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遥还待再问,钱先生替玄云初查后插嘴道:“猫儿应是误食某些东西,才导致出现此症状,只是不知误食了什么。”
    “你再好好想想。”洪掌柜闻言又问侍从。
    侍从又仔细回忆许久方道:“小人确实不曾给猫儿喂食它物,不过当时人多,李家三娘子曾经进来过,说是想看看大伙的猫儿,对玄云特别喜欢,在旁边逗留许久,她当时倒是拿着串葡萄在吃,不知有没有……”
    “葡萄?”宋星遥眉头大蹙,“哪个李家?”
    “应该是礼部员外郎李家的娘子。”洪掌柜道。
    宋星遥目光落在玄云身上,抿唇不语,寒气直冒——葡萄?!
    “猫若是误食葡萄,确有可能导致呕吐腹泻,若食之过量,甚至会危及肝肾。不过我瞧玄云虽然神色蔫蔫,但已未再呕吐,状态稳定,并无恶化迹象,若果真误食葡萄,料来食得不多,应该吐尽。待我给玄云开副汤药灌下,再观察看看。”钱先生又看了看玄云道。
    “有劳钱先生了。”宋星遥没斥责那侍从,只向大夫道谢。
    洪掌柜又安抚宋星遥:“六娘子若是还信得过洪某人,不如将玄云留在馆中,以便钱先生观察诊治,我必派信得过的人亲自照看玄云,不叫外人接近它。”
    “也好,洪掌柜的为人,我自然信得过,如此便要劳烦馆内诸位了。”宋星遥转而向洪掌柜致谢。
    洪掌柜按住她的手:“六娘客气了,本就是馆内监管不够,才引发此事,该当我们向你赔不是才对。”语毕她语锋又一转,“只不过如此一来,明天你便无法带玄云赴殿下春宴了。”
    玄云急病,宋星遥只顾着猫,倒没想到春宴,被洪掌柜一提醒,才想起明日就是春宴首日,玄云一时半刻好不了,她空手赴宴怕是得不到殿下召见……万般筹谋皆落空。
    想了想,她忽道:“洪掌柜,我家中还有一只猫,要不我换只猫……”
    “六娘子,带入春宴的猫儿,需得先入猫谱,这是规矩。”洪掌柜摇头道。
    “洪掌柜,你先看过我的猫儿再说。”宋星遥咬咬唇,转身吩咐燕檀,让她归家速将崽崽抱来。
    洪掌柜听她将话说成这样,也只能暂时作罢,只等她那猫儿抱来看过再拒绝。那厢钱先生给玄云抓了药煎成汤水,宋星遥不放心,一边守着玄云一边想玄云误食之事。
    礼部员外郎只是五品小官,且无实权,葡萄乃是西域贡品,眼下亦非葡萄季节,外头有价无市,李三娘一个小官的女儿如何拿到的?还能如此肆无忌惮地拿在手中吃?
    明日就是春宴,这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不想让她带着玄云参加春宴。
    她回忆自己最近到底招惹过哪些人,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卢七。
    ————
    待到玄云喂过药,安安稳稳睡去,宋星遥的心才落下,燕檀已将崽崽抱到狸乐馆中。
    “这便是你家的第三只猫儿?去年怎不带来参加狸会?”洪掌柜坐在桌旁,边啜茶边笑道,心内却想着该如何婉拒宋星遥。
    “这只是去岁七月刚得的猫儿,参加狸会那时还未满半岁,怕它太小,就没让来了。”宋星遥笑着回她,一边让燕檀将装猫的藤篮放到桌面上,亲自挑去扣着盖儿的藤扣。
    一只小猫爪迫不及待攀上篮沿,先是磨磨爪,而后舒张肉垫,粉色的五梅掌像狸乐馆最漂亮的小点心,隔空就能挠得人心痒痒,恨不得捏上一捏才罢。洪掌柜还没开口夸,藤盖就被毛绒绒的脑袋顶起,一团蓬松的白毛出现在缝隙间,那颜色与玄云一般白,长度却更长。
    喵——
    崽崽的脑袋从盖子里钻出,前爪搭在篮沿上,小狮子般张嘴露出尖牙,雄纠纠气昂昂地叫起来,声音还带着未散的奶气,又凶又奶。
    “这猫……”洪掌柜见过太多猫,一见崽子眼就一亮,这的确是只干净漂亮的猫。
    “临清狮子猫。”宋星遥边说边将崽崽抱出,合上藤盖,将崽崽放在盖子上。
