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旁隐约听到有脚步声奔走而来,正是红桑,她搂着我的身子,摇了摇,晃了又晃。我本睡得正香,又她给脑醒了。
    这丫头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小姐,你不能死啊,你死了奴婢该怎么办?”
    我不想死,说那句话,只是因为绝望。
    要死,也应该是成章和死在我前面。
    我定要活着,我想试着扭转乾坤,把成章和这个混蛋从储君之位上踹下来。
    “咳咳咳,红桑,你别摇了……”我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就像是断刃刮过木桩,哑得厉害。
    她破涕为笑,又找了几个宫女想帮,把我七手八脚地抬进了殿内,传太医给我耗了脉。
    这一病,又是好几日,时而迷糊时而清醒,清醒的时候,拉着红桑的手,说想吃阿娘做的蜜饯,迷糊的时候,还是拉着她的手,说想要回家,还想和齐修贤去赛马去看落霞。
    总之离京都远远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红桑哭了,我也哭,哭得比谁都凶,停歇下来的气候,我问她,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非要这么咒我吗?
    这丫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诉我,有好几次我拉住的都不是她的手。
    我笑笑说,“是不是齐修贤来过?”
    她摇摇头,说我拉的是成章和的手,还拽着不让他走。
    我差点被自己气得又昏厥过去,费劲全力去平和心态,看着坐在榻前,嘤嘤呜呜的红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红桑,成章和有没有说什么?”
    他最好说出一些什么咬牙切齿的话来,不然我担心积压太久的怨气,会迁怒于齐修贤。
    红桑摇摇头,从旁边取了只食盒,端放在床头,“殿下不曾说什么,只说要奴婢照顾好小姐,还有这个也是殿下送来的。”
    “这什么啊?”我稍稍歪着脑袋看了看,有气无力,“可别是我的断头饭吧……”
    “小姐,你在胡说些什么呀?”红桑抹了抹眼泪,露出一丝笑容,“你昏睡了这几日,殿下回了趟府,这是夫人做的菜,小姐最爱吃的。”
    “什么?他去找过阿娘了?!”我突然就变得紧张起来,说什么也要起来,同成章和当面问个清楚,我想问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哪怕我与齐修贤之间真的发生过什么,那么担下罪责的应该是我。
    红桑对那日玉佩的事并不知情,想来成章和也没有提及,有些茫然地看着我,“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你难道忘记了,上次回府,殿下说是以后会时常看望老爷和夫人……”
    我没话了,自己的确对这事有印象。
    可我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打开食盒,一层又一层,在最底层我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蜜饯。
    在糕点的掩盖下,蜜饯的罐子并不显眼,但我深知阿娘的脾性,每每生怕爹爹发怒,便会将蜜饯藏在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地方,不让旁人知晓。
    这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多少年了,不曾改变的。
    红彤彤的果子,在灯火下映衬下,闪耀着可口的光芒。这几日,醒了睡,睡了醒,除了米粥和汤药之外,根本没进过什么吃食。
    病体羸弱的我,恐怕只有阿娘的蜜饯才能找些慰籍了。
    一粒蜜饯下去,突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苦了。这世上,无论我身处哪里,总有爹爹和阿娘,他们永远都会惦记着我,为我担忧为我心疼。
    有了上回的前车之鉴,这回的蜜罐我偷偷地藏在了床头,生怕突然不见了踪影,或者被成章和半路截了去。
    虽然我知道,这尽管没可能。
    但我对齐修贤也一直放心不下,总觉得成章和会对他不利,我让红桑亲自去国子监远远地看上他一眼,回来报个平安。
    可奇怪的是一连几日,杳无音信,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我没有胆量去问成章和,又因玉佩的事,无脸去见陈良娣,明明我确信自己的玉佩不会有假,但被否认之后,却怎么也抬不起头来。
    不过,陈良娣倒先来看望我了。她来了以后,我才知道,这些天,成章和一直不让她来我这里,说我病得重,怕传染给了她,到时候平白无故又遭罪。
    良娣心善,嘘寒问暖了一番之后,眼眶就红了,一向温柔的他,不禁对成章和恶语相向,“姐姐,纵然你有什么错,他怎可这般对你?我喜欢了他这么多年,才知道他原是如此心胸狭隘之人,简直太叫我失望了。”
    我摇摇头,握住她的手,心头一暖,也跟着泪目,“良娣,这件事怨不得他,一开始就是我的错!”
