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发帽干发的效果虽然差强人意,但给长头发自动吸水的效果还是可以的——特别是在有好几个换戴的情况下。
    谢尚想说擦头让丫头们擦就好,但转念想起红枣的出身便就住了嘴。他丢下书,站起身,围着红枣转了一圈,好奇道:“你这帽子还有吗?给我也试试!”
    打小就得老太爷“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教诲的谢尚自不会放弃手边的新奇。
    红枣看谢尚散着头发,肩头搭着布巾,便让碧苔拿了一个帽子给他。
    谢尚拿着红枣所说的“干发帽”只是两块缝在一起的三角形棉布,不觉嫌弃道:“这么丑?”
    其实前世的干发帽都是弧形裁剪以契合人的头面。但红枣觉得麻烦(做不出来),便就裁了简单的三角形,然后缝了两条边凑数。
    红枣可不惯谢尚的少爷脾气。她根本不接他的茬,只直言问道:“那你还试吗?”
    “试吧!都拿出来了!”谢尚倒是好脾气,把干发帽递给红枣:“怎么戴,你给我戴?”
    红枣……
    “无为而治?”
    夜来谢子安听得彩画的话当即破功,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雅儿,”谢子安越想越好笑:“没想到尚儿媳妇这么捉狭。敬茶那天,咱们可不就是在堂屋面南而坐吗?”
    “亏她想得出来这样的形容!”
    云氏家学渊博,自幼耳暄目染,知道“无为而治”这个典故出自《论语·卫灵公》一篇,原句为“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云氏回想到昨日敬茶的情景也是不觉莞尔,嘴里却嗔道:“尚儿媳妇还是个孩子,说话没个忌讳。大爷也不知轻重?这无为而治是常人能随便用的?”
    “这有啥?”谢子安不以为然道:“《大学》云:齐家治国。这齐家和治国原本就是一回事……”
    彩画没念过《论语》,并不知红枣说的“无为而治”的好笑之处。她垂首默听着谢子安和云氏两个主子说笑,心说:但看大爷和大奶奶这份高兴的样子,少奶奶午晌那番话,其实还是夸赞了大奶奶?甚至,还有大爷?
    第242章 要的富先做裤(八月二十九)
    早起吃过早饭,红枣和谢尚到上房去请安,然后再跟了谢子安和云氏去五福院给谢老太爷问安。
    谢家十三房一房一个大院,然后加上谢老太爷的五福院和谢子安的明霞院一共十五个大院。
    十五个大院按行三竖五分布,其中老太爷的五福院在第一排中列,谢子安的明霞院在最后一排东列。两个院子间隔了有三个大院。
    每个大院的院墙都有近百米长,如此从明霞院走到五福院便足要走四百米。
    被丫头族拥着走在谢家内宅平整的石板路上,红枣看着路两边长长的青砖围墙不觉心想:谢家这生活健康的。每天早睡早起不说,早饭后还要走这么一段路,可是正应了“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这句俗话了。
    临近重阳,五福院跟红枣的喜房一样摆满了菊花——一进院红枣就闻到一股子菊花香。
    老太爷起得早,已经吃过了早饭,现正在客堂里吃妾室柳氏给剥的西瓜子仁。
    这还是老太爷在京当官时跟御医打听来的方子——每日吃半两西瓜子仁可防中风。
    看到谢子安一家进来请安,老太爷点点头然后便吩咐道:“如眉,把昨儿厨房刚做的松子糖拿些来给尚儿和他媳妇吃!”
    柳氏答应一声,放下手里的瓜子夹,转去紫檀雕花几案上的瓷罐里拿糖。
    红枣不认识柳氏。她瞧柳氏年岁比她婆婆还大,但头上却斜戴着一只颇大的足金衔珍珠串的凤钗,身上更是应景的满绣着折枝菊花的锦袍,不禁心中感叹:到底是老太爷跟前伺候的人,瞧这身打扮,若不是被老太爷直呼其名的使唤,她一准误以为是那房的太太奶奶们呢!
    看到柳氏捧了高脚果盘过来,谢尚站起身从盘子里拈了一颗糖,笑道:“谢谢太姨奶奶!”
    太姨奶奶?太奶奶的妹妹?
    红枣微一琢磨,旋即恍然大悟——这个叫如眉的妇人竟是老太爷的妾室?
    在柳氏的糖果盘端到自己跟前的时候,红枣也仿了一回刚刚谢尚起身拿糖致谢的三部曲拈了一颗糖。
    听到红枣的道谢,柳氏抬眼瞄了红枣一眼,一声没出地转身把糖盘子放到老太爷面前的八仙桌上,重拿起瓜子夹继续剥瓜子了。
    新制的松子糖坚硬透明,犹如上等琥珀一样透显出内里每颗松子仁的形状。红枣把糖放到嘴里,唇齿间立刻是融满了松子的清香。
    含着清甜的松子糖,红枣坐椅子上看着柳氏剥一粒瓜子便递给老太爷的机械动作,不觉心说这太姨奶奶听着辈分挺高,蛮像回事,谁知道日常却是被当丫头使唤呢?
