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秋摇摇头,有些沮丧。
    “你莫慌。”钟应忱安抚她道:“明日我也去问问。”
    池小秋一连在池家门口守了几天,唬得涂家一家人不敢出门,生怕池小秋沾上身来。
    池小秋转身奔了安华桥,仍旧寻了卖馄饨的那家主人,奉上十个钱,诚诚恳恳道:“阿叔可认识涂大郎的娘子?”
    “你前日不是才来吃了馄饨?”这家阿叔还认得这个“不知钱贵”的小姑娘,奇怪问道:“你不是识得他家?”
    池小秋只能将寻人诸事都给他说了,满怀歉意道:“实在是想寻我家二姨,却没个头绪,对不住阿叔。”
    “你说的是他们家大娘子?若是这几日都不见她,想必又去哪家织布去了,说来这涂家大娘子也是可怜,全家糊口便都指着她,却还过不得好日子,但凡有个一儿半女,哪落得别人做主!”
    可惜这阿叔只说得出去那一片地方,再问哪家,却不知道了。
    东桥枫桥埠街口多是贩棉卖布的,便有布行置了几屋子织机,招揽了心灵手巧的织工织娘过来做活。
    “韩玉娘可在这里?”
    “这里可有个涂家娘子?”
    池小秋一路问过去,只听说这里这般置业的布行少说十几家,也不放外人进去,只能一家一家过去打听。
    钟应忱也帮着出去找,不上两天,池小秋心里正在油锅煎处,他竟带了一个人过来。
    这妇人瞧着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纪,长脸细眉,眼睛跟她生得极像,里面噙满了泪,细细在她前后左右都看了一遍,嘴一动,眼泪便扑簌簌直落下来。
    “你就是…小秋啊!”
    她捧了池小秋的手,眼泪便落个不停,哭得哽咽难言,池小秋看见她便心软得厉害,只能不停给她擦眼泪。
    “姐姐她…我竟没见她最后一面…”
    听着这句,池小秋也不由得红了眼眶。
    她本想问问韩玉娘家里境况如何,却不想她刚停了一阵,抬头见了见两人住的房子,哭得更厉害了。
    “二姨…二姨这里刚发了工钱…你们…你们拿去赁个好房子住…”
    自池小秋离了家乡,除了钟应忱,再没有把钱倒送给她的人,韩二姨摸了摸她的衣服,心疼得摇头掉泪,忙开了手里的包袱,要给她身新布。
    池小秋按住她:“二姨,涂家对你不好,我便接你出来。”
    “你这傻孩子,”韩玉娘摸摸她的脸,十分爱怜:“女子嫁了人,哪有跟别人家住的道理。你姨爹虽说不争气,却没动过我一个指头,这还不是好日子。”
    池小秋反握住她的手,急切切说:“我竟不知不挨打便是好日子,二姨,他家里尽用你的钱,涂大郎欠了一屁股的债倒叫你来还!他还…!他还…!”
    池小秋气红了眼睛:“他还又娶了一个!”
    她家里从小爹娘和睦,左邻右舍从没听说娶上两个媳妇的,池小秋从知道这事,便觉得自家二姨哪里是嫁人,分明是进了火坑!
    韩玉娘脸色黯然,眼里又现出泪光:“我既不会生,还要耽误了别人家,老了时,还要一家都孤零零不成?”
    “我接你出来,我养你!”
    “你还小,本不该跟你说这个。”
    韩玉娘失笑,浑然将此当作了孩子话,只要留了钱下来,池小秋摇头推了她的钱,目光灼灼,直盯着她,坚持道:“二姨,只要你想从涂家出来,我便能养你。”
    “小秋——”
    池小秋转头,见钟应忱站在左近处,暗暗摇头。
    最后,池小秋没能让二姨留下,韩玉娘也没能把钱留下,两人很像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都不愿改主意。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日子如何,却是你二姨过的。”
    池小秋低头往前走,也不说话,都已走到了另一条街上,池小秋这才转头看了一眼隐没在身后的布行。
    “等我赚了钱,定要将二姨接出来!”
    池小秋刚立下了雄心壮志,等到晚间回了家,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她把藏在屋角的包袱拿出来翻了翻,忽然道:“你可见了我那个蓝布包?”
    钟应忱微怔,目光落在池小秋手里的包袱上,心中一凛。
    “有人动过!”
    池小秋翻完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终于意识到——
    她辛辛苦苦磨了许多天才做成的调料,尽数让人偷了!
    第9章 盗窃官司
    挣钱到如今,鱼多半是河溪自己送来的,最是费钱的就是这些调料,池小秋按着方子,挨个找了店买过来的,又是烘,又是磨,连个灶台都没有,全靠她费心掌握了火候才算弄出来。
    便是做好的酥鱼全让偷了,池小秋也没这么生气!
    钟应忱将自己东西查点一遍,又问池小秋:“可丢了别的?”
    池小秋摇头,兀自心疼她的宝贝调料。
    钟应忱点了灯,蹲在地上细细去看。这芦席棚无锁无门,不过一帘子遮去了屋里光景。他便是闭上眼也能想见,这人是如何掀开帘子大大方方进来的。
    “以后东西要收好。”钟应忱叮嘱一句。
    池小秋后悔不迭。她刚来时候东西收得严密,后来见四下少有丢过物件,她这几日忙着寻人昏了头,竟将褡裢随手放了便出门了。
    “天杀的小贼!”池小秋咬牙切齿骂了一句,也跟着钟应忱去看。
    河滩上土地质软,平日里两人多穿布鞋草鞋,印痕宽而浅。脚印交叠在地上,杂乱不堪。钟应忱仔细观察了半日,忽然用手慢慢拂去一处的浮土。
    一对前尖后圆的脚印赫然浮现!
