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堰这去了二十来日都没到过庄子上。
    重九前一天,王管事忽地急匆匆来寻花锦。
    “夫人,鞑靼人出尔反尔,外头听说王爷与鞑靼一战吃了败仗,您如今几日最好还是不要出庄子,这庄子上的佃户并不知王爷。”
    花锦知王管事这般说,怕是真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如此想来,高堰把她送到庄子上倒真是因祸得福,总归不会叫她受王府牵连。
    花锦不是那么狼心狗肺的人,她自然不会盼着高堰出事,她心知肚明,这天下若真有人能杀了萧方业,论实力怕也只有陇西王。
    花锦打小便聪慧,正因如此,她才不懂景昭帝为何执意要将她嫁给高堰,当时五方藩王,陇西势力最大,几能与朝廷抗衡。
    陇西王如没有野心便罢,若真存了豺狐之心,难道要她夹在夫家与父皇间左右为难么。
    生在皇家,她当日不肯嫁高堰,岂又真是因为他样貌和残暴手段。
    花锦从未疑过父皇待她之心,父皇除她外,还有叁子,两兄一弟,兄长们早成亲生子,宫变当日皆被父皇亲自斩杀,连她那几个子侄及幼弟都没放过。
    这怕是人说懦弱的景昭帝这辈子做过唯一一件狠毒的事。
    但父皇没杀她:“昌乐,你去甘州罢,去寻陇西王,他看着父皇的面上总会护着你一二。还有昌乐,你可知为何你的封地在昌乐县?”
    昌乐清楚,世人也清楚,那地方是茯家的祖地,初时这封号便曾遭众臣反对。
    如今她是景昭帝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
    花锦从未想过寻死,可这辈子老死在这王府后院,当陇西王的禁脔、侍妾,着实非她所愿。
    重九当日,赏菊饮酒,二丫出嫁的姐姐按着习俗回了庄子,她们一家人在前院团圆,冯嬷嬷也嘱咐厨房里做了花糕,可惜陇西这地方没有大闸蟹。
    花锦喜欢吃蟹,往年在宫中,从江南进贡的大闸蟹,大半都送到她殿中。
    因为日子特殊,花锦特意让院子里的侍卫也置办了桌席,夏草、夏荷皆喝得有些多,花锦似乎也醉了。
    “我去醒醒酒,莫跟着。”
    这庄子上哪有什么危险,两个丫鬟喝得醉醺醺,听进耳便应。
    也亏得陇西王叫花锦在庄子上穿了这么一身,无论走到哪儿都不显眼,花锦都要怀疑高堰是故意叫自己穿成这样好方便逃跑的。
    花侍妾失踪了。
    下半夜的时候夏草、夏荷缓过劲儿来,才发现花锦并不在屋内,院子里头也不见人,两个丫鬟慌慌张张忙去找王管事。
    一庄子的人在附近寻到天亮也未发现花锦。
    王管事不敢耽搁,派了侍卫赶去王府里报信,然而王爷并不在府中,连王爷身边的杨素都不在。
    王妃病了起不了身,王府如今由陈侧妃代掌中馈。
    陈侧妃听了便道:“一个侍妾而已,丢了便丢了,这等小事还值得来报。”
    遂直接让将侍卫给撵回去。
    陇西王大败,如今甘州城里人心惶惶,往年有陇西王府镇守,边境大部分地区才勉强相安无事,这两年更是互通贸易,却不知鞑靼人怎突然反悔撕约。
    城中更是谣言四起,说这陇西王与鞑靼勾结,才致甘州溃败。
    五神营中。
    杨素已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不敢假他人之手。
    见大夫给陇西王重新换好绷带,忙站起身,却因为浑身没什么力气,一个跄踉差点儿直接扑到地上。
    何大夫及时扶了他一把:“杨总管,你不若去歇着,这样熬下去也无什么作用。”
    杨素那嗓子平素有些发尖,这会儿硬生生熬沙哑了,反显得与常人无异:“旁人照顾我不放心,何大夫,王爷这会儿如何?”
    “伤口太深,好在王爷身子一向比常人健壮,否则怕早是……如今这高烧不退终究不是个事儿……唉……若一直这样昏迷不醒……”何大夫道。
    帐外忽传来声喧哗。
    “那狗娘养的尤云泰竟敢害王爷至此,可千万别落在老子手上,不然老子非生吞活剥了他不可。”
    “听说忘恩负义的东西已连夜逃进布政使司府,还不知道如何编排王爷。”
    “要我说,干脆直接杀了叁司,取下那姚贵首级,众将士们再冲到京城去搅他个天翻地覆,不再在这鸟地方受窝囊气。”
    也不知谁在那儿一直骂骂捏捏。
    “郭副将,慎言!”
    杨素跟着陇西王的时间最久,他的话这些将士好歹还能听进去几分,原先吵闹的几人瞬间噤声。
    况且看这杨素一副摇摇欲坠,连站都站不稳的模样,就是这群五大叁粗的汉子也没脸跟他起争执。
    那郭成义跨步来搀着杨素:“杨总管,王爷如何了?”
    杨素道:“刚何大夫瞧了并无大碍,不过仍得好好养上一段时日,你们切勿在王爷帐前胡闹,一切等王爷做主。”
    安抚完众人,杨素又回到帐内。
    高堰人已昏迷两日,饶是杨素忙前忙后殷勤伺候,然而陇西王人还是消瘦了几分,嘴唇干涸出现脱皮。
    夜里杨素坐在陇西王床榻前打着盹儿,迷迷糊糊中听着一声,似是呢喃了下。
    杨素大喜,忙到屏风后唤何大夫。
    “何大夫,你快来瞧瞧,王爷这是不是要醒了。”
    何大夫替高堰把脉,这时床上人又动了动唇,何大夫没听清:“杨总管,王爷说的什么?只怕情况还是暂时不好。”
    杨素摇头。
    旁人不知,他却清楚,王爷刚才念叨的分明是“昌乐”二字。
    正主早化成灰了,可不还有个赝品养在庄子上么,王爷如珠似宝地藏着。
    杨素这段时日渐琢磨出陇西王的意思来。
    吴安之事,虽说是为难花侍妾,但实际上是布政使司姚贵借此来扇了王爷脸面,当地叁司势弱,一直与陇西王府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
    何必无故发难?
    只怕背后的帝王才是倚靠。
    王爷并不是冲动之人,为何却当着姚贵夫人的面当场斩杀了吴安?那吴安命无蝼蚁不值一提,然而借他透露的意图才是重点。
    陇西王不会轻易叫人折辱,让他甘心削藩更是毫无可能。
    王爷把花侍妾送到庄子上,未尝没存了保护她的意思。
    叁个时辰后,王爷贴身侍卫去而复返,低声回了杨素。
    杨素大惊,却不敢到处声张,嘱咐几句,让侍卫们暗自去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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