    崽崽初生牛犊,不怕人,舔舔爪站起,抖了抖毛。
    “果然狮猫。”洪掌柜伸掌轻摸崽崽的额头,仍未改主意,猫虽然漂亮,但也不算特别,若是拿来参加狸会自然能拿个好名次,但要打破规矩,却还……思及此,她刚要斟酌拒绝的话,忽然间呆住。
    崽崽抬起头,小小的猫脸上一双硕大的杏仁眼占了三之其一的面积,又大又亮,宝石珠子一样。
    一边蓝,一边金。
    “这猫?!”洪掌柜“腾”地从椅子上站起,不可思议看着崽崽。
    “异瞳狮猫。”
    ————
    长公主的春宴,从三月初十开始,陆陆续续将会持续到五月初。春宴的地方就在曲江池畔的绘珍馆,那是先帝赐给公主的行宫,不仅风景迷人,能饱览曲江春景,宫内更是豢养无数珍奇异兽,又因长公主喜欢狸奴,里边专门建了座狸仙宫,比狸乐馆要大数倍,用来饲养长公主的爱猫。
    除此之外,长公主还养了不少优伶舞姬。为了博公主一笑,这些伶人自编自排出了狸戏,仿猫形猫态为舞,惟妙惟妙十分好看,全长安独此一家。
    还没到绘珍馆,燕檀的心已经飞了。
    这趟宋星遥赴宴,祁归海是进不了绘珍馆的,只有燕檀随行。她一大早就起来收拾随带的东西,忙进忙出竟没一点怨言。
    “娘子,随行物什已经备妥!车马也候在门外,三郎他亲自送你过去。”准备妥当后,燕檀才去催宋星遥。宋星遥的丫鬟只她一人,她去忙着收拾东西,宋星遥便只能自己收拾自己,如今也不知道打扮得怎样了。
    寝间的门被推开,早春的风灌入,屋内悬挂的纱幔飞起后渐渐落下,窗口斑驳的光影下,站着盛妆的少女。
    同为女人,燕檀看得一怔,呼吸都停了两拍。
    宋星遥是漂亮的,这一点毋庸置疑,然而长安漂亮的小娘子太多,便如花海一般,哪朵花不美?不过因着不同的家世各有加持罢了,那一世宋星遥未将心思花在取巧打扮之上,纵是美的,也如鲜花泯于花海,不曾留名。
    这一世却不同了。
    论衣裳首饰,她绝比不过长安的高门贵女,所以她拜白三娘为师,不仅仅是为白三娘的妆扮之术,也为白三娘那一手独门秘技——绘彩。
    “走吧。”
    直到宋星遥的声音响起,燕檀才相信眼前的少女是自家主子。
    “娘子,你今日……”燕檀呆呆看着她从自己身前走过,目光落在她薄如羽翼的纱襦下那朵几乎要从锁骨上开出的芍药花久久未能移开,半晌才道,“好美。”
    “是吗?谢谢。”宋星遥轻提裙摆,缓步出了绣楼。
    屋外春光正灿烂,照着她高挽的仙髻,盛开如花的裙摆,与带着一点张扬的,年轻的,笑靥。
    她如愿以偿,看到自家兄长与祁归海短暂失神的惊艳目光。
    很好,就这样吧。
    第37章 男二
    温和春阳照得曲江池水波光粼粼, 堤岸上马车络绎不绝, 缓缓驶向长公主的绘珍馆。
    林家宽敞的马车里垫着厚实的褥子,县主端坐其间,一边抚弄着手间串珠, 一边望着女儿。今年的春宴与往年没有分别, 长公主的帖子下到林家, 照旧邀请了母女二人与林宴, 林宴策马在外护送马车,离得不远,林晚趴在窗沿上看他,偶尔目光对上, 林晚都要挥手。
    县主眉心微蹙, 沉声道:“阿晚,回来。”
    林晚这才甩落车帘,回头倚到母亲身边懒洋洋道:“阿娘。”
    县主侧头看自己唯一的女儿, 记忆犹在她牙牙学语的日子, 转眼却已出落成亭亭玉立。她眸中苛肃化作温柔,抬手摸摸林晚后脑,道:“都到了该说亲的年纪,怎还这般孩子气。”
    “阿兄都没成家,我急什么?”林晚不以为意抱着母亲手臂道。
    “你阿兄今年及冠,也该给他说门亲事了。你常与长安的小娘子们走动, 可知哪家娘子配得上你阿兄, 不如说来为娘参考参考?”
    “我阿兄那样的人品样貌, 长安城有谁配得上?”林晚脸一垂,看着母亲的手串又道,“我才不要他娶妻,阿兄是我的。”
    “阿晚!”县主意识到什么,柔色转疾,呵斥道,“他是你阿兄!”
