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劳彦大人动手,我自己解开就是。”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贾环温声开口。
    他三两下拆掉绷带,将伤口展露。只见被砍伤的皮肉微微向外翻卷,呈现一种灰败的红褐色,森森白骨隐在肌理之下,另有一小截以诡异的角度戳出皮肤,显然是断了。此番景象委实骇人,立马让认定了他是凶手的彦靖消停下来。
    三王、五王不约而同的暗忖:该让疯疯癫癫的老九再去死几遍才好。
    “彦靖,你可满意了?若是不满意,本王将你腿骨砍断,让你跑上几里路再去杀几个人试试?”五王爷用刀背拍打彦靖小腿肚子。
    “是彦某误会了贾公子。但彦某身负皇命,职责所在,还请贾公子莫要怪罪。”彦靖深深弯下腰去,真诚致歉。
    “彦大人严重了,快快请起。”贾环伸手扶他,对上他视线后勾唇一笑。
    彦靖的瞳孔剧烈收缩一瞬,忽觉头皮发麻,心如擂鼓。少年不笑还好,一笑,那苍白至极的皮肤和艳红如血的嘴唇便显得格外刺目,更有一股浓烈的妖邪之感张牙舞爪地扑来,将那浮于表面的孱弱之气吞噬殆尽,显出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真面目。
    这幅模样,真真像极了传说中狂猛残暴却又美得勾魂夺魄的罗刹恶鬼。难怪引得两位王爷你争我夺放不开手,难怪皇上要阻了他仕途。这样的人,不是寻常人能够驾驭的!
    思及此处,彦靖刚消下去的怀疑又开始冒头,可少年腿上狰狞的伤口却做不得假。
    究竟是不是他?除了他,谁还有那个能耐?彦靖心里十分纠结。
    贾环兴味的瞥他,道,“贾某身负重伤,精神不济,恐无法招待二位,还请二位见谅。”
    彦靖是个知情识趣的,连忙拱手准备告辞,却不料三王爷忽然开口,“彦大人不是说要彻查吗?干脆把府里仆役都叫过来问询,彻底洗清环儿身上的嫌疑。”
    “不用了……”彦靖尴尬的摆手。
    “去吧,就在这院里审,本王等你。”三王爷黑沉的眼眸定定朝他看去。
    “下官遵命。”彦靖呼吸窒了窒,垂头应诺。
    府中仆役排着长队等候审问,黑压压跪了一大片。赵姨娘五内俱焚却不敢找儿子询问,急得在屋里团团乱转。
    五王爷拍打桌面,厉声斥道,“老三,你有完没完?立马带着彦靖滚蛋,莫扰了环儿清静!”
    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见环儿一面,三王爷如何肯轻易离开?连个眼角余光也不给老五,只静静看着少年,目中满是伤感和怀恋,更有炽热的情潮和纠结的苦痛在心底翻搅。
    贾环视两人如无物,拿起半成品的印章继续雕刻。
    小院的仆役人数不多,很快就审问完毕。轮到外院时,一人跪下言之凿凿的道,“奴才是打更巡院的,夜半的时候曾看见环三爷院子里有一道黑影翻墙出去。奴才胆小,当时没敢追上去细看……”
    五王爷本就被死赖着不走的老三气得够呛,听闻这话立马抽出佩刀,正欲抬脚出去将那人砍成肉泥,却不料一直静默不语的三王爷忽然发难,语气阴森至极,“按大庆律例,奴才状告主子,先打一百大板。来人啊,就地行刑!”
    萧泽高声领命,使人将之摁倒,举起板子重重的打。敢陷害,不,没准儿不是陷害,不过,敢把火引到主子的心头肉身上,就够他死几百回了。
    那人凄厉的嚎叫,一叠声儿的求饶。
    三王爷依然觉得心火难消,沉声道,“环儿不良于行,如何翻墙出去?诬告主子,再加一百大板。”
    行刑之人高声应诺,下手的力道更重。
    彦靖端坐在案几后观刑,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贾公子的腿就是最有利的证据,根本没有审问仆役搜集证言的必要。且让审问的是您,不让人说贾公子半句不是的也是您。您这一打,我这儿问了也是白问!您到底要干嘛?瞎折腾么?
