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不再吐血了,身体也不再因寒冷与疼痛颤抖不已,胸膛的起伏渐渐平息,半睁的双眼逐渐涣散失神。
    耳边是秦焕之痛苦绝望的喊声,他却再无法给出任何反应,五感相继麻木。
    临吐魂也没忘了吐槽,心想秦门主的乌鸦嘴也是挺厉害的,这下,真要帮忙自己收尸了……
    秦焕之颓然垂下手,幻影终于消散。
    不多时,一只通体莹白、不似世间物的仙鹤飘然落下,单足立于栏杆之上。仙鹤的背上坐着一白衣长袍的男子,看其眉眼,竟与数日来在西陵门内出入的何大夫有着七分相似。
    男子一举一动皆可入画,衣袂飘飘纤尘不染,自腰间拽出一条水色长鞭,嗖然挥出卷在少年的尸身之上,手腕一抬便将人拽入怀中,动作前后不过瞬息。
    而后他又看向地面,那里掉落着一面镜子,男子再次出鞭,将墨色的镜子也卷入怀中,然后便如来时那般驾鹤离去。
    这样的一来一去,竟是未惊动任何一个守夜的西陵门众,遥遥看去,仙鹤连同其身上的男子,都被一层薄薄的水膜包裹着,水膜如圆镜般折映出四周夜景,衬着漫天流星,仿若无形。
    秦焕之的真身在赶来之时,突然遭遇了一群不知来路的打手,拖了不少时间的同时,也消耗了他的部分灵力。为防止再次被暗箭偷袭,他没有御剑直上,而是选择从楼内的楼梯一路跑向顶层露台。
    到达时,散着腥气的黑血仍在,栏杆边却已经没了什么尸身。
    一个穿着长袍的青年背身立在远处,负手执一出鞘木剑,似在欣赏夜空奇经,又似乎在等人。
    秦焕之没有说话,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他站在青年背后不远处,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听着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青年终于转过身来,一瞬间,秦焕之以为自己见到了死而复生的沈明渊——
    就在他还未来得及惊喜过望,惊呼出声的同时,秦焕之又借着夜色看清了青年的面容。
    那是与沈明渊有几分相似,却又完全不同,带着截然相反的冷肃神`韵的脸。
    长剑化作虚影,瞬间抵在在秦焕之的喉咙上,只需偏离一寸,便可封喉。
    “他在哪儿?”
    青年开口了,声线如同早春的溪水,很好听,却带着冰碴,无形之间便能穿石。
    秦焕之没反应过来,“你是……”
    “我问你,我弟弟沈明渊,他在哪儿?还是说,你……”青年向前一步,剑锋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印,“已将他杀了?”
    弟弟?这青年是……沈家长子,沈和光?他不是险些丢了性命吗?还是被沈明渊一剑偷袭的……
    沈和光一步步向前逼近,眼底的杀意越发暗沉,随着他的脚步落下,整座执法堂的高楼开始发出奇怪的吱嘎声,微微的晃动自脚底传来。
    秦焕之想要后退,后背却猛地撞上了什么——这里不该有墙壁才对——是一棵粗壮的树木,扎根在木质的地板之内。
    他回头,皱眉看向对面的青年,又瞧向那残留着血迹的栏杆边缘,“带走他尸身的,不是你?”
    “尸身……”
    沈和光目光闪了一闪,将这二字反复在口中咀嚼,握着长剑的手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松动,“明渊他……”
    眼尖瞧见了破绽,秦焕之猛地唤出青白烈火扑面朝沈和光席卷而去,并瞬时拔出赤金刀,将那长剑挡向一边,“他已经死了,你还找他做什么?!”
    “满口胡言!”
    有数十条藤蔓如鬼手般自地面、墙壁窜出,抓向秦焕之,烈焰烧断一根,便再钻出十根、百根来,源源不绝,奋不顾身。
    很快,整座楼便如同被千万条巨蟒填满、撑爆了般扭曲脱形,最外层的木墙也分崩离析,化作吓人的巨兽。
    夜色被遮蔽了,无论是内里的火焰,还是闻讯赶来在外攻击这巨大植被的西陵门众,一时之间都无法伤及‘巨兽’的根本。
    “把他——还给——我——!”
    秦焕之不再燃火了,再烧下去,两个人都会窒息而死,他以长刀不断劈砍着袭来的‘鬼手’,终于明白过来,这个沈和光不是来找弟弟报一剑之仇的。
    他是来发疯撒气的。
    “疯子!你他妈听不懂人话吗?!”
    “你找错人了!”
    “你以为我不想找他、不想救他吗?!艹!你这么牛逼怎么不去找真凶!”
    “沈·和·光!你弟弟不在我这里,再浪费时间他就真的死透了!”
    秦焕之再次砍出一刀,气得什么难听话都骂了一轮,周身一圈落着一层又一层的灰烬。
    藤蔓骤然停在半空,不远处沈和光垂着头,手中木剑如活物般变幻形态,化作折扇。他抬眼,仍是初见时的目光沉沉,面上、眼底竟看不出悲喜,
    “你说的……可是真的?”
    秦焕之总算松了口气,“他的确是因我而受重伤的,就在不久前,他还亲口告诉我,真凶的身份,正是这几日潜伏在我门中的何大夫,真实身份是天枢院的掌门,贺洵。”
    沈和光沉默了片刻,直直盯着他。
    秦焕之急了,长刀往地上一剁,“你不是沈家长子吗?如果是你的话,一定有办法算出他的位置,还在我这浪费什么时间?!”
    “我算不出。”沈和光手指微动,朝着某个方向走去,脚下和面前的枝干、藤蔓朝着两侧让开一条出路,“你的命数,我也算不出。”
    即便是动用窥天镜,也无法看透。
    秦焕之向前几步,却被脚下的藤蔓险些绊倒,“你去哪儿?算不出是什么意思?”
    木质折扇陡然延展开来,悬在空中,沈和光踏了上去,暴露在西陵门众人的刀剑之下,秦焕之抬手示意,让所有人都停手,禁止攻击。
    沈和光微微侧过脸,只给他一个斜睨过去的眼角余光,神色冷然,“今日对西陵门造成的损失,还请门主自行清算,将账单送到沈家,本人自会赔偿。”
    “不过秦门主,一码归一码,你对家弟造成的损伤……也会仔细清算的。”
    秦焕之没有怨言和异议地应下了。
    等到沈和光终于离开,秦焕之御刀离开已认不出原形的执法堂高楼,这才猛然发觉,沈和光说要赔偿他的损失,不是单指一个被藤蔓毁掉的执法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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