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得笔直,“先生,文礼的长辈曾言,读书将有大用。”
    “先生,我要读书科举,是为了改门换庭。”他家是商户。
    “先生,我是家中独子,父亲亦要求我读书振兴家族。”
    你一句我一句,陈秀才将其纳入耳中,却点点头并未表达意见。
    赵言倒是从他们的回答中找到一丝规律,他们的所言,皆是围绕“为什么会来私塾读书?”而言,这都是长辈施于他们的。
    但稚言稚语显得尤其可爱。
    陈秀才提出的简单问题,其实最终只简化为另一个问题:是什么促使你走上读书大道的?
    孩子的情绪很容易被挑起,他们七嘴八舌的,只能表达出最简单的想法,而最简单的话,却是你表达情绪最好的方式。
    陈秀才点点头,“还有人有其它想法吗?”
    一群小萝卜头脑子里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
    赵言不经意间抬头,一向板正的陈秀才观察他们的眼神一点也不掩饰。
    他心里咯噔一下,这也是个考核??还是他想多了?
    赵言心绪转了一圈,举手表示想说话。
    陈秀才落在赵言身上的目光多了些息,他好像记得方才一群人讨论时,就他还坐得端正不发表意见的。
    “你说,”陈秀才示意。
    他端正身子,板着小脸,气势有了,“先生,学生曾在村中嬉闹时被一老者问过此问,他亦简单同我说了两句。”
    他状似努力回忆,“受他影响,石头偶尔也会思考,想一想先生所问的话,我只得出二个结论,一是外在要求,即长辈和家族要求,更甚者,读书带来的成果是吸引人的,学生是为了阿姐和姐夫好好读书,想出人头地……;二是内在需求,即读书使人精神满足,修身知理,得体知世故,大体意义的石头还不懂,但石头想要成为其中所说的一个明理的人,能被人尊重,那个老者因为学过知识,很是得人尊重……”
    说了个小谎,他又尽量将回答表达出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简单,虽说依旧文绉绉,但他已经真的很尽力了。至于说走上官途为官为民,那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提的。
    陈秀才示意他坐下,边点头边摸着胡子。虽引用了别人的意见,但他是所有孩子里面理由说得最齐全的一个。
    目前他得出两个关于赵言的结论:辩述能力强,聪明。
    “好了,还有谁想说的?”陈秀才继续问。
    赵言埋着头微囧,继续装他的小孩。
    接着另外有小孩重新举手,再次揪出其中细节表达看法。
    赵言情绪缓和下来,坐得板正听他们讲述,耳边是稚言稚语,却也有一些道理,他心想果然不能小瞧古人。
    陈秀才是个循循善诱的好老师。
    他提出问题的举动,既活跃了气氛,引导他们自主思考;又间接了解了孩童的思维方式、个性,一举两得。
    赵言听完最后的分析后心想:陈秀才也不是个死板的。
    之后时间,陈秀才又诱导出两个问题由他们解答,针对性隐约愈强。赵言都有参与。他发现其中有几次,陈秀才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一上午时间过得飞快,中途休息一会。
    下午他们则是开始识字。主要的启蒙书是“千三百”。即《千字文》,之后《三字经》、《百家姓》。这算是最基本的“认字”阶段。以前二者为主。
    今日,在场所有学子未携带纸笔文具。
    陈秀才显然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他将千字文的一小部分写到板上,省去抄写阶段,教他们认字,尔后诵读部分三字经,百家姓。这是学堂普遍的做法。
    你能认多少,背多少,这时候就考验个人本事了。
    赵言在看到字体结构时,嘘了口气,他勉强能认识这几个字。不过关于诵读,出人意料的是,他读了一遍就记住了。
    接下来的时间,他开始习字。周遭的小伙伴,除了坐久了忍不住动两下,其余时间尤其认真听讲。
    赵言在私塾的第一天,踏实而有趣。
    临近下午四点,私塾放学,陈秀才打开大门,第一天上学,家长早早候在门口。
    “爹!”
    “大伯,怎么是你来接我了,我爹呢?”
    一群小萝卜头奔至亲人身边,叽叽喳喳的。
    赵言落在最后,小身子板从门口挤出来,他四处扫了一圈,在靠近墙的那边看见了憨姐夫。
    张高似乎是刚赶过来的,满头大汗,黑脸通红,略显狼狈,与这群来接孩子的富人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见石头看过来,他微局促地招招手。
    “姐夫,”石头啪嗒跑过去,“你刚过来吗?”
    “嗯,雇主让我多搬了十袋,所以慢了,但我今日比别人多挣了两文钱!”张高笑呵呵的。
    赵言走近了,才见着他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湿哒哒地黏在后背。
    “对了石头,我今日在码头吃的,这五文钱还给你。”张高伸手就要去掏钱。
    “姐夫,不用,”
    赵言看着他把钱兜回去,自觉牵上他的手。
    码头是人来人往的地方,赵言记忆之中去过一趟,那里压根没什么好吃的。
    “姐夫,你中午是不是吃的馒头?”
