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八十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用竹帘围起来的凉亭内却自成一方天地。火炭噼里啪啦燃烧的热烈,铜炉徐徐冒着薄烟,带出一股淡而优雅的清香,矮榻上交颈而卧的两人睡得很沉,浅浅的呼吸声被大雪扑簌扑簌下落的声音盖住。
    一切显得那样宁静祥和,温情脉脉,却不料被一道正值变声期的粗噶嗓音打破,“拦着本皇子作甚?”
    “九皇子,请您稍等,王爷正在亭内安睡,容属下将他唤醒您再进去。”萧泽躬身回禀。
    “这么冷的天,三皇兄怎会在外头睡觉?也不怕冻出病来!”九皇子绕过萧泽,自顾掀开竹帘,看清抱在一起睡得香甜,且十指还紧紧相扣的两人,脸色变了变。
    “王爷,九皇子来访。”冷空气迅速灌入,萧泽无法,只得上前唤醒两人。
    三王爷早就醒了,贾环也是,听见喊声双双睁眼。九皇子忙收起错愕的表情,步入温暖如春的凉亭内给三王爷见礼。
    贾环忙起身避让至一旁,待两人寒暄过后也行了一礼。
    “起来吧。”九皇子深深看他一眼,笑道,“你们好雅兴,大冬天的竟在凉亭里睡,向来只闻‘隔着竹帘听雨声’,却没想还能‘隔着竹帘听雪音’。改天本皇子也试一试。”
    三王爷淡笑,正欲开口说话,墙外忽然传来阵阵喊声,“环儿,完事了没有?快点出来!咱约好的你没忘吧?”
    喊着喊着,一道高大的身影跃上墙头,冲守在亭外的萧泽下令,“环儿在哪里?快把他叫出来!塗修齐越发摆谱了,竟不许本王入府,早晚有一天劈了他大门当柴烧!”
    不知道为什么,贾环很不喜欢九皇子,跟他呆一块儿浑身都不自在,听见这话立马起身告辞。
    三王爷心中郁躁,面上却不显,笑道,“你先等会儿,我叫曹永利给你拿一件大氅过来,晚上天冷,得多穿点,早些归家。”叮嘱完,垂眸想了一想又补充,“什么时候归家,什么时候给我报个平安。”
    因有外人在,贾环十分恭顺有礼的应诺,接过曹永利递来的貂皮大氅,走进飘飞的大雪里。三王爷立在亭外静静看着他的背影,又狠瞪了笑得万分得意的五王爷一眼。
    九皇子说带了个小礼物给贾环,快走几步追上去,随便塞了一只香囊,附在他耳边低语,“本皇子还当贾环多大的本事,在三皇兄跟五皇兄之间左右逢源,无往不利。没成想,竟是个以色事人的贱骨头。”粗噶的嗓音里饱含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贾环不知道这位九皇子为什么那样恨自己,只当他中二病犯了,瞥着他冷笑,视线缓缓下移,停在他裤裆处。
    这意味不明的目光叫九皇子又想起了三年前那丢尽脸面的一幕,咬牙切齿的瞪视他,如不是三王爷在后面看着,说不准便要扑上去咬破少年喉管。谁也想不到,明里乖巧听话的九皇子,暗中却是个偏执的疯子。
    五王爷目力过人,看清他狰狞的表情,扬声喊道,“环儿,还磨蹭什么呢!快着点,我已跟非情公子约好了,他排场大得很,说是过时不侯!”
    世人都道容贵妃和九皇子是皇帝的心头肉、掌中宝,得罪不起,贾环却不怕,冲对方轻蔑一笑,捏紧香囊施施然离开。
    九皇子咬牙切齿的盯着他背影,见五皇兄立在墙头用更为阴森可怖的目光看自己,忙调整扭曲的表情,堪堪扯出一抹笑来。
    五王爷横手在脖颈处划拉,无声警告道,“别惹环儿,否则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位皇兄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九皇子清楚的很,且诡异的是,无论他闯下多大的祸,父皇都能容忍,甚至将百万军权和京畿大营都交由他管辖,这却是最让人忌惮的一点。
    九皇子虽然得宠,却没有半点实权,又因为母妃在后宫压过瞿皇后的缘故,处处被太子挤兑迫害,为了生存,不得不在两位皇兄跟前费尽心思的讨好,效果却及不上贾环一个清浅的微笑。
    巨大的差别待遇令他更恨贾环十分。
    贾环甫一跨出后角门,便被高大健壮的青年扯入怀内抱牢,咬着耳尖询问,“你怎么惹着老九了?他那个人最是阴险狠毒,日后你离他远点。不过不怕的,有我在呢,他要是敢碰你一根寒毛,我叫他死无全尸!不过一罪奴生的贱种,平白污了皇室血脉,还当自己真是个人物了!”话音未落,舌尖已探入少年耳蜗舔舐,揩油揩得见缝插针。
    贾环用力肘击他腹部,冷笑道,“不需你说,我见了他浑身就不舒服,自然会远着点儿。走吧,不是说非情公子在等着么?”