    三王爷想干嘛?他脑子很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些什么,只但愿能与环儿多待片刻,哪怕一句话不说,一个眼神不给,也觉得心里安宁极了。
    那人很快被打成一滩肉酱,血糊糊的十分吓人。满府的仆役哪里还敢多说一句,行至彦大人跟前,他问什么,只管一个劲儿的摇头,将环三爷撇的干干净净的。彦靖累得够呛,心知这是在白白耽误功夫,伸长脖子往屋里一看,却见三王爷丝毫未有罢休的意思,只一边饮茶一边凝视少年,嘴角挂着温柔缱绻的微笑。
    五王爷坐在他对面满脸的不耐,手置于刀柄上,仿佛只要三王爷稍微靠近少年,就会暴起将他砍了。
    少年专注于刻刀,时而撅起红唇将碎料吹落,把两王视如无物,也丝毫未受两王浓重的威压影响,心志果然坚如磐石。
    王爷如此折腾我,折腾贾府众人,莫非只为找个借口待在贾公子房里不走吧?彦靖忽然悟了,却又觉得自己未免想得太多。那人可是心性淡泊,惊才风逸,颖悟绝伦的晋亲王啊,怎会干出如此无脑的事儿!
    呵呵,不可能的,一定是我想太多了!彦靖摇摇头,朗声喊道,“下一个!”
    96九六
    正院,王夫人与王熙凤聚在贾母房里闲磕牙,宝玉急匆匆进来,问道,“晋亲王召集全府的仆役盘查,所为何事?”
    “谁知道呢,反正跟咱们无关。龙禁尉把那母子两个的小院围得水泄不通,许是贾环犯了大事了。我就说以他那无法无天的性子,早晚会把自己作死!”王熙凤吐出嘴里的瓜子壳,笑得格外痛快。
    宝玉闻言脸上忧色尽敛,坐下给贾母捶腿。
    “也不知那几个奴才提供的线索,于晋亲王有没有用。”王夫人抿了一口热茶,幽幽开口。
    上一刻还闭眼假寐的贾母,下一刻却猛然睁眼,疾言厉色的问,“你做了什么?”
    “媳妇使了几个人把嫌疑引到贾环身上……”王夫人不明所以。
    “蠢妇,前来调查的是晋亲王和大理寺卿,可见事情不小。倘若贾环犯得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将嫌疑引到他身上是想干什么?嫌咱一家子几百口人活得太长了是么?蠢妇,三年来全无长进……”贾母本欲举起拐杖捶打容色大变的王夫人,顾忌她那个权势滔天的嫡亲哥哥,只得勉力把怒火压下。
    倘若贾环的罪过牵连不到旁人,那便让他去死。倘若危及全府,少不得得求到王子腾那里把这事儿抹了。
    思及此处,贾母忽然有些后悔当初为何不把那母子两个分家出去。而今宝玉与九皇子私交甚笃,背后又立着王家,正可谓身价百倍、前程似锦,该是让他执掌贾府的时候了。如此,必要除掉贾环才行!因问道,“听说赵姨娘最近在替贾环相看人家?”
    王夫人又干了一桩蠢事,颇有些惊慌失措,心不在焉的答道,“是呢。”
    “暗地里搜寻一个绝色的送上去,成婚后叫她尽力笼络贾环,然后想办法把你们那些把柄毁了,我好放开手脚收拾他两个。日后,这贾府就是宝玉的,等九皇子登上大位,咱宝玉飞黄腾达的时候就到了。”说到最后,贾母怒气全消,自顾自的乐呵起来。
    宝玉轻轻拍打她手背,面上笑得云淡风轻,眼里却划过一抹暗光。这三年,他日子过得委实艰难,终于慢慢体会到权势地位的重要性,也学会了钻营。早晚有一天,他要让贾环也尝尝落魄的滋味!
    正当时,贾政掀开门帘进来,冷笑道,“九皇子登位?这话母亲今后再也别说了,免得惹下弥天大祸!”顿了顿,他压低嗓音继续,“昨日睿亲王大闹宫宴,直斥九皇子不是皇上的种。容皇贵妃在教坊里那些风流韵事也被揭了出来,声名扫地,臭不可闻。母子两个能不能在皇上手底下活命还是未知数,提什么登位?笑话!”
    “九皇子不是皇上的种?怎么可能呢!”王夫人惊声尖叫,在贾政吃人目光的瞪视下立即捂嘴,表情悚然。见王仁与九皇子走得近,她也吩咐宝玉去接近九皇子,两人一拍即合十分要好,京里的勋贵人家都看着呢!这个时候九皇子倒台,岂不是生生断了宝玉的路?
    王夫人几乎快哭了。
    贾政瞥她一眼,缓和了语气道,“不过这于咱贾家来说却是件天大的喜事。九皇子与大位无缘,这储君人选自然该归到三皇子头上。”
    三皇子继位,大姐儿岂不是成了皇妃?凭贾家的底蕴,王家的权势,获封皇后也不是不可能的!王夫人一转念,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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