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来人姓名都有彩画、锦书给提点,她只要依礼问好然后把人往喜棚里一让就行,连个“女士,请出示您定位二维码做确认”都不必说——真是闭着眼睛都能做!
    看到一辆车在二门外停住,彩画刚看清跟车婆子的脸便即说道:“大奶奶,这是城里金秀才的家眷。金秀才的娘子金太太听说病了不能来,今儿来的怕只是她的三个儿媳妇和两位孙小姐。”
    话音未落,红枣看骡车上下来的果是三个妇人和两个女孩。
    进得二门,红枣依礼给她们道了福,然后笑道:“金大奶奶,金二奶奶,金三奶奶,两位小姐请进,我娘在里面侯着您们呢!”
    不想几个人却站住了脚,三个妇人中看着最年轻的那个更是极不讲究地笑问道:“你就是谢举人家的那个童养媳?”
    红枣一听就不乐意了,正色道:“金大奶奶,慎言!”
    闻言妇人立刻尖声讥笑道:“你连人都认错,还在这儿迎客?”
    “你娘知道了一准骂你!”
    红枣疑惑问道:“难道你不是金大奶奶?明明这里就数你瞧着岁数最长啊!”
    闻言年轻妇人脸上的讥笑立刻就僵了——这童养媳竟然说她老相?
    明明她比她大嫂小了有七岁!
    七岁!
    真正的金大奶奶打量着红枣,心里嘀咕红枣话里的真假,嘴里只道:“谢大奶奶,你刚真是认错人了,你把我的三弟妹错认成了我!”
    “啊?”红枣做出惊异的样子,转立笑道:“那真是对不住了!”
    “不过,金大奶奶,”红枣故意地又看一眼年轻妇人,然后天真笑道:“您看着可真年轻啊!”
    “怎么会这么年轻?”
    “刚真不是我眼拙!”
    哪个女人不喜欢听人说她显年轻?即便明知道对方是在撒谎。
    金大奶奶脸上的笑当即就不由自主漾了出来,连说话的语气都比平常和气了三分。
    “谢大奶奶,”金大奶奶极客气地言道:“这后面又有车来了,我就不在这儿耽误您迎客,先进去了!”
    红枣点点头,微微侧让开身子,笑道:“您请!”
    金大奶奶转头招呼妯娌:“二弟妹,三弟妹,咱们进去吧!”
    金三奶奶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实咽不下心中的气。她站在原地还想再找补些啥,金二奶奶回头瞅见立拉了她一把,眼神示意她赶紧走。
    没见谢家这个童养媳三言两语就把大嫂子给笼络住了吗?金二奶奶心说:这显见得是另一个云氏!
    金家也不是铁板一块。金大奶奶把持家务,金二奶奶和金三奶奶只能抱团。
    瞧金三奶奶犹豫着往里走,红枣转脸和丫头笑道:“彩画姐姐,娘日常说‘相由心生’,说这人不积口德,相貌就容易老丑。”
    “先我还不信,今儿却是见识到了!”
    金三奶奶闻言瞬间气炸了肺。她停住脚刚想回头,便被她二嫂扯住手臂催促道:“还不跟着快走,大嫂都走前面去了!”
    金三奶奶气道:“二嫂,你别拉我,你让我……”
    “让你什么?”金二奶奶低声道:“别傻了。你没瞧出这丫头有恃无恐吗?”
    “真闹大了,招来了云氏,可没你好果子吃!”
    谢家势大,金三奶奶终忍下心里的气,跟她二嫂走了!
    红枣目送金三奶奶的背影消失,故意“嗤”地一声冷笑出来,然后方转脸和进门一会儿的三位女客天真笑道:“齐太太,齐大奶奶,齐小姐,您们来了……”
    齐太太点头笑道:“谢大奶奶,您好……”
    刚刚目睹红枣快速变脸的齐大奶奶站一旁听婆婆和才半个人高的红枣客气寒暄,心情复杂:谢家这个童养媳看起来挺有心计啊,刚金家三媳妇对上她竟似吃了亏!