    “嗯?石头你怎么知道?不过我还吃了梨花弄的干粮。”张高牵着他的手边走边好奇反问。
    当然是因为馒头个大便宜顶饱啊。赵言微抬起头瞧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他们涌入人多的路上,这个点还有卖烧饼的卖馄饨的,经过一处卖烧饼的地方,赵言拉着张高过去,“姐夫,我想吃烧饼。”
    “诶,行啊,给我一个烧饼!”停在摊主面前,张高伸手去掏钱。
    “三个烧饼,”赵言比他快了一步,掏出钱放在他摊子上。买完他手里是一文钱没有了。
    摊主是个手脚麻利的中年男人,很快打包好两个递给他,“吃得好下回再来啊。”
    “姐夫,你吃一个,留一个给阿姐。”
    “诶,我不饿,石头你自己吃吧。”就在他话音一落的瞬间,他的肚子咕噜一声。
    赵言咬着烧饼,歪着脑袋看他,似乎在问:这就是不饿?
    张高舔嘴,烧饼的味道阵阵袭来。
    “你快吃吧,今儿先生可与我说了,要懂得孝顺长辈,要懂得分享。”
    张高犹豫了一会,“我吃,不过石头学完说话都有水平了。你阿姐肯定会开心。”
    赵言笑眯眯地点头。
    烧饼他吃了小半,剩下的都进了张高的肚子。
    赶到出城处,他们来得正好,牛车在入口处等着,张高抱着他,坐上牛车,牛车晃晃悠悠朝村里赶去。
    靠在宽阔的胸膛上,赵言心里很踏实。
    一路上车夫走走停停载了好些人,他们回到家中比昨日还要晚一些,赵梨花没有一开始迎上来,见着人影,她拐去灶房热饭。
    秋日天黑得早,张家的院落,右半边的屋子已经关上门,左边的亮着虚晃的油灯。
    张高回屋换了身衣服,他穿的那套汗味太重了熏人。
    “阿姐,”赵言摸到厨房,背着手奶生生喊她,两眼亮晶晶的。
    赵梨话放下火钳站起准备端菜,“怎么了这是?”
    “没事,就是一天没见阿姐想你了。”赵言的嘴巴甜滋滋的。
    赵梨花噗嗤一声,怕他饿着,手里动作麻利,随口一应,“阿姐也想石头了。”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赵梨花回头,“可以端菜了,”
    “诶,端去哪?”张高端起菜,愣了一下。
    “回屋里吃,”赵梨花若无其事地道。
    “行,”张高也没去想,为什么灶房有桌子,他们偏偏还要回屋吃。
    赵言往灶房外头看了眼,静悄悄的,难道是他不在家时发生了什么?
    “石头,回屋吃饭了。”赵梨花一手端着菜,一手拿着碗筷。
    “诶,阿姐,我来拿筷子。”赵言踮起脚尖伸手去够。
    “阿姐能拿,走吧。”
    刚走到走廊,张高走过来伸手去接,赵梨花顺手递给他。
    关上门,他们就好像真正的一家三口一样,坐在一起开始吃饭。
    赵言吃得快,路上又吃了烙饼,吃一半就饱了。
    在阿姐询问之前,他老实交代,“阿姐,我路上吃了烧饼,吃不下了。我还给你留了一个呢。”
    赵梨花总算知道张高塞给她的烙饼是哪来的了。心想明天再给石头两文钱备着,省得他饿肚子。
    再三确定他不饿之后,赵梨花将他碗里的接过去扒拉到自个碗里,一点也不嫌弃。
    趁她忙着吃饭,赵言眼珠子转了转,“阿姐,我出去喝口水。”
    “去吧,外头暗,看着点路,”
    “知道了,”赵言起身出去,他走到屋檐下还能听见赵梨花交代张高别关门,屋里的灯能照着点外头。
    赵言心中一暖,直直朝灶房走去。
    方到门口,他就看见一个人影闪过,不是王春香又是谁,嘀嘀咕咕的。
    赵言扒在门前,听到了一两句。什么小气,什么一粒米都没留。
    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得知阿姐不肯留在灶房吃饭的缘由,他站直身子,轻悄悄回房。
    进了屋,他反手关上门,赵梨花和张高听见声音看过来,“这么快?”
    “嗯,”赵言坐回去,撑着下巴,视线落在桌上,桌上的饭菜少了大半,他阿姐吃饱停下来了,剩下的全靠张高‘打扫’。
    赵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姐夫,看得张高都不好意思了,在他开口之前,赵言爬下来,啪嗒跑到赵梨花身边,附过去表示有话跟她说。
    赵梨花顺着他的意思低下头,他一阵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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