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少爷,”张乙不卑不亢道:“我是看在您曾教过我认字的份上才这样劝您的。”
    提到过去,陈玉想起张乙煮的红烧肉,头脑清醒了些,问道:“为什么?”
    张乙冷静道:“表少爷,请恕小人直言。小人实不知你有何事需要给我们小姐写信?”
    “表少爷,这俗话都说‘男主外,女主内’。我们小姐日常主持操持家务,并不问外事。”
    陈玉急道:“我说的就是家务!”
    “表少爷,慎言!”张乙打断道:“表少爷当知道女子‘三从四德’。所谓‘三从’,即指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似我们小姐出门八年,早就是谢家人了。”
    “表少爷您姓陈,我们小姐姓谢——小人实不知您和我们小姐有什么家务可说?”
    陈玉张口结舌。
    陈玉说不过张乙,气急败坏道:“张乙,你不带信就算了,我再找别人去!”
    陈玉同张乙在桂庄土产店同住过一些时日,其间关系还不错。所以红枣六个陪嫁小厮,陈玉才头一个就找张乙。
    “表少爷,”张乙沉着道:“小人劝您还是不要再祸害别人了!”
    “你,你这叫什么话?”陈玉简直要给张乙气死了,话都气得结巴了。
    “实话!”张乙淡定道:“表少爷一定没有想过替您把这封信送到小姐手里人的下场吧?”
    “什么下场?”陈玉下意识问道。
    “私相传授,秽乱内宅,”张乙告诉道:“按谢家家规,就地打死!”
    “啥?”
    陈玉虽然胆大妄为,但脑子里依旧绷着“人命关天”这根弦。
    陈玉一时间实难相信世间竟然有为递一封信就打死人的事。
    不过想起谢家家规对的是谢家奴仆,便又觉得可能确有其事。
    奴仆地位低贱,连牲畜都不如——牛丢了,或者无故死了,县太爷还得升堂断案,而主人打死自家奴仆,根本没人问。
    “表少爷以为不应该吗?”张乙反问:“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还是那句话表少爷姓陈,您没事给谢家内宅递信,这信是干什么用的,不是不言而喻吗?”
    “所以这递信的被作为同党论处又有什么冤枉?”
    陈玉顺着张乙的话思了一回,随即勃然大怒:“你胡说!”
    “你,你竟然敢这样妄想!”
    “小人没有妄想,”张乙一点不憱陈玉,直言道:“小人只是以常理推之!”
    “不信,表少爷只管去大街上随便找个人问问——问问这一个非父非兄的男子不顾伦理道德坚持要给一个有丈夫的异姓女子书信会是为了什么?”
    “你看看这大街上的人都怎么议论?”
    陈玉彻底怔住。
    “表少爷,”张乙恳切道:“小人最后劝您一句:即便你罔顾小人们的性命,但为了您自己,也请您也别来谢家,别再找咱们小姐。”
    “您大概不知道,那天的事若是发生在谢家,您早已被小人们给当场打死了!”
    “什么?”闻言陈玉倒吸一口凉气:“谢家竟然这般草菅人命?”
    陈玉真没想到谢家打杀自家的奴仆不算,还能打杀他这样的良民?
    这还有天理吗?
    “表少爷,”张乙看着陈玉问道:“您没看过《大诰》吧?”
    “《大诰》?”
    陈玉随即想起了几年前他舅刚当上里甲时堂屋几案上曾经供着的一本书,据说就是《大诰》。
    但自红枣出门后就收起来了。
    “《大诰》!”张乙点头道:“《大诰》是朝廷刑部每年出的一本讲解当年各地案情的书。”
    “表少爷,您只要看过《大诰》就知道了,似男子私闯他人内宅,即便是误入,但被拿住打死的例子比比皆是,而最后屋主都是无罪,至多不过赔偿几两烧埋银子罢了。”
    “谢家的家规按《大诰》制定,即便告上公堂,也是无碍!”
    张乙看陈玉犹如当年的自己——无知无识,无知无畏,总以为自己是个人物,缺的只是运道,旁人都是傻子,除了运道什么都不能跟自己比。
    根本不了解别人的运道其实都是别人努力出来的成果。
    似他能有今天,张乙想:全赖当年余掌柜余掌柜、余德和余信的读写让他生了敬畏的缘故。
    陈玉念书几年,现能让敬畏的怕是也只有能决断他生死的朝廷律法了。
    “啊!”陈玉震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竟然有可能已经死了?
    “我不信!”陈玉咬牙道:“张乙,你胡说!”
    “朝廷仁政,如何会有这种不问青红皂白的严律苛法?”
    “清白?”张乙冷笑:“表少爷,你且告诉我一个女子若是被人闯进住处,即便是误闯,但为他人瞧见,这个女子还能有清白,还能活吗?”
    陈玉……
    “所以朝廷律法方才说毁人名节,等同杀人。而杀人,这故意杀人是杀人,过失杀人就不是杀人了吗?”