    喜棚就在院子里,离二门才几步路距离,而金三奶奶的女声又尖又利,云氏在里面听到便知二门有异,当即一个眼神递给绿茶,绿茶转身便出了喜棚。
    张周氏听到动静,心说果然来事了,嘴里却只故意问道:“外头这是怎么了?大呼小叫的。”
    云氏侧耳听了听,笑道:“听着似金家三媳妇孟氏的声音。”
    “也不知是不是,且等着就知道了!”
    张周氏斜睨云氏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云氏摊手:“你来做客,我当尽地主之谊,如何好丢下你去管外面的闲事?”
    张周氏……
    金家人前后脚进来。
    云氏瞧最先进门的金大奶奶面色甚好,不似生气的模样,她身后跟着两个的姑娘则是一脸出乎意料的神情,走她两个后面的金二奶奶拉着金三奶奶的手直待进门后方才放下,而最后进来的金三奶奶孟氏胸口起伏,一幅气得够呛的模样,于是云氏便知道金三奶奶金孟氏又生事了,而结果似乎是她吃亏。
    云氏站起身笑道:“金大奶奶,快快请坐……”
    金大奶奶也笑:“谢太太……”
    一时绿茶回来和云氏附耳说了几句,云氏听完便笑了。
    “金大奶奶,”云氏笑道:“我听说尚儿媳妇刚在外头将您三弟妹给错认成了您?”
    “尚儿媳妇年岁小,她看您面相嫩,不敢认也是有的。您大人大量,可别跟她一般见识!”
    金大奶奶知云氏已然知晓刚刚的事,赶紧客气道:“谢太太,您这话可是见外?咱们两家多少年的交情了……”
    张周氏听着云氏和金大奶奶相互客气,心里琢磨一回,不得要领,下意识地瞅了一眼被错认的金三奶奶,却见她气得连端茶杯的手都是抖的,不禁愈加好奇: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把金家三媳妇给气成这样?
    今儿家去后她得叫了今儿跟来的人仔细问问!
    眼见齐家人进来,云氏又起身招呼……
    自始自终,云氏都没再瞧金三奶奶一眼,跟她说一句话!
    给脸不要脸!云氏心说: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寻衅尚儿媳妇?
    尚儿媳妇年岁再小,那也是我谢家三媒六证大红花轿抬进门的宗妇,我谢家大房堂堂正正的大奶奶!
    她当不得你金三媳妇称一声“谢大奶奶”?
    可你倒好,尚儿媳妇依礼待你,你却轻言戏谑;尚儿媳妇顾念你是客人便只提你嫂子的名借她的面来提点你,而你却自以为捏到了尚儿媳妇的错,在外面大呼小叫——饶是如此尚儿媳妇也没恶言怼你。她不过跟你嫂子客气了两句,你也有脸生气?
    我都还没气呢!
    第283章 绕不过去(十月十九)
    雉水县现有七个童生、十五个秀才和谢子安一个举人。一时人都到齐,便有小厮在门口给婆子传话说县学的陆训导和家眷到了。
    云氏得信立同着所有人亲自接了出来。
    县学的教谕、训导虽说不入流,但因其自身原就是举人,且又掌着一县生员季考的缘故而极得秀才们礼遇。
    陆训导是由藩司指派来的外县举人,元配夫人跟他是同乡,由此便是雉水城一应太太奶奶中少有的没被谢子安丑拒过的妇人。
    陆夫人和云氏没有前嫌,然后加上云氏为了丈夫的前程而有意交好,故而陆夫人和云氏私交极好,当下见面自有一番亲热。
    “尚儿媳妇,”寒暄过后,云氏唤红枣道:“过来拜见陆夫人!”
    红枣闻声上前行礼:“陆夫人万福!”
