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林哥是咱们李氏一族的少族长,他如此苦读也是为了氏族的将来。”
    “我若是大伯,我手里有这样的东西,也必是给贵林哥——谁让咱们族就数他最出息呢!”
    “事实也是这样,自从贵林哥中秀才后,咱们族在村里的地位一下子就起来了,族长立马就做了三年的里正,现虽又轮换了,但依旧在村里说得上话——似大哥现能在村学堂教书,可不就是族长帮忙说项去的?”
    李贵雨没想到李贵富会说到自己身上,一时间颇有些羞恼——说得好像他没一点本事,能去教书全靠亲戚帮忙似的。
    李贵富继续道:“但我算什么呢?我《四书》虽说都背下了,但离精熟还差得远,而《五经》更不消说,连通背都还没达到。”
    “就我这基础,即便得了大伯的秘法也没甚么用。”
    “比如我妹夫这回倒是得了做文章的秘法,但第一场才中了五十多、第二场压根没中,可见这基础不行,法子再好也没有用。”
    “似谢家老太爷有十三个儿子,至今只大老爷有功名,其他十二房老爷真的都没得老太爷指点过吗?想来还是不肯在基础上用功的过错。”
    “大哥,”李贵富诚恳道:“所以我想着我这回下场还是用功头两场。等这两场考出成绩了,到那时,没准大伯看我可造,都不用我开口,就跟对贵林一样主动指点我了呢!”
    李贵雨简直要给李贵富的自说自话给气死了,没好气道:“你倒想得开!”
    李贵富笑道:“既然是秘法自然是不好随便告诉人的意思。比如大哥你先前也拿不定大伯手里有秘法,还是我妹夫中了,才能敲定。所以我琢磨着我若是火候不到,硬跟大伯讨了秘法来,但下场后文章做得锦绣,结果前两场却没过,没得跟我妹夫一样招了有心人的眼,反是不好。”
    “所以我想倒是先头两场考好了,然后再去求大伯,一来也算是学有小成,给自己求取时添些底气;二来也不容易招外人眼。”
    “横竖县试每年都有,也不过就是多考一年的事。”
    “何况俗话都说‘贪多嚼不烂’,这一样样的来,先打基础再学做文章也不定比眉毛胡子一把抓来得慢!”
    “所以大哥,我也没啥好想不开的!”
    李贵富一番因为所以说得李贵雨无言以对,李贵雨知道李贵富是不会给自己做枪了,且话里话外还暗指自己是“有心人”。为了不引起李贵富的疑心,李贵雨只得勉强笑道:“贵富,你说得对,先前是我想得不周了!”
    李贵富看李贵雨笑不达眼,心中嘀咕:大哥一心科举,他看我这里落空,难免不生其他心思。他得生个法子阻止才好!
    想着他爹不在家,他爷又靠不住,李贵富琢磨一个午饭方决定去找李贵林——李贵富相信李贵林是个明白人,不会无故认为他是别有居心。
    夏天白日长,午后上课也晚。饭后李贵富推说昨儿的课书忘带了得回家拿便从老宅出来,跑去族长家找李贵林。
    李贵林原已睡下,听得李贵富现在来只得坐了起来,结果没想李贵富却把他扯到客堂,方才告诉了他一番话。
    李贵林闻言吃惊不小,但他一贯沉得住气,沉着道:“贵富,你想得对,也想的远。不管你大伯手里有没有什么做文章的秘法,咱们族人都不好声张告诉旁人。这事我知道了,我去提醒你大伯一声。贵雨这边也是我来说。你只管放心家去。”
    傍晚李满囤来接儿子下学的时候又习惯性地拿了两个典故来请教。李贵林只让李满囤等着,然后直等到人都走光了,又让儿子李兴和领了李贵中去正房吃点心,李贵林方才把李贵富的话告诉了李满囤一遍。
    闻言李满囤的下巴掉到了地上,半晌方才叹道:“贵林,这果是俗话说的‘家有金子外有秤’。这件事却是我做错了。”
    “县试前,红枣女婿跟当时对你一样好心送了我两篇他新做的文章,结果没想叫陈玉撞见了。他当面跟我讨,我一时心软就答应了。”
    “结果没想不止差点害了红枣,还招来了贵雨。”
    李贵林不知道这里面还有红枣的事,立关心问道:“红枣怎么了?”
