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嚓嚓……
    这魔虫被彻底地激怒了,盘卷在牛二棒子脑袋上的两片嘴唇松开后,昂起头颅,快速地连续甩动了起来,直接就将朱狗子撞飞了出去了。
    朱狗子舍不得丢下刀,更舍不得丢掉自己的性命,因为他里面想着报仇,只是借助刀身反弹的力道保持平衡,尽量不使得自己受到伤害。
    凡是人都有梦,朱狗子也不例外,他的梦想几乎偏执,他想要向曾经伤害过他们一家的主母示威,但是人生并不由着他的性子来,就像是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中,希望和现实就是两码事:希望就像是彩虹弥漫的天堂,是迷幻的,又是令人向往的;但现实就不同了,往往在现实里,朱狗子脑海里时常会出现这样的画面:
    就在他父亲临终前,他们一家躲在距离城市很远的破败小村落里面。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村落?
    至今在朱狗子脑海里,那都是不堪回首的场景,村子里到处是残垣断壁,烧焦的土墙,和化为灰烬的屋顶,就像是争抢着比谁更破败那样,一样更比一样,不忍让人直视。
    朱狗子的人生是不可选择的,但是从来都没埋怨过自己父母的无能,尽管他那痨病鬼的父亲,从来都没给他们娘俩带过来什么太大好的好处,甚至在更多的时候,就连养家糊口都是做不到的,但是朱狗子却从他的行为上,可以看得出来,他是爱他们的,他从来不会因为家里多了两张他养活不起的嘴而抱怨什么,甚至他还懂得什么叫牺牲。
    也是在这个已经被火烧光了的屋里,那墙壁上的焦黑,就仿佛灶台前墙壁熏黑的样子,而那仅剩下的早就烧成了焦炭的几根房梁上,稀稀落落地铺散着一些青色的,还未干枯的草。
    这个家什么都没有,屋里家徒四壁,地面上有三张不能御寒的草席子,草席边上各放着几个残破的瓷碗。
    这是多么可悲的生活,这是无限轮回中的罪过,但就在这样的一个家里,他那已经病得不行的父亲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朱狗子的父亲,坐在东墙头的草席上,背脊依靠在黑糊糊的墙上,唉声叹气后,头颅慢慢靠在墙上说:
    “俺身子板不行,现在俺又不饿,吃多了反而胀肚,儿子,你和你娘明天还得出去找吃食。你身子还在发育,不如你吃了吧。”
    那是什么的食物,竟然让朱狗子父亲,在弥留之际,依然舍不得吃?
    就在朱狗子父亲坐着的草席边上,一个破碗里,盛着一碗稀汤寡水的,连一点油腥也见不到的野菜汤。
    而就是这野菜汤,这朱狗子的父亲,竟然说自己吃不下,可无论从朱狗子父亲那张发白得已经不行的面孔上怎么看,也看不到这野菜叶子汤是他不需要的食物。
    这是什么话?
    难道是冬天里听到蝉鸣的声音吗?是在奇幻与现实边界中出现的幻觉?更是感知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这才导致这痨病鬼老父亲说出这样的话?
    这像是迷一样的话语,曾经无数次在朱狗子脑海中盘旋过,他无数次地想过,自己的痨病鬼父亲说的是实话,可当他肚子咕咕地直叫时,他马上就否定了自己先前的判断。
    不,当时父亲说的是谎话,他根本就能吃得下,而是舍不得喝那野菜汤,他是想将那连一点油腥都没有的野菜汤留给自己喝,就像是天下所有善良的父母那样,总是要张开自己的翅膀,像老母鸡护住鸡雏一样,将所有的小鸡仔搂在臂弯里。
    那是一种什么滋味,是他对他的溺爱吗?还是灶台温暖铁锅那一刻留下的炙热,余温会在他心尖荡漾。
    朱狗子没有当过父亲,也没有那一刻的感受,但是他可以清楚地知道,那是自己痨病鬼老父亲对自己的爱。
    在无数次四目相对时,他都可以看到,自己父亲眼中那暖暖的余温,更可以看到,自己父亲眼眸中闪过的欣慰,仿佛自恋的人照镜子那样,总是要在他脸上多留恋几分呐。
    朱狗子当然记得那是什么,那是暖暖的爱,是自己痨病鬼父亲放不下的情怀,更是自己忘不了的记忆。
    他记得那一天傍晚的天空,是他透过空空荡荡半边屋顶看到的天空,在那天空里,绚丽的晚霞,就像是一幅画,在他心里留下永久难以磨灭得掉的画面。
    但是很快,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就将他仰望天空中的眼睛又拉回到屋中,从而他又将自己的目光注视在自己痨病鬼父亲苍白的面容上。
    自己的父亲,像是一堆腐朽的树干,每一处的身体细节中,都透露着难以言说的破败,甚至让朱狗子都不敢看他,因为他会觉得伤心。
    朱狗子的父亲颤颤巍巍挺直了身子,然后端起草席子边上连一点油腥也见不到的野菜汤碗,颤抖着手,递到朱狗子面前,然后说了让朱狗子今生今世也忘记不了的话出来:
    “孩子,爹对不起你,爹这一副身子板,没养活好你,爹心里觉得难受,但爹心疼你,你也一天没吃饭了,就将这野菜汤喝到腹中暖和暖和身子吧。”
    就算是现在,朱狗子脑海中一想起当时的情景,他脑海中都会浮现出自己痨病鬼父亲眼中闪闪的泪花,仿佛那一刻的景象已经印刻在了自己的心头,使得自己再也忘不了了。
    在人的一生中,不是每一段的感情都让人刻骨铭心的,至少总会有那么一两段,是让人无法忘记得了的。
    就像是遗憾,终归是一句假话那样,当时年幼无知的朱狗子接过自己父亲的汤碗,看着自己痨病鬼父亲眼中闪烁的泪花,在嘿嘿傻乐时,竟将那破碗端到了自己的嘴边上。
    他忘不了,真的忘不了,那是怎么的一个场景,自己的母亲怨毒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就将眼睛闭上了。
    当时他犹豫过,甚至想要把破汤碗还给自己的父亲,但是他不争气的肚皮,像是藏了一只青蛙,咕咕地叫唤个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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