    “走,天儿太冷了,咱不骑马,坐车去。照你上次说的,铺了厚厚的棉絮又使人做了几个抱枕垫腰,保管叫你躺着舒服。”五王爷一边按揉剧痛不已的腹部,一边掀开车帘伺候少年入内,比贴身近侍还殷切十倍。
    马车踢踢踏踏驶远,与此同时,三王爷将九皇子请入书房,指点他课业上的一些问题,告一段落后问道,“九皇弟可知非情公子是何人?”
    九皇子眨眨眼,如实回答,“非情公子乃碧忧亭的四君子之一,在京中极为受人推崇。”
    “碧忧亭?”三王爷放下毛笔,状似不经意的问,“什么地方?”
    “就是,就是一个聚会消遣的场所……”九皇子脸红了,吞吞吐吐不肯明说。
    三王爷乜着他温声开口,“皇弟但说无妨。”
    九皇子摸摸鼻子,表情十分尴尬,压低嗓音道,“碧忧亭就是小倌馆,非情公子乃馆内头牌,听说长相俊美,气质脱俗,在京中很有一批拥趸。”
    三王爷面上淡淡,心里却火烧火燎、郁躁难言,勉强看完九皇子所作骈文,点明几处不妥,便站起来送客,然后换了一身衣裳匆匆出府。
    碧忧亭乃京中最大最火的小倌馆,环境自然与别处不同,少了欢场的喧嚣与热闹,多了几分悠远宁静。除开一座主楼,还有几间青山绿水环绕中的雅阁,只有四位头牌才有资格入住。
    贾环与五王爷步入非情阁,就见一容貌俊逸出尘的男子正端坐在案几后雕刻印章,见有人来也不起身相迎,只淡淡瞥了一眼。
    五王爷正要开口训斥,却被贾环拦住,两人坐下一边喝茶一边等候。
    刻完最后一笔,非情公子走到窗边的盥洗架前净手,问道,“欲刺青的是哪位?”
    “我。”贾环举手。
    “有无自备图案?”
    “备了,你且看看。”贾环从怀里掏出一张画作,摊开了放在案几上。
    背景是大朵大朵的菩提花,色彩十分艳丽,笔触却略微朦胧。峥嵘怒放,象征着圣洁美好的花丛中赫然冒出一颗惨白的骷颅头,黑而幽深的眼洞内爬出一只鬼面蛛,毛茸茸的节肢与滴着毒液的口器纤毫毕现。
    这种光与影、明与暗,交织而成的立体画作,在这个时代从未出现过。刺在肉身上,那种栩栩如生的效果可以想见。
    五王爷看入了迷。
    非情公子面上的漫不经心被慎重所取代。没有顶尖的刺青技艺,绝复制不了这幅独特的画作,更诠释不出那种‘极致美丽中蕴含极致危险’的意境。
    看完画再看向单手支腮,笑睨自己的妖邪少年,他不得不承认,唯有他,才能驾驭如此霸气昭彰、艳丽无匹的刺青。难怪人人都道五王爷这回栽了,为了一个黄毛小子,且还是低贱的庶子,把府里的姬妾遣散大半。
    倘若是眼前这人,倒也情有可原。
    压了压翻搅的情绪,他坦白道,“这样的笔触,在下从未见过,还需在公子身上描摹一二方敢动手。公子想刺在何处?”
    “后背。”贾环站起身,慢条斯理的解开衣带。他是贾环,却也是贾寰,这幅刺青上辈子跟随他到死,这辈子自然也要烙上,好叫他永远不要忘了自己究竟是谁,来自哪里。
    三年的时间,少年长高不少,看似单薄的身材,脱掉衣裳后却很结实,四肢、腹部等处覆盖着薄而流畅的肌肉,稍一动便鼓出性感的纹路。皮肤极为苍白,却十分光滑细腻,整个人似一块最上等的玉石雕刻而成,找不出半分瑕疵,更何论他俊美到妖异的五官和诡谲莫测令人沉迷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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