    “好孩子,快起来!”陆夫人上前拉起红枣笑问云氏道:“这就是尚儿媳妇?”
    云氏笑应道:“就是她!”
    “上回来只吃了喜宴没见到面,今儿头回见面,”说着话陆夫人接过丫头递上的匣子转递给红枣道:“这里面的几样首饰给你戴着玩吧!”
    听陆夫人管谢尚叫尚儿,红枣不觉舒了一口气——见了这许多的人,现可算是见到一个她婆婆的手帕交了。
    虽说美女无闺蜜,但她婆婆若真混得连个塑料花姐妹都没有,这做人也未免太过失败。
    不过现在好了,陆夫人来了,她终于不用再怀疑自己的眼光了——闺蜜贵精不贵多,只看刚冷眼看她的那些女人们现在脸上的媚笑就知道这什么县学的训导夫人非同小可,是所有人巴结讨好的对象,而她婆婆巴结上了!
    没准就是因为她婆婆交上了陆夫人,红枣暗想:才引来了这些人的羡慕嫉妒恨。
    眼见陆夫人又与她见面礼,红枣也不问云氏,福身谢过便双手接过了匣子。
    陆夫人见状自是欢喜,觉得云氏一准跟新儿媳妇提过自己,所以新媳妇方才如此干脆地收自己的礼。
    “你这儿媳妇,”陆夫人跟云氏夸赞道:“行事大方!”
    其实云氏先前只跟红枣提过县令夫人,并未曾提及陆氏。刚她还懊悔忘了这个茬,不想红枣自发地替她周全了礼数,心底也是满意——如男人所说,云氏暗想:早娶儿媳妇进门帮她搭把手,今儿可不就搭上了吗?
    随后县学的另一位韦训导夫人和艾教谕夫人也到了,红枣度她们和云氏说话语气的热络也都自作主张地收了她们的见面礼。
    至于最后压轴登场的县令夫人,不用说,也与了红枣见面礼。
    四个匣子一收,红枣自觉明白了她婆婆云氏交友的原则——就交身份高的。
    这听起来着实有些势利啊!红枣心中感叹,但转眼看到一屋女人各显身手争先巴结、谄媚到让人一身鸡皮的场面,又不觉心说:她婆婆能够想结交大人物然后便真的交上,那也是她的本事。
    她可不能跟屋里其他想结交但却没交上的女人一样,因为她婆婆有本事而心生鄙视——那不就成吃不到葡萄而说葡萄酸的狐狸了吗?
    李满仓记住他娘的话,今儿辰时便站在城隍庙门口遥望谢家大门,听路边闲人议论来客身份……
    “爹,娘,”家去后李满仓给李高地、于氏讲述自己的见闻:“今儿谢家果是依贵林说的请了咱们一县的秀才童生,县学的教谕训导,甚至还有县太爷!”
    “县太爷也去了?”李高地咂舌:“这谢家面子可真大啊!”
    李满仓道:“我听城里人说这举人老爷运气好就能被选去做县太爷,所以这县太爷和举人老爷都是平辈论交,相互走礼的。”
    “照你这么说这谢老爷很快也要做官了?”李高地再次咂舌道:“如此一来,这谢家可不是要有三个官了?”
    “啧啧,三个官!”
    “其中一个还是你哥的亲家?这往后,不,明天一桌吃饭,我,我还能再喝谢老爷的敬酒吗?”
    “这听着简直跟做梦似的……”
    于氏看了一眼自言自语的李高地,问儿子道:“满仓,照你这么说这谢老爷要去外地做官了?”
    外地两个字,于氏咬得极重。
    大孙子贵雨一心想攀附谢老爷,于氏心中犯愁:这谢老爷若是做官去了外地,可叫她孙子怎么攀附?
    如此,还得早做打算!
    李满仓知她娘的言外之意,也是皱眉。
    “娘,”李满仓道:“我听人说举人做县令历来少有,比如谢大老爷,足等了二十年才等来了这赤水县的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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