    李满囤和李贵林关系非比寻常,便把那日的事告诉了一遍,李贵林闻言思了好一刻才问:“现红枣女婿对红枣如何?”
    “看着还行!”李满囤道:“当天临走前,女婿就和我保证说不会迁怒红枣,今儿家来两个人也是和和美美的,穿着一色的碧清竹纹袍子,看着很好。”
    “对了,红枣今儿家来还告诉她娘说她现搬五福院就是谢老太爷的院子里住去了,还管着五福院的厨房。”
    “那应该无事!”李贵林闻言放了心:“五福院是谢家大宅的主院。红枣女婿既然让红枣搬去,说明他还是极看重极认可红枣的。”
    “只一件事就是红枣干啥要把《四书纲要》拿给陈宝呢?”
    李满囤道:“这也是我先前想不通的地方。今儿她娘也问红枣了。红枣是这样说的……”
    当下李满囤又把红枣今儿给王氏讲的那套刺样理论给李贵林说了一遍。
    李贵林听后沉思良久,方才想通了其中关节,然后和李满囤笑道:“满囤叔放心,红枣无碍。她女婿心怀大志,这送书的事又是他自己允的,必不会迁怒红枣。”
    “什么胸怀大志?怎么说?”
    李贵林笑:“我先前一直疑惑红枣女婿到了年岁如何还不考县试。”
    “但现在看,红枣女婿怕是奔着连中三元去的。”
    李满囤懂连中三元,不觉吃惊道:“贵林你是说我女婿明年要从中秀才考起,然后中举人,最后一气考到进士吗?”
    李贵林心说哪止啊,我看你女婿想的连中三元不止是中而是一路案首、会元、状元,不然,他又何必想着印《四书纲要》呢?
    只印一套他自己的诗文集就够用了!
    《四书》是天下举子必念的基础入门书,谢尚年纪轻轻,敢印《四书纲要》,不说为了夺天下文魁,打死他也不信。
    第397章 劳逸结合(八月初八)
    送走李满囤,李贵林方来寻李贵雨。
    李贵雨一听李贵林找他,就知是为了必是李贵富把事情捅给了李贵林。
    定定心神,李贵雨沉着地走出来问道:“贵林哥,您找我。”
    李贵林笑道:“我和你说两句话。”
    李贵雨侧开身子,让出门道:“贵林哥,您请进。”
    “贵雨,”进屋后李贵林开门见山道:“我长话短说。”
    “当初我考秀才的时候,红枣女婿曾拿了四篇他的文章给我。我读后受益匪浅。”
    “现你想看这个文章可以,但有个要求,县试头两场都考进县前二十。”
    “贵富也知道这事,所以我也会同样跟他讲。族里再有其他人达到这个水平,即便他们不知道,我也一样给他们文章。”
    “现就看你们这一辈的兄弟谁先考进县二十了!”
    想着明秋谢尚就可能印刷《四书纲要》,到时势必让许多似他先前一般苦读多年就缺个提纲总领的人如虎添翼,连带的县试头两场的门槛会拔高——原来错三题能过的,会变成错两题、一题,甚至全对才能过。
    似李贵雨但凡明春不过,后面就更难了,除非他能读懂《四书纲要》里的思想法子,如此文章给他看倒就罢了。
    李贵雨没想到谢尚的文章竟然是直接送给李贵林的,一时间颇为惊诧。
    李贵雨拿不稳李贵林所言是真是假,便不肯说话。李贵林也不以为意,笑道:“贵雨,我言尽于此,就现告辞了。你家也都等着你吃饭呢,你也别耽误了。”
    丢下话,李贵林走了,李贵雨去了趟屋。
    李高地看到李贵雨进来,问道:“贵雨,刚贵林找你说什么了?”
    李贵雨看看他两个兄弟李贵吉和李贵祥都在,便没提贵林的原话,而是扯谎道:“先我跟贵林哥借的一本书,现他自己要用,等不及我送去就自己来拿了!”