    “什么阿兄?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阿娘心知肚明,他根本不是我阿兄!”林晚甩开母亲的手,驳道。
    “这些年我真是把你宠得无法无天了!林晚,你给我听着,不管他是谁,和你都不可能,趁早把你的心思收收。”县主捏着眉心。这个女儿被宠得我行我素,向来不把旁人的话放在心上,连她这做娘的,有时都无可奈何。若是旁的事,她也就允了,可是和林宴,那是断然不成。
    且不提如今二人的兄妹关系,单就林宴罪臣之后的身份,林晚也绝不能嫁他。当初真是不该一时失察觉,让林晚听去韩家之事,知道了林宴身份,如今看来林宴的婚事必需早定,以绝林晚心思。
    林晚坐到一旁,堵气不看母亲,也不说话。母女二人沉默片刻后,县主才强硬开口:“你阿兄的婚事宫里盯得紧,圣人和皇后都有意赐婚,保不济什么时候指婚。如今趁着我还能做主,替他挑个合适的妻子才好。”
    若是宫里赐婚,那便是带着多方利益的联姻,嫁到林家的女人门第绝对不会低过林家。高门贵女再加上家族撑腰,很难拿捏,这不是县主想要见到的局面。
    “你常与各府娘子厮混,总该知道哪些小娘子脾气温驯心思简单,家世不求高,只要清白既可。阿晚,你听到没有?”县主又道。
    “方悠啊,方家八娘胆小怕事,最好拿捏。”林晚随口道,又挑起帘子往外看。
    “胡闹,方八娘是庶出。你阿兄是嫡长,怎能娶她?”县主又斥她。
    林晚“嗤”了声,正要回嘴,马车却停了。林宴跳下马,在马车外躬身来请:“母亲,阿晚,绘珍馆到了。”
    听到这声音,林晚一扫先前郁色,展颜笑开,很快就冲到马车外,扶着侍女的手踏下马车。
    她今日安心要在众娘子间出彩,从衣裳到首饰再到妆容,无一不精致,加上模样生得本就好,愈发显得艳丽无双,华光照人。
    不过林宴并没仔细看她,待她下来后,他就亲自上前扶县主,目光只在她身上稍作逗留而已,这让她有些不悦,正要问他,却听旁边又传来两声铃音,一辆马车从另一头驶来,慢悠悠停在绘珍馆前。
    车帘拂开,里头先钻出个俏丽的丫鬟,而后才扶出个年轻的小娘子——两弯细柳眉,双眸顾盼生波,梨涡含酒笑靥如醉,鹅颈秀肩人娇如芍,生动而又迷人。
    林宴寡淡的眸陡然间浮上异色,似素纸被浓墨浸染,晕开……
    林晚的脸色也不太好了。
    宋星遥到了。
    ————
    宋星遥没想到会在绘珍馆门口撞见林家的马车,她一下马车就先看到林宴。
    林宴投来的目光露骨,与往日内敛不同,胶在她身上似带了温度,仿佛会侵蚀骨肉。宋星遥不习惯他这样的目光,撇开头去,正好看到县主。
    县主依旧是十年如一日的美艳端庄,宋星遥做了她七年儿媳妇,有时会觉得县主像个假人,仪态永不出错,就连脸上的笑容弧度,都像是雕琢而成的,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减一寸。
    她不想和林家人打交道,选择留在原地,让他们先进。
    县主被林晚扶着,走到馆门前忽然止步,回头望向宋星遥温声道:“好标致的小娘子,你是哪家的?”
    宋星遥身体微躬,垂着头正要回答,却被林晚抢了话:“阿娘,这是兵部宋司库家的娘子,就是阿兄去岁新交的那位宋家郎君的妹妹,你当时还问起过她呢。”
    “原来是宋娘子。”县主点了点头,不再多问,携林晚进了绘珍馆。
    林晚倒是回头给宋星遥一个笑脸:“宋妹妹,回头见。”
    林宴与宋梦驰互相打过招呼,二人已经很熟,宋梦驰没有赴宴资格,于是拍拍林宴的手臂道:“帮我照看我妹子。”
    “知道了。”林宴应下,朝宋星遥做个“请”的手势,“走吧,六娘子。”
    宋星遥简直想把宋梦驰的嘴堵上,她一点都不想和林家人扯上关系,然而眼下当着人前她不能发作甩脸色,只得笑了笑,跟在林宴身后进了绘珍馆。
    绘珍馆门口立着两列佩刀侍卫,县主三人应是常客,进馆递帖后无需等候便被迎往里面,宋星遥就不同了,她头一回来,侍卫盘查得仔细,并没因为她跟着林宴而放行。盘查了一阵子,宋星遥才得以过关入内,林宴还立在前头等她。
    “我与公子并不同路,就不劳烦林公子了。”宋星遥拒绝他的好意。
    身份不同待遇不同,像林家这样的算是公主亲邀的贵客,入馆后直接去拜见公主,宋星遥只是因为狸谱而赴宴的普通人,若未得召见是见不到公主的,她被安排在另一处别馆暂憩。
    “绘珍馆太大,没人引路你会迷路。”他说着挥手遣退旁边侍女。
    “林宴!”宋星遥低声斥他——那侍女是绘珍馆给她安排的引路人,被他一句话赶跑,现在她是真要迷路了。
    林宴垂眸看她,离得近了,他才看到她被轻/薄如雾的上襦半遮的锁骨处那朵半开的芍药,那花似乎带着花香,淡淡的十分好闻,也不知是她身上的香味,还是他的错觉。
    “你今日,很美。”他不动声色深嗅一口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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