    前后一量尺寸,比他们两人都要大上一圈,顺着脚尖的痕迹往前探察,大约有三四个,消失在了地上铺的稻草被褥之地。
    “该是对绣鞋,是个女的!”池小秋一下子想到了之前偷偷在屋后偷看的人:“美娘!”
    钟应忱点头:“该是冲着你那调料去的。”
    他已经将几个脚印都找了出来,从门口到角落处,步子丝毫不乱,直接冲着褡裢而去。别的什么都没丢,只少了池小秋这点调料,这人一定特别清楚做鱼时的步骤和用料。
    除了前段日子天天偷看池小秋做菜的美娘,不作他想。
    她若是回来转了一圈,该有人看见。
    果然,池小秋往外面问了一圈,有两三人都说,白日里美娘回来转了转,鬼鬼祟祟也不知做些什么。
    事实该是板上钉钉了,池小秋气得跳起来便想去找美娘,可这四周的人厌她许久,谁也不知道她搬去了何处。
    “偏连寻也没处寻,若让我见着她……!”池小秋气愤愤,一拳砸在地上。
    “她拿东西总有用处,届时不必你去寻,总是能露出来的。”
    捕虎去寻陷阱,关鸟去寻雀笼,无论是谁拿到这个东西,总不是为了给他们添堵,定是有利可图,总会漏出一星半点风声。
    钟应忱放下灯问她:“倒是你须得想一想,便是揪了出来,你又要如何?”
    “让她把东西还回来!再赔我钱!”
    且不说磨制调料费时费钱,就说调料一时半会做不出来,她今天的生意就泡了汤,还要抓着头发想想如何去跟摆摊的娘子去说,耽误多大功夫!
    钟应忱摇头失笑,问她:“你说她偷了东西,有何凭证?她若不认便如何?”
    “她敢不认!”
    “若是你,可会认?”
    “…”,池小秋一时没了言语,她自然不会,她又想了想:“那我便去报官!”
    钟应忱打量她片刻,忽然嘲讽一笑,他本站在门边,此刻遥遥看向远处,声音飘忽:“律是律,人是人,那些大老爷,个个也是人!”
    池小秋傻得可爱,她只道坐在堂上的,个个都是青天老爷,着乌纱,戴帽翅,便个个心澄性明,可昭日月,却不知权与钱,能渡佛陀,能渡阎罗。
    他看向池小秋疑惑的眼神,却不再多说,只道:“牵涉银钱较少,难递状纸。”
    池小秋却不也不是真的天真,眼下想不出什么办法。只想着,若是有人用了调料出来卖,她总该知道的,那时便再说。
    先把今天这一关过了。
    果然她把这话与那卖酥鱼的摊子一说,这家娘子便急了:“明日也出不得?”
    福清渡口常往来的人,如今都知道酥鱼,每日引来的人是之前的几倍,连她卖饭菜的钱都翻了几翻,要是少了这个,岂不是等于少了几袋子银钱?
    池小秋满怀歉意:“少了一味东西,再重新做时好歹要两天,只能送了干煨鱼过来。”
    干煨鱼虽好,却做不成招牌,摊上娘子十分失望。
    损了钱财的池小秋回去一阵忙活,等她重拎上酥鱼往渡口去时,时间比往常已经晚了不少,算着该是吃午饭的时候,池小秋生怕误了别人买饭的时节,加快了脚步。
    却见摊边仍旧人挤着人,挨个叫菜。
    “荠菜团子一个,一份酥鱼!”
    “椿菜豆腐一份,再添一份鱼!”
    “鱼还有吗?再加上一份!”
    池小秋正自纳罕,她还未送鱼过来,怎的就添了新的招牌?
    池小秋顺着人流往里挤,她眼尖,一下便瞧见原本盛着她酥鱼的钵盘各个不空,盛得满满当当。
    她怔忪片刻,冷笑一声:“阿姐,我也买份酥鱼!”
    摊上娘子原本正埋头收钱,听话音熟悉,待抬头看见池小秋时眼神闪烁一下,竟也没说什么,又低了头给池小秋盛了一碗。
    池小秋只闻了味道,便知晓她丢了的调料加在哪里了。
    正是在这一碗碗假冒的酥鱼里。
    难道是这店家串通了人去偷了调料,只为自己好卖?可除了暗中偷窥的美娘,她从未跟别人说过里面最稀罕的是什么。
    人多时不宜大闹,反倒倒了她的名声。
    连树都已经找到了,那只偷东西的兔子还没处寻吗?
    池小秋垂眼等着人群慢慢散去,慢慢咬着手里那块鱼。
    她的舌头极为灵敏,小时阿爹用筷子蘸了汤点在她嘴里,她便能说出里面多加了些什么,这会只要稍微一品便知道,这“李鬼”和“李逵”到底差在了哪里。
    乍一闻一品,看不出什么出入,但池小秋在嘴里压滚一下,就知道这大约是个钱多的店家做的,他腌鱼的时候加多了些油,多此一举,倒让本来要尝个酥脆的鱼压了味道。炭火又没掌握好,出灶的时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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