    “刚表少爷说人命,站的只是男子的角度,觉得男子误闯被打死冤枉,这男子的命是命,可这被误闯了内院女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就不冤枉了吗?”
    “女子柔弱,谢家为护持自家女眷不受惊扰定了家规,宣教给每个护院小厮。来家的客人但凡守礼,听从主家安排进出,绝没有误入的意外。”
    “这些年,谢家大小宴席无数,表少爷可曾听说过城里有人在谢家做客被打死的新闻?”
    陈玉无言以对。
    张乙:“表少爷,自古这主家待客有待客之道,这客人做客也有做客之道——只有主客双方都各行其道,才能皆大欢喜,宾主尽欢!”
    闻言陈玉想起了他娘早年去他舅家时一路教他的那些话——他娘说吃饭不好乱伸筷子,只能吃自己面前的菜,不能只吃菜,不吃饭,一盘子菜只能夹三筷子……
    当时还在老宅,他当着外公和继外婆的面都守着礼,他舅也不多话,但自从他舅发了家,他再去舅家,他舅就教他敞开吃,然后他便忘了他娘的话……
    第395章 做个富家翁(五月初四)
    在陈玉铺子耽误了时间,张乙家去后碧苔不免问起缘故,张乙正好也想让媳妇明儿给红枣提个醒就悄悄告诉了一遍。
    碧苔一听便怒了,恨声啐道:“畜生,干下这样的事还有脸写信?”
    “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还有你刚也太过和气,竟然没骂死他?”
    张乙苦笑:“你以为我不想?但咱们爹娘都还在桂庄,而他到底是个表少爷,真惹急了他,他狗急跳墙转去寻咱们爹娘的不是,可如何是好?”
    碧苔怔愣住了,半晌方道:“有老爷和姑太太挡在头里,还真是棘手!”
    老爷和姑太太兄妹感情好,小姐的婚事当年还是姑太太大力促成。
    老爷原就喜爱陈玉。加上小姐日子过得好,老爷对陈玉这个外甥便不免有些纵容。
    张乙道:“你明儿瞅机会和大奶奶提一下,看大奶奶怎么说?”
    “别真叫他再搞出事来,又打个咱们促手不及!”
    为了避嫌,张乙自觉不好和陈玉来往,加上他一时也想不出一劳永逸的法子来,决定还是上报。
    次日,红枣听了碧苔的话后也是无奈,叹气道:“他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原还想存留点亲戚情分,但现在看,却是留不住了!”
    不下猛药不行了!红枣叹息:再不赶紧打掉陈玉心底“躺靠拿”的依赖幻想,不叫陈玉自立起来,他这人可就真的毁了。
    连带的金凤跟着遭殃。
    红枣下定了决心。
    午后,候谢尚来家,红枣挥退伺候的人后和谢尚道:“大爷,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这件事我必得告诉大爷,然后再跟大爷讨个主意。”
    谢尚一听就知道必是陈玉的事,没甚兴致地问道:“怎么了?”
    红枣如此这般地告诉了一回,谢尚闻言自是生气,但犹能冷静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谢尚实在是烦透了陈玉的没完没了,极想给他些教训,让他老实下来不再生事。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先知道红枣的底线。
    毕竟红枣对她这个二表哥原是极亲近的。
    红枣苦笑道:“我能怎么办?他不仁,我却不能不义。”
    “大爷那里若是有《大诰》,我想着让显真拿两本给他警醒警醒,从此知道脚踏实地,安分守已就好了!”
    听说是叫显真去,谢尚点头道:“先这样吧!”
    显真自二月二十那日便就对陈玉憋着火,现听说大奶奶又叫他去给陈玉送东西自是不甚乐意。
    传话的碧苔见状笑道:“显真,你平常的机灵劲儿都哪里去了?”
    “大奶奶让你送书,又没指定哪两本,你很可以从历年的《大诰》里挑拣两本聪明反被聪明误、贪婪无度、忘恩负义之类案子多的送去。”
    “而且大奶奶也只口说让他警醒,并没有白纸黑字的书信,到时这具体的话怎么说可就看你的口才了,你可千万别丢了大奶奶的脸才好!”
    显真恍然大悟,喜得给碧苔作揖道:“多谢姐姐指点!”
    碧苔正色道:“不过有一样,你说话时得记得把你乙哥给摘出来,你乙哥的爹娘可都还在桂庄。”
    “这是个黑心的,得防着他起坏心!”
    “放心吧,碧苔姐姐,”显真保证道:“你的话,我记住了!”
    显真跑去找他哥显荣拿《大诰》。显荣帮着一起找好书后,便把写着刚刚看中案例的书页折起来。
    显真奇道:“哥,你这是做什么?”
    显荣可惜道:“不能批注就只能加点折痕凸显一下了!”
    显真明白了,跟着把另一本的书页折了起来……
    拿匣子装好书,显荣又嘱咐道:“你送书的时候,记得着重提一下德性信义和谨言慎行以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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