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不是来送礼!
    事实上自去岁第一回 见后,李满囤就没收过他们庄仆的礼。
    不过看到田惠利和程名红自骡车上搬下来的粮食、大枣、鸡蛋和鸡鸭,余庄头啥也没说——说了他们也不能信!
    主院见到红枣和李满囤,田惠利和程名红抢先呈上礼物。
    李满囤见状笑道:“余庄头你把刚拿来的肉给程庄头,让他拿回去一户给一块,猪肝和猪腰就给程庄头。”
    “田庄头梓庄那边你直接拉头猪给他,让他自个回去杀了分给庄人!”
    “嗳!”余庄头赶紧答应了。
    至此田程两人方才知道自己刚刚误会了,一时便有些讪讪。
    而余庄头见到,心里自是呵呵。
    李满囤接着说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你们演练辛苦,今儿过节,便拿些肉给你们加个菜……”
    红枣默默地看着她爹说话,心说她爹真是厉害了,连年节发赏都会了啊!
    有了肉做打底铺垫,红枣再说八爪鳌的事就容易了。
    红枣问:“你们昨儿家去后谁吃过八爪鳌?”
    田惠利和程名红面面相觑——昨儿俩人都只顾郁闷不能卖八爪鳌,就没想起来尝个味。
    小姐的话里只说不许卖,可没说不许尝。
    从李满囤不说话,只让红枣说话,余庄头就看出来了:他们老爷这是在帮小姐立威。
    如此他得帮着配合。
    故余庄头拱手道:“小姐,小人尝过!”
    田惠利、程名红:心塞!
    红枣点点头接着说道:“余庄头,你既然尝过当知道这八爪鳌滋味儿鲜美,胜过鸡鸭鱼肉。”
    余庄头配合点头:“小姐说的是!”
    “田庄头,程庄头,你们没有尝过也没关系。”
    “张乙、陆虎,”红枣点了两个人的名字后转脸告诉田程两个庄头道:“这是我爹给我带到谢家去的陪嫁小厮,张乙和陆虎。”
    “往后,我少不了使他们两个去青庄、梓庄找你们,你们今儿正好都认识认识。”
    张乙、陆虎闻言自是高兴,他们的管事身份可算是坐实了!
    张乙率先拱手道:“张乙见过田庄头、程庄头!”
    陆虎见状也赶紧拱手道:“陆虎见过田庄头、程庄头!”
    田惠利看张乙年岁不大,说话神态却是不卑不亢——跟自己这个上了年岁的庄头打招呼连个自谦都没有,便知他是个有心眼,不甘于人后的。
    然后再看陆虎。陆虎看起来虽是忠厚,但只要想到他是李老爷给小姐的人,万事都高别人一头,田惠利心里也没法高兴——有这二人在,他儿子田树林想出头可不容易。
    程名红自十二日家去后原私下问过赵雄赵豪兄弟,知道他两个人的妹子赵英有三个儿子,其中老二就叫张乙,现在城里铺子做学徒。
    程名红知道张乙底细,想着张乙的外祖和舅舅就在青庄,想必往后相处不会太难,当下倒是抢先抱拳笑道:“幸会、幸会!”
    田惠利见了也赶紧抱拳补了两句场面话。
    红枣看寒暄已过方又说道:“张乙,陆虎,你们现去收拾了八爪鳌给田庄头和程庄头尝尝。”
    张乙耳听红枣让他和陆虎收拾,便知红枣是有意让他教导青庄人和梓庄人八爪鳌做法,便答应一声同陆虎去了。
    田惠利眼见张乙已走而儿子田树林还立在原地不动,便赶紧掐了他一把,低声喝道:“还不赶紧跟上!”
    至此田树林方如梦方醒,跟上了张乙的脚步。然后其他人也都跟了过去。
    红枣一旁看着,直见到几个人在井台围住了张乙,方接着说道:“现城里铺子收购八爪鳌,不分大小都只给三文一斤,必不能长久。如此咱们就不先急着卖。”
    “横竖这八爪鳌长在咱们地里一时半会儿也跑不掉。咱们可以慢慢等着这城里越来越多的人识得八爪鳌的好处,市面上收购八爪鳌的价钱按照大小等级涨上来,咱们再卖!”