    于是李高地便不问了。
    是夜李贵雨把实话告诉了郭香儿。郭香儿道:“看来这文章是真有的。即是这样,当家的,你也别管这文章原来是给谁的,你就认准了贵林哥手里的这份。”
    “你只管好好读书,争取明春县试头两场能考个县二十,这文章就有了。”
    李贵雨闻言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从此李贵雨倒是消停了。
    往家来的路上李满囤心事重重。
    李满囤没想到李贵雨能从陈玉的县试成绩里看出谢尚的影子来。
    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李满囤想:先他念《礼记》读到这句话时没当回事,现可算知道这个“严”的厉害了。
    似贵雨都能看出来的事,李满囤心说:城里还不定多少人都看出来了呢!
    他先不去参加文会是对的,以后也不能参加——在补足功课之前,他哪儿都不去!
    而且今儿贵林虽没有然明说,但心里对他把女婿的文章给陈玉结果闹出事来其实也是失望的吧——早几年贵林就嘱咐过他不能随便给人瞧。
    女婿拿文章给贵林过去几年都没事,结果一送给他,他就搞得路人皆知——他怎么就这么轻骨头,李满囤懊悔:把持不住?
    先前为陈玉的事女婿就已不大高兴,现又出了贵雨这样的事——这是女婿现还不知道,但若知道了想必对他这个老丈人会愈加不满吧!
    觉得他不值得深交!
    心有偏颇,不识轻重,李满囤为自己干下的事后悔不迭,心说文章的事,他一招不慎,就惹出内外这许多的麻烦,以后可不敢再这样糊涂了!
    对于男人儿子日常的晚归,王氏都习惯了。她看人来家连问都不问就让丫头摆晚饭。
    正好李满囤也不想说话,他琢磨着得把这回的事从头到脚理一回,以免重蹈覆辙。
    次日就是端午节。午后,李满囤进城来找陈玉。
    陈玉没想到李满囤能来,一时间颇为惊喜,笑问道:“舅舅,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李满囤放下手里荷叶包着的半只卤鸭道:“顺便再告诉你件事。”
    乘着铺子和街面没人,李满囤压低嗓音把李贵林告诉他的事复述了一遍。
    最后李满囤总结道:“小玉,这件事原是我做错了。当初你跟我讨时,我就不该给你——如今也就没现在这些事了。”
    陈玉对此却不敢苟同。
    他手里已有了《四书纲要》,陈玉想:但等后面成绩出来他除了讨《五经纲要》外准还会让他舅教他文章。
    只有李贵雨看他后面三场成绩平平,倒是可能因为摸不着底,不搞事了。
    李满囤庆幸道:“幸而贵富心正,把这事告诉了贵林。现贵雨那边由贵林出面给稳住了。你这边,我希望你也能稳住,别再告诉其他人,给自己招祸。”
    闻言陈玉不觉苦笑:现他舅看他都跟看李贵雨一样了!
    亏他先前还看不起李贵雨,觉得李贵雨没出息、没骨气,心安理得强占了他大伯的祖产家业不算个男人,结果没想他却成了跟李贵雨一样的人。
    先显真说他贪得无厌还真是没错,他果是贪心了——他在有了《四书纲要》,《文章纲要》还不满足,还想着跟红枣讨《五经纲要》。
    不怪红枣对他说为他计不能给,有也不给——他就是红枣说的伸手党!
    红枣必是对他太失望了,所以才说他处处不如谢尚——现他更没脸见红枣了!
    不修德行、不重人伦、矫言伪行、贪婪成性——想着显真提到的四个罪名,陈玉心中叹息:似矫言伪行、贪婪成性,虽说难听,但意思却是没差,想必另两句也不全是显真信口开河。
    红枣必是说了类似的话,而显真只是夸张了言辞——显真那日的话,他还得再琢磨琢磨。
    “舅,”陈玉惭愧道:“抱歉,我清明时家去就已给我哥抄了一份了。”
    李满囤怔愣了一下道:“你哥不算,其他人别再给就行了。”
    陈玉点头道:“舅,你放心吧,我现知道轻重。”
    李满囤抬头看看两个月没见下巴就失了婴儿肥的陈玉,心中叹息——瞧这事闹的,现他想再多关照外甥也不行了。
    他得学会避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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