    她不解,用帕子替我抚去泪痕,柔声关切道,“姐姐,玉佩的事,错不在你,是殿下他……不近人情,忘了昨日的情分,错在殿下,姐姐何必自责?”
    我再次摇头,缓缓说出口,“是齐修贤。”
    “齐助教?”陈良娣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的确在她的眼里,我去国子监的次数,一只手都熟得过来,和齐修贤不过一面之交,怎么也不可能的两个人,却发生了纠葛,以至成章和大发雷霆,导致事态无可挽回的局面。
    我没有多虑,坦言道,“我和齐修贤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上次你看到的那些泥娃娃,是他送给我的,我也喜欢他。可是后来在围猎场上,我救下了成章和,阴差阳错之下,才入了东宫。可我,连做梦都想嫁给齐修贤!”
    这话,显然把她给震惊到了,她沉默了好久,满眼心疼地看着我,“如此说来,若不是殿下,又怎么会拆散如此好的一桩姻缘?”
    “姐姐你受委屈了,”她也是泣不成声,声音发颤,“不若,我们去求求殿下吧,让他同和姐姐和离吧……”
    “我求过的,他不肯,”我继续道,“还有围猎场刺杀的事,他一直以为是我谢家的阴谋,当年的卷宗在刑部留存,我想让他给一道手谕,他也没答应。良娣,你说我该怎么办?如果我死了,爹爹和阿娘又该怎么办?”
    “姐姐,千万别说这些丧气的话,总会有法子的,我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会帮姐姐拿到休书,让让姐姐和齐助教远走高飞。”她话意诚恳,令我眼眶中热泪翻滚,伸手紧紧拥抱住她,“良娣,在这宫中,能认识你这样的朋友,真的是我谢瑶的福气。”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放到今天,主要晚上想好好睡一觉。
    第46章
    “可是, 我却没有什么能够帮到姐姐的。”陈良娣的眼眶红红的,声音微微发颤抖。
    她的话,不禁让我动容, 在经历过一番挣扎之后, 我还是犹犹豫豫地说出了口,“良娣, 其实有件事,想请你帮帮我。”
    我有过顾虑, 一来陈良娣那么爱成章和, 未必肯出手相帮,二来我和成章和之间的事, 真的不想牵连到了他。但齐修贤的处境实在让我放心不下。
    说完之后,我就后悔了, 我更害怕良娣拒绝。如果真的是这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应了下来,“姐姐, 你说。”
    “你能替我去看看齐修贤吗?我想知道,他是否平安无事?”我心里难受, 就快要哭出声来, 强忍住泪水,“前些日子, 我让红桑去找过他,可他并不在国子监。我被罚了禁闭,更不能亲自找他。”
    我说道,“我喜欢他喜欢了那么多年,因为这一纸赐婚让我和他, 再没了可能,只好把这份感情藏在心底。”
    陈良娣红了眼眶,用力点头,“姐姐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找到齐助教的。当务之急,姐姐须得养好身子,切莫忧伤过度了……”
    我点点头,有些担忧,“还有就是……”
    “我知道的,姐姐,”陈良娣诚恳地看着我,“我一定会小心行事,不会让殿下知道的。”
    虽然已经修养了小半月,可身子依旧虚得厉害,我让红桑搀扶着出门,去送送良娣,可双腿沉重,根本迈不了步子。
    在良娣的执拗下,我终于还是坐回了床榻,自嘲地笑笑,用手锤了锤双腿,“不中用了!”
    晚膳的时候,成章和来了。他脚步稳健,彼时我正斜靠在榻上,呆呆地注视着那块粘满血渍的残玉,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到底是哪里错了?
    难不成当年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才叫他如此这般大发雷霆,翻脸不认人。
    只是我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就觉得心中压抑,喘不过气,更别提去看他那张充满杀伐之气的脸庞。
    我小心翼翼地躺下,听着他脚步声靠近,身影像是一扇巨大的乌云,密布住我的小半身。
    同往常一样,他问了些关于我的饮食起居,在得知一切如常之后,他挥了挥手,让红桑退了下去。
    说是禁足,却更像是被禁锢。
    他在我的榻前坐下,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知道你醒着。”
    他的话,让我骨子生冷,不安和紧张。
    他语气不冷不热,又说道,“你和齐修贤的事,我也知道。从那天你在睡梦中喊了他的名字开始,你为他所做的一切,我都知道。谢瑶,你还是自作聪明了些,以为胡乱编几句,我就会信你?”