    话说到这个份上,田程两个庄头自是服气,而随后在张乙和陆虎的指点下亲尝过清蒸八爪鳌的滋味后,田程两人更是同余庄头一样,去掉了最后的疑虑。
    这八爪鳌不止有肉而且还跟肉一样地有油,田程二人心想:烧煮起来不似鱼一般的没油不行——他们吃这个,可比吃鱼上。算!
    吃完八爪鳌,田惠利、程名红告辞,红枣又道:“今儿过节,我就不留你们了。你们都回去好好过节。”
    “等八月二十,似树林、谷雨、晓喜、晓乐他们四个就得留在我这里,不能家去了。”
    田程二人一听便知道红枣一视同仁,两个庄子都各留了两个年长的孩子,自是没有异议,感恩戴德地走了。
    眼见人都走了,李满囤方问红枣道:“红枣,你小厮带了六个,丫头只两个是不是少了些?”
    “爹,”红枣道:“我琢磨着谢家大奶奶到时可能会给我派人!”
    “毕竟我刚去,啥也不懂,人也不认识。身边若没个熟知他们家人事的人跟在身边提点,只怕路上见了人连招呼也不会打!”
    比如林黛玉进贾府,红枣想:不就只带了一个雪雁和一个奶娘吗?
    想林家四世列候,林黛玉她爹林如海更做着富得冒油的盐官,林黛玉有如此背景尚且知道放下身段低调行事。她一个庄户女,现能带两个丫头已经很体面了!
    李满囤听着有理,不觉又问:“那你小厮带了六个,是不是多了?”
    当然多了!红枣暗想:还是拿林黛玉做比较,当初林黛玉进贾府,可是一个小厮都没带。
    不过,她李红枣可不是把万贯家财拱手让人的林黛玉——她俗气的很,得把钱财抓在自己手里家常数数才放心。
    若不是担心树大招风,她恨不能再多带点人进谢家做心腹后备。
    “多吗?”红枣讶异道:“爹,我看谢少爷每回来,都要带一桌席的人。”
    李满囤一听又觉得有理,便就罢了——李满囤完全忽略了大定那天谢大奶奶来家没带一个小厮的事实。
    当然,这也不能说是李满囤粗心。要知道谢家不只少爷,就是谢福、周旺这种体面的管事都有自己的小厮和常随,所以李满囤搞不懂几次来的过百小厮到底是谁的人,也是情有可原了!
    使张乙陆虎把庄头们的鸡鸭送去侧院圈地另养,红枣抬头看看天,突然问道:“爹,你今天不去老宅吗?”
    “去,一会儿就去!”
    李满囤今儿自早起就一直在琢磨这去老宅的事——他爹既然在他送节礼的那天嘱咐他今儿家去吃饭,李满囤想:那他今儿午晌是肯定要去。但要不要带红枣一起去,却还得再想想!
    毕竟李玉凤就在老宅,红枣不喜欢李玉凤,不想见她是肯定的!
    “爹,那我跟你一起去!”
    红枣说得干脆,李满囤却有了迟疑:“你要跟我去老宅?”
    “不应该吗?”
    “该是该,但是……”
    “不就是老宅有玉凤姐姐吗?”红枣笑道:“爹,我以为犯错的人是她,不好意思的人也是她,我总不能因为顾忌她的面子,就从此不见人吧?”
    毕竟是生活过几年的地方,红枣想再去瞧瞧,而等进了谢家,到时她不说来老宅了,即便是来她桂庄也都不好多待了。
    “就是这话了!”闻言李满囤一拍大腿,心说他闺女行得正、坐得端,确是没必要顾忌李玉凤。
    “那你去换件好衣裳,”李满囤高兴道:“再戴了头面,咱们一会儿就走!”
    头面?红枣脸上的笑僵了……
    话说出了口,李满囤也想起来了,他妹李桃花家去了,家里现可没人会戴头面。
    李满囤正想改口说不戴也行,不想抱着贵中出来遛弯的王氏却突然插言道:“红枣,你叫余嫂子给你梳,她会梳!”
