全身泛光,只有一爪如铁似钢,在夜色中也闪着寒光。
    其后,有数人追击,为首的是一青年男子,但很快便被身后的人追上,那人手里还抱着个小拖油瓶,却在几个腾挪间超了过去。
    小拖油瓶梗着脖子从李玄慈怀里钻出来,望着前面飞驰的妖怪,不忘解释起缘由来。
    “回生粉是能造梦的魇兽的长指甲、能生粮无尽的圣虫粪便、吃人五脏精华的血尸神眉毛,借其幻力、生力、精力、让已死去的尸体短暂恢复原样,被心中最深处的本能所趋遣。”
    “而对于这种被炼化过的妖兽残尸来说,要么它会去寻找自己尸体的其他部分,要么会被自己同类的气息吸引,无论哪样,它都会带着我们找到答案的。”
    两边的街景迅速被甩在身后,眼看离内城越来越近,十六的神情也逐渐兴奋起来。
    “果然没错,有本事能炼化这样的妖兽,放出来祸害人后,还能藏得无影无踪的,定然不是什么平头老百姓。”
    “端看这回能不能抓着大皇子的铁证了。”
    狐假虎威这句老话果然不欺人,真是阎王专壮怂人胆。
    若换了下山前,叫十六知道自己可能与位高权重的大皇子杠上,她定然把豆子脑袋摇得比小儿手上的拨浪鼓还勤。
    可如今有人撑腰,瞬间十六这小身板也似乎壮了不少,能用身上这身软膘将大皇子给拉下马来。
    李玄慈对大皇子的死活并无多少兴趣,可瞧着怀里的拖油瓶这般兴奋,便觉得大皇子锦衣玉食活到如今已经十分够本,死了不冤。
    死他手上,更不冤。
    果然,那幽蓝色妖兽的身影离玄武大道愈发近了,再往前走一个坊,就是大皇子府邸所在。
    可此时变故突然出现。
    转角出现了一个倒夜香的小子,看着还不到束发之龄,推着满满一车的夜香桶摇摇晃晃往前。
    听见响动顺着恭桶抬头一看,却被这群飞天遁地、满城折腾的妖怪人精们吓得够呛,腿软之下狠狠磕在车把手上,立刻便见了血。
    少年人的血阳气最重,对已死妖物的吸引是致命的,原本在朝着内城奔去的妖兽停了下来,掩盖在杂乱毛发间的鼻尖动了动,接着,猛地张开布满尖利獠牙的血口,朝下面的少年扑去。
    十六见此变故,先是脊背一紧,接着想到妖犬并非实体,又放松下来。
    随即却又紧张起来,身体是虚的,那爪子可是实的,凡人但凡遭这么一下,哪里还有活路。
    可她一紧一松一紧这么来回赶趟儿折腾下来,妖兽的利爪与那少年已不过咫尺之遥了,以十六的叁脚猫功夫,拍马也来不及追上阻止了。
    她扭头就朝向李玄慈,手紧紧揪着他的前襟,理直气壮大喊:“帮我!”
    若是在李玄慈没碰到这个人懒胆怂嘴还馋的小道士前,在猎物与路过的人命的抉择之间,后者连构成选项的资格都没有。
    可如今这个拖油瓶在他怀里,瞪着圆眼睛,鼓着小胸脯,再理所当然不过地对他说“帮我”。
    那答案就只有一个。
    夜色中,剑光如水,剑尖带着烈烈风势,与锐利的残爪相刺,瞬间金玉之声铿锵作响,撩出细微而艳丽的火花。
    坚硬无比的残爪,在纯阳之血驱使的剑下,终于还是屈服了,啪一声,传来缝隙碎裂的声音。
    带血的利爪爪尖,永远停在了少年人颤抖的喉咙前一厘的距离,接着,被狠狠钉在了青石板上,剑尖刺入深有数寸。
    那少年吓得几乎尿了裤子,趴在地上两腿颤颤,看见救命恩人过来,却也记不得道谢了,反倒吓得更加厉害,连滚带爬跑了,连夜香都顾不上了。
    十六扒着李玄慈的脖子顺溜了下来,冲着那少年的背影诶诶了几声,却见他头也不回往前跑,啧了一声,回头看起被钉在地上的妖爪。
    她皱了下鼻子,难得有些气馁,说道:“可恶,到嘴的鸭子也能飞了。”
    李玄慈却揪着她头上的团子,一个用力就将她挤眉弄眼地拉回了原地,看着她龇牙咧嘴的模样,说起风凉话来:“怪谁?”
    十六丝毫不慌,眼睛一瞪,说道:“怪谁?怪妖怪可恶,怪那人笨蛋,怪夜香太臭!”
    反正不怪她。
    话这么说,她却到底有些不甘心。
    李玄慈看她这模样,伸手弹了个脑蹦,揪着她软乎乎的脸蛋让她朝下看,说道:“行了,这死物也算尽了用处了。”
    只见月光下,被钉死在地上的妖爪,却似还活着一般死命挣扎着,尖利的爪牙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艰难地挪动着。
    最后耗尽了气力,终于停了下来,彻底成了死物。
    而十六顺着爪尖所指方向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正是大皇子府高悬的朱红色牌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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