    我仍旧闭着眼,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却越来越彷徨。他既然一直都知道,那为什么从来不提?这么做,他的用意又是什么?
    “谢瑶,你为他做了这么多,可他有曾为你拼过命吗?”成章和突然笑了起来,满满地阴冷和不屑,“他为什么不争?是他认定我不会轻易放手,还是不敢?就像是个懦夫,眼睁睁看看自己心爱的人,成了他人的妻子,却要满面带笑地去恭贺?”
    成章和的话,让我浑身发抖,泪水不由自主地滑出了眼眶,脸颊痒痒的。
    “想哭就哭出来吧,”他讽刺道,“毕竟,我又不是他,就算哭瞎了眼,也别指望我会心疼。”
    “成章和!”我猛地睁开眼,拼尽全力坐起身,右手紧握碎玉,朝他的脖颈上滑了下去。
    他丝毫没有防备,可遗憾的就是我的手,根本就使不上力。尽管碎玉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却未伤到他的要害。
    他狠狠地抓住我的手,抢过碎玉,又一把将我推搡到了榻上。他盯着我,眼底宛若万丈寒潭,抓住我的手,轻轻擦拭伤口的血迹。
    温热在我的掌心游走,浓烈的血腥味窜进鼻息,可我却丝毫没有还手的气力,只是用仅有的力道,拼命想挣脱开来。
    “谢瑶,刀子没有落在你身上,自然就不觉得疼了。”
    我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摇头,“成章和,我喜欢他,就像你喜欢良娣一样。在没有嫁给你之前,我就喜欢他,我并不认为自己有做错什么。”
    温热的血液扔在我的掌心爬行,沿着手腕落在手臂上,滴溅在火红的鸳鸯锦被上,可他却不觉得疼,只是加重了力道,握得我的五指生疼。
    “可他喜欢你吗?”成章和得意地笑笑,“知道你写的那些信,他为什么从来不回吗?而在积庆楼那晚,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吗?别自欺欺人了,在他心底,根本就没有你谢瑶的位置。他爱的是功名利禄,并非儿女情长。这场梦,早该醒了……”
    “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我轻声道。
    我从来就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他明明就不喜欢我,却非要插足,我和齐修贤的感情,现在又在这里拨弄是非,妄图把白的说成黑的,实在可悲可笑。
    自我进了宫之后,我早已和齐修贤没了可能,做的这一切,也从不需要回应。
    “谢瑶,别嘴硬。”他缓缓坐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脖子上的伤口,蜿蜒蛇行,鲜血染红了大半边衣袍,十分刺眼,叫人心中闷得慌。
    我转过头去没有再看,他出了门,脚步愈来愈远,等再也听不见声响的时候,我紧绷的一颗心才松了开头。
    红桑从外头跑来进来,瞧见眼前一幕,慌得不得了,上下打量着我,险些就没把我整个人抬起来瞧仔细了,“小姐,你受伤了!”
    我摇摇头,“是成章和的。”
    红桑目光看向地面,一道浅浅淡淡的血迹,蔓延到殿下,这才松了一口气,拉着我的手,安抚了很久,却又不得愁眉苦脸起来,“小姐,你就听奴婢一句劝吧,殿下嘴硬心软,你就说几句好话,重归于好吧……要是老爷和夫人在,他们也一定不想看到你们这样的。”
    我没有理会,只是握住她的手,“从前,我或许可以这样,但现在……我恨自己,为什么连杀了他的气力都没有!”
    “小姐!你要杀了殿下?”红桑吓得目瞪口呆,声音几乎藏在了喉咙里。她大概以为成章和的伤,是因为打架,却怎么也想不到是我下的狠手。
    毕竟,之前打架这回事,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偶尔受了伤,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我倒没什么,早已抱了必死的决心,不以为然道,“倘若他怪罪下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自会以死谢罪,绝不拖累爹爹和阿娘。我和他多少也算夫妻,应该不会太为难我。”
    “小姐这又是何苦呢?”红桑看着我,依旧对我的行为很不解。
    我没有回答,只是觉得头昏脑胀地厉害,厌世地闭上了眼,只说想睡一觉。
    夜里的时候,外头突然开始下雨。这场春雨来得急,夹杂着暴雨和闪电,哗啦啦地倾盆而下。
    我呆呆看着床尾处烛光,夜风从窗户里挤了进来,吹干了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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