    喝茶寒暄过后,谢子安正想告辞,没想到吃好了糖的谢尚突然言道:“太爷爷,这两日我读《中庸》很有心得,一会儿您听听我讲的可对?”
    “哦?”闻言谢老太爷乐了,频频点头道:“那我得好好听听!”
    谢子安听说也笑了。他跟云氏道:“你跟尚儿媳妇都先家去吧,我和尚儿留下来和老太爷说会子话!”
    五福院告辞出来,日头才刚高过围墙。红枣沉默地跟在谢大奶奶身后,心里琢磨着当下自己的处境——谢尚留在了五福院,这便就意味着接下来的时光她将要和婆婆独处。
    虽然谢尚各种毛病,红枣想:但有他在,她倒似没有眼下的尴尬。
    一路走回明霞院。院门外已经聚七八个管事媳妇了。这些人看见云氏过来,纷纷低头退到墙边并不近前来说话。
    跟着云氏目不斜视地从管事媳妇们的眼前走过,红枣心说她婆婆的规矩其实还是蛮大的,比如前世他们公司再大的领导走道、食堂、茶水间路遇认识的底层员工都还要点头打个招呼,哪似她婆婆这样完全地目中无人?
    所以,这就是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啊!她婆婆即便为人瞧着并不凶恶,但也不会对家中奴仆假以辞色。
    由此,她作为新媳妇往后也得谨言慎行,能不越礼就不越礼。
    云氏领红枣一径行到西厢房堂屋,然后当中椅子坐下后方才说道:“尚儿媳妇,一会儿管事们都来回话,你在一旁好好听着!”
    “是!”
    这就叫她学习管家了?红枣心说:她婆婆做事可是够干脆的。
    照规矩这样的场合红枣原是该站在云氏的椅子后面,即立规矩。
    坐在堂屋居中的椅子上,云氏看眼前的红枣个头才刚到自己的下巴,心说这要是站在椅子后面还能看见啥?
    云氏看自己左手边是八仙桌,没法站人,右手边则得留给陪房陶氏这些人以方便传话。
    低头瞅见红枣圆溜溜的黑眼珠,云氏心里一动。
    新媳妇进门虽只三日,云氏暗想:但从她和尚儿的日常相处和回门几桩事看,不是个肯委屈自己的性子——自己若只一味拿规矩来约束她,她即便一时应了,但难保不会生出其他事来,比如昨儿她回门,可是替她娘出气,当面给了她奶没脸?
    “瑶琴,”云氏唤人,然后指着下首的位置说道:“那里摆上椅子和高几,再拿些蜜饯来给少奶奶吃!”
    想尚儿先前那么调皮,屁股一点坐不住,这些年都叫老太爷拿糖给哄好了,云氏想尚儿媳妇初来乍到,倒是先拿些糖果哄着,等哄得她跟自己亲近了,到时再立规矩也来得及。
    红枣根本不知道她这把椅子来得坎坷。她只当和昨儿后晌在正房私下说话一样这里也有她的座儿——毕竟她是未来的内当家不是?
    至于蜜饯盒子,红枣也只以为是谢家人惯常哄孩子的套路,比如老太爷都那把年岁了还让厨房给做糖——不用说,一准是做了来哄谢尚这个熊孩子的!
    红枣依礼给云氏告了罪,然后就坦然坐下了。
    谢尚娶亲,谢家的一应管事奴仆都跟着操持忙碌了两个月。
    刚院门撞见,管事们看红枣低眉脸目一副小媳妇的乖巧模样,都以为大奶奶已给她上过了规矩——不然七八岁的孩子,正是猫嫌狗厌的年龄,不分男女,有几个是肯好好走路的?
    但现在进屋瞧见大奶奶手边只一盏茶,而少奶奶座前的高几上除了茶还有一个八宝攒心糖果盘,里面盛满了桃脯杏仁话梅龙眼之类的干果,心里也是纳罕——大奶奶待这童养媳妇也太宽松了吧?给座不说,还给零嘴?
    这哪是待媳妇,这根本是养小姐好吧!
    不过,转念想起大奶奶这些年就生养了一个尚哥儿,管事们又觉得释然——大房人口太少,大爷大奶奶膝下寂寞,娶个童养媳妇回来当闺女养着解闷也是有的。
    由此管事们便都艳羡红枣的好运——雉水城这许多人家,咋就这位有幸入了大爷大奶奶的眼呢?
