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指元一身体里的这些个‘我们’,还是指……
    沈明渊闭了闭眼,忽然感到无法反驳。
    在找不到他们的时候,他也是拿自己再也不能为人作为代价,哪怕毁了窥天镜,引起世间动荡,也要让他们回来,要让他们重新复活。
    是啊,是一样的,疯狂,不计代价,孤注一掷。
    “可是……”
    沈明渊下意识揉了揉眼睛,而后想起自己还是神魂,而神魂是没有眼泪的,
    “可是,贺洵,你不该瞒着我,不该独自决定、安排好一切,然后就这样放任我像个傻子一样地……你怎么能?”
    而后,元一便闭了闭眼,周身的气质陡然改变。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贺洵的意识被其它人压制了,回到了身体深处。
    ……
    沈明渊深吸一口气,结束了回想,睁开双眼。四周仍是阳光和煦,他来到云层的边缘,低头看去。
    云层之上是他的梦境,云层下面也是。广袤的元一大陆上,正上演着他来到这世界后发生的一幕幕过往。沈明渊静静看着,如同看着漫长的电影,却始终没有跳下去,来到那些记忆之中。
    天堂……吗?
    一连许多天,沈明渊都没再进入贺洵的梦境。
    直到某个阴沉沉的下午,他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小巧的法器,法器很是精致,使用时也不需要太多灵力,因作用太过鸡肋而被搁置在沈家的角落里存灰。
    这样一个东西,却给沈明渊带来了意外之喜。
    法器的作用,是能够助人窥探他人梦境。
    不是进入梦境,而是在清醒的时候,将熟睡之人的梦境投射在他的眼前,让他在不惊扰的前提下得以窥视。
    毫无疑问,沈明渊犹豫了没多久,就下定决心,偷偷用在了元一身上,并锁定了贺洵的梦境。
    皮影戏一般的画面出现在了洁白的墙壁上,而画面的中心,正是贺洵。
    即便只是画面而已,沈明渊却仿佛置身其中,一吸气就能嗅见其中的血腥气。
    一如他当初匆匆一瞥的那般,贺洵的梦境看起来阴森恐怖,不见日月星辰,只有黑茫茫的一片,地面遍布着血肉与尸骨,而他的脚下则不断生出试图净化一切的冰雪。
    贺洵抽出长鞭,在这样的环境下无休止地与某个黑影打斗着,鞭子挥舞得太快,留下一道道残影,并时不时抽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沈明渊仔细看去,想要分辨那黑影的身份,发觉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男孩。
    男孩也拿着一条鞭子,双目赤红,面目因伤口太多而显得狰狞非常,宛如恶鬼,他浑身裹着黑褐色的长衣,头发规规矩矩地盘在脑后,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不畏生死那般不断向前冲着,疯了一般地攻击着眼前一身白衣的贺洵。
    仔细看去,男孩的衣衫已经紧紧黏在身上,看起来很是沉重,在吸取了饱满的水分后仍滴滴答答地向下落着深黑的血水。
    可他毕竟只是个孩子,战斗的意识再强,再有毅力,也打不过身为成年男子、又修为甚高的贺洵。
    很快,水鞭就一次又一次地抽在男孩的身上,撕下一条条的皮肉,甩飞一道道淋漓血水。
    发展到后面,已经不像是在战斗了,而是单方面的虐杀。
    男孩很快就死了,贺洵的水鞭沾满血迹,力道堪比最锋利的刀刃,将男孩的尸骨粉碎,化作地面那无数滩血肉残渣的一部分。
    贺洵继续向前行走着,没了男孩的存在,他很快就将近乎一半的土地化作冰原。
    可惜好景不长,很快,遥远的天际边缘就走来了第二个孩子的身影。
    身形、步伐、衣着,都与刚刚死去的那个男孩一致。
    沈明渊定睛看去,终于看清了这个男孩的面容,以及男孩的脸上那写满恶意与癫狂之色的笑容。
    那是一张哪怕还未长开,也看得出是绝色的五官,眉眼可入画,皮肤白皙,十指纤长,是最适合弹琴的一双手。
    男孩与贺洵见了面,一言不发就打了起来。
    沈明渊深吸一口气,险些要看不下去,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霎时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个孩子……
    那孩子,与贺洵长得一模一样!不是小时候的贺洵,还能是什么?
    为何贺洵的梦境之中,遍地都是血肉碎块……沈明渊忽然就想明白了其中原因。
    怪不得贺洵不让他进去,怪不得贺洵哪怕到了别人的梦境,水鞭上的血迹仍然残留着,怪不得他坚持自己解决……
    这,就是他的解决方法吗?
    无休止的杀戮,让整个世界沦为血海。
    怪不得,贺洵说自己不会牵连其他人。是,他的确不会牵连了。他杀过太多的人,害过太多的人,恶意却是向内而生的,就算到了最后,也不过是自取灭亡。
    第二天,沈明渊看到了神情自然而平静的贺洵。
    不知从何时开始,五个人开始轮流以自己的面容出现在他的面前,拥有元一这个身体一天一夜的控制权,每七天之中,只有两天是元一这个肉身的面容,五人共享。
    而这一天,正好轮到了贺洵。
    晴朗的白日里,沈明渊怎么看,也无法从贺洵的脸上找到那些噩梦遗留的痕迹。
    于此相反,白天里的贺洵看起来比以往更加好相处了,再也没出现出格的举动,依然是温柔体贴的,却多了一分疏远和克制,仿佛沈明渊于他而言,只是个至交好友。
    在那两天只有元一的日子里,贺洵也鲜少出现,往往只能见到其它四人的人格。
    若非看到了那样的梦境,沈明渊也许会乐得轻松,巴不得保持些距离,少一个折腾自己的人。知道了一切之后再去看待贺洵的转变,却无法再平静。
    沈明渊忍不住地想到,贺洵的这份克制,也许是在为某种离别而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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