    ?红枣闻言一愣,转即恍然大悟,高兴地答应一声出屋找余曾氏去了。
    她娘,红枣便走便笑:真的是闷骚啊!想必过去几个月没少跟余婶子一起玩变装游戏吧!
    李满囤看到儿子,赶紧伸手来抱,嘴里则奇怪问道:“余嫂子怎么能会梳头?”
    余曾氏,李满囤想:一个家常拿木簪子梳头的庄仆,会梳头?这可能吗?他不信!
    王氏能告诉李满囤实话,说她看李桃花会梳头,心里不服气,然后在做双月子期间趁贵中睡觉没少和余曾氏相互练习梳头吗?
    当下王氏只含糊道:“先桃花和全喜娘不是给我梳过头吗?她在旁边就看会了!”
    想着李桃花也是如此看会的,李满囤抱着儿子点头道:“看来,这余嫂子也是个巧人!”
    王氏刚想点头称是,不想李满囤话锋一转,问道:“那家里的,你前后也看了几次,现会梳了没有?”
    王氏等这话都等好久了,当下矜持地点了点头道:“会梳!”
    “那你咋不自己给红枣梳?”
    “当家的,全喜娘说似谢家这样的人家,太太奶奶都是丫头给梳头,现红枣要嫁到谢家去,四丫五丫不会梳头如何能行?”
    “余嫂子教四丫五丫梳头,比我合适。”
    “至于我,则等红枣出门那天,再给她梳吧!”
    她的女儿,王氏想:出门的福头,自然是她这个当娘的来梳!
    李满囤没想到王氏竟然也会梳头会,一时间有些怔愣,然后便为了掩盖他的意外而含糊说道:“你会梳,自是最好了!”
    余曾氏对于红枣找她帮忙梳头非常乐意。
    她高兴笑道:“小姐,您许四丫、五丫在旁边看着学学,如此往后她两个才知道如何给您梳头!”
    余曾氏的话提醒了红枣,谢家可不似她娘家这种刚解决了温饱的庄户——只看先前谢家下的聘礼里有八套头面,就知道谢家家里的妇人怕是家常也都要戴头面,如此四丫、五丫确是得赶紧学会帮她梳头才行。
    四丫五丫此前虽得余曾氏教导相互间练习梳发髻,但真的站在红枣的卧房炕前看她们的大伯母余曾氏打开刷着红漆的妆奁盒子,支起光亮的铜镜,拿出手柄上图画着牡丹花的木梳和小白瓷瓶装的桂花油,最后再拉出妆奁盒子里的小抽屉,露出里面的蝶恋花头面时,还是抑制不住地激动。
    往后就将由她们来替小姐掌管这些精贵物什了!
    解下红枣头上扎着双丫的红头绳,余曾氏打开红枣的头发,往手心里倒了铜钱大的金色桂花油,然后两手搓了搓搓得两只手掌都沾了油后又方往红枣头发上涂抹。
    鼻端嗅到浓郁的桂花香,四丫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明亮的眼眸里立刻又添了喜气。
    红枣铜镜里看到不觉会心一笑——这世的桂花油就相当于前世的摩丝和发胶,其味道虽香但却比不上真桂花的清新自然。
    四丫如此只是先前从未曾见过桂花油罢了。
    比如她第一次在城里杂货店见到这瓶桂花油时,也曾是和四丫现在一般的惊艳。
    其实仔细想想,那时和现在,还不到一年的光景,可她自己的境遇则真正是天上地下,沧海桑田了!
    也不知余曾氏背地里练习过几回,总之红枣镜子里看到她眨眼就给她头顶挽了一个挑心髻。
    仔细地对着镜子调整好牡丹挑心的位置,余曾氏又把下剩的四只蝴蝶钗一根一根地给红枣插上……
    红枣透个镜子看到余曾氏给她钗簪簪得很小心,生怕戳痛了她,心中感念,殊不知此时余曾氏暗中所想的却是:小姐是大福之人,过去一年她一家子沾小姐和老爷太太的光,日子过得跟神仙似的。往后小姐进了谢家,不用说她家的日子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变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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