    真正是太好命了!
    眼见人都到齐,陶保家眼神请示云氏得到点头后便清了清嗓子朗声言道:“昨儿午晌福管家进来回说时近重阳,府里的花园假山自打明儿起辰时至申时都有人领了工匠花匠进来修建布置。你们都记得通知各房管好门户……”
    这谢家还有花园?花园里还有假山?红枣眨眼听着……
    见完管事,便已是巳正。云氏看红枣一直坐着没动,面前的吐碟也只有几枚果核,心说规矩倒也罢了,好歹都坐了下来。
    “尚儿媳妇,”云氏叫红枣:“刚你都用心听了吧?”
    红枣点头。
    “那你把你听到的话给我讲讲,讲得好,”云氏沉吟了一下,想着儿子素喜摘她院里的石榴,便商量道:“你喜欢我院里哪个石榴,我便让尚儿摘给你吃,好不好?”
    红枣……
    红枣前世摘过草莓、杨梅、葡萄,这世摘过苹果、桔子、桃子,唯独从没摘过石榴。
    红枣透过窗户看着门外廊下的两棵依旧花果满树的大石榴树点头道:“娘,我刚听到陶嬷嬷说马上要过重阳节了,咱家的花园和假山要修,让大家这几天不要去花园玩,等过几天修漂亮了,再大家一起去玩……”
    “因为是外面的人来修,家里负责看门的人得把自己的门户都看紧了……”
    “男女有别,家里妇人尤其不能出门,太太奶奶们每天用的鲜花,将有管事统一摘了送到各处院子……”
    “过重阳要做重阳糕,管厨房的高嬷嬷要支领糯米面、干果……”
    “重阳节那天,家里酒坊要酿明年重阳节用的菊花酒,也要支领糯米……”
    “重阳节前三天亲戚间要相互赠送重阳糕和菊花酒,陶嬷嬷得跟福管家把走礼的名册拿过来才能准备……”
    “……”
    云氏听红枣虽没转述原话,但意思倒是都说全了,不觉笑道:“讲得不错。我也说话算话,你等尚儿回来,便让他来我这儿摘石榴吧!”
    红枣想自己摘石榴,但她眨眨眼,当下啥也没说,只是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说完家务,云氏让春花拿来一匹月白绸缎,然后告诉红枣道:“尚儿媳妇,俗话里说‘要得富,先做裤’。你刚进门,这头一件针线得是替尚儿做条裤子。这匹绸缎你拿去做裤子吧!”
    “啥?”红枣闻言惊呆了——别说这世她才七岁,就是前世她活到三十八,也没做过裤子。
    何况,还是给谢尚做裤子!
    看到红枣一脸震惊,云氏颇觉好笑,心说:小丫头虽说聪慧,但到底还是个女孩儿,脸皮子嫩,听说给尚儿做裤子竟不好意思成这样。
    云氏笑道:“尚儿媳妇,这绸缎你让人收了,你记得一个月内把裤子做好才成!”
    裤子是衣裳里最容易做的——只要裁剪好然两条腿、裆和腰处的四条边缝上就行,云氏想:尚儿媳妇那么聪明,即便先前没有做过衣裳,但有一个月,怎么都够了!
    一个月的时间,红枣听着觉得不算苛刻——不就是做条裤子吗?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她娘给她爹做衣裳都是照着旧衣裳剪,她回去拿条谢尚的裤子依葫芦画瓢就成了……
    看彩画上去抱过了绸缎,云氏便端茶送客。
    主院出来,红枣回自己的侧院。结果一进院便看到院子已完全变了个样——先前的喜棚戏台全拆掉了,院子中心的空地跟前世的菊花展似的摆上了三层的圆形花架,架子上摆满了姿态各异的各色菊花。
    不是说明儿才有花儿匠来嘛?红枣心说:怎么今儿就布置上了?而且还布置的是她的院子。
    红枣看黄白鹭等小丫头端着水盆正在擦拭花盆和花架,便知是刚刚才收拾的,便走过去笑道:“这许多菊花,都是哪里来的?”
    黄鹂没想到红枣会主动跟她说话,当即下意识地看向彩画,直看到彩画跟她点头,方才恭敬道:“回少奶奶的话,这菊花都是您的分例。”
    红枣……
    彩画看红枣实在不懂,方解释道:“少奶奶,菊花因为开在九月,又叫九花,有长长久久的寓意。家里的太太奶奶们九月都攒菊花。”
    “本来家里花园子里就有菊花,但大爷不愿大奶奶跟别院的人争几朵菊花,便辟了个菊园,专种天下名品菊花,然后每年这时节送过来给大奶奶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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