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
    因为有人晕过去了,江南的议事大厅,立马一阵手忙脚乱,如同沸腾的一锅粥。
    其它的家臣扶着那位晕过去的江南老臣,掐人中的掐人中,灌水的灌水,拍背的拍背。
    李信志已经跟随着太监,脚步匆匆地赶往德妃的寝宫。
    压力越来越大了,他的背上仿佛负了巨石。
    今天上午,他决意扫清后宫,撵走所有妃子,让她们全部出宫,没想到,晚上,德妃就上吊自杀了!
    这个消息,如同头顶响起的焦雷,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就像他原本执意在逆水行舟,可是现在突然一个大浪打来,几乎要让他的船沉了。
    这些可怜的嫔妃,在江南后宫呆了几年,她们已经成了笼养的金丝雀,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离开后宫,就像剪了翅膀的鸟儿,无法飞向蓝天,无法生活,她们没有勇气面对出宫后的生活,所以有人会选择自杀。
    德妃是第一个,恐怕不是最后一个。
    李信志心头一紧,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被人从头到身地罩了一个袋子,袋口在不断地收紧,越来越紧。
    他感觉自己呼吸不过来了。
    如同在荆棘中行走,可是为了陶然儿——
    李信志抬起头来,脑海中想起陶然儿,她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的一张脸,既使静坐不动,也有芝兰百合的气质。
    为了陶然儿,他一定要勇敢地面对一切,做一个披荆斩棘的斗士。
    李信志抱着这样的想法走到德妃的宫殿,看到笔直地挂在那里的德妃,身体已经冷却僵硬如同一根木棍,她的舌头吐出来很长,李信志不敢多看,立马叫人将她放了下来。
    他想了想,对太监吩咐道:“加强警卫,没有出宫的妃子盯紧一点,无论如何,这种自杀的事件不能再发生了!”
    如果再有妃子自杀,估计他执意要让所有嫔妃出宫的打算也会半路上搁浅,那么,只要他的后宫还有一位妃子,陶然儿就不会原谅他,回到他的身边。
    所以,他必须坚定地执行下去。
    李信志觉得无力又痛苦,他看着死不瞑目的德妃,眼圈泛红,为什么作为一个帝君,想随心所欲地过自己的生活那么艰难?这些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从来不是他想要的,都是外面的人抱着不同的目的送给他的。
    这两年多来,他从来未曾宠幸过任何一个妃子,未曾与她们任何一个有过肌肤之亲,他也因为她们,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让她幽居在立春宫,最后甚至让她伤心远走,这两年多来,她沙场争战,吃尽了苦头,几次差点丢了性命。现在更是被中原绑架,生命危在旦夕。如果他行动迟了一点,可能这一生,再也见不到她了!
    如果陶然儿死在中原,那么当年,她含着泪决然离宫当军师的那一面,就成了永别!
    李信志的眼里涌出了晶莹的泪水,他低着头负手站在那里。
    他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陶然儿在外面流浪受苦,他害怕这一别就是永别,他余生再也看不到她,所以他才大刀阔斧,要结束这种荒唐的局面。
    整治后宫,将所有的妃子都要撵出去!
    对别人有情,就是对自己无情,对别人无情,才能对自己以及自己爱的女人有情。
    人生苦短,如同清晨草尖上的露水,脆弱不堪,生命只有一次,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和自己心爱的女人?
    不,他不是圣人,他也是一个普通人。
    所以他要呵护自己最爱的女人。这一次,他真的豁出去了!
    之前,李信志害怕伤到家臣们的心,伤了外邦友邦的心,因此,对于他们送进来的女人,都来者不拒,一一安置在后宫。
    可是后来他发现,家臣们开心了,友邦开心了,他和陶然儿却非常伤心!
    他委屈了自己和陶然儿,非常非常的委屈。
    一个女人的心是不能伤的。女人的心就像那古董琉璃瓶,一旦碎了,再百计千回地补回去,也是无济于事,回不到从前了。
    德妃临死前留有遗书,李信志颤抖着手拿起来看了看,大意是说她之所以被封为德妃,就是因为德行很好,如果这次被撵出宫去,她对不住所有的人,最终选择以死以证清白,因为活着,她必须出宫去,成为一个被赶出宫的女人,如果死在宫里,那么她这一生,都是这个宫里的人。
    李信志看得天旋地转,嘴唇哆嗦。
    这个时候,德妃的父亲苏醒,听到事发,立马摇摇晃晃地赶了过来,看到女儿已经香消玉殒,不由放声大哭,他蹲下身,抱着德妃冰冷的身体,一声递一声地悲声呼唤道:“女儿,女儿,你醒醒——呜呜,呜呜,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该将你送进宫来,女儿,女儿,是爹爹对不起你——”
    白发人送黑发人——
    李信志看到这样的人间惨剧,一颗心愧疚起来,痛苦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没顶,让他无法痛快呼吸。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李信志的身后已经密密麻林地站满了家臣。
    不用看也知道他们了为了什么事情来的。
    之前,在议事大厅,他们反对他率军北上去救陶然儿,现在,他们跪在他的面前,无非是阻止他废妃。
    李信志缓缓地转过身,他觉得很累,全身上下仿佛被人痛打一般,他喉咙干枯,站立不稳,脚下的地面好像不是地面,而是海面。
    当一个帝君是多么的不自由啊,重重枷锁锁在身上,让他有苦难言。
    如果可以选择,他真的宁愿做一个虎村的农民,也不愿做这不自由的帝君。
    德妃的父亲抱着德妃冰冷的尸体,对李信志尖声质问道:“圣上,德妃做错了什么,你让她出宫?”
    李信志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黄莲水在口腔中弥漫,整个人仿佛泡在中药水里。
    德妃的父亲哭得全身颤抖,头顶的白发被夜风吹得瑟瑟发抖,他含着眼泪看着德妃,对李信志说道:“圣上,你还记得你为什么封我女儿作德妃啊,因为她是一个品德完美的人,对自己要求极其严苛,在家做闺女的时候,她就心地仁慈,乐善好施,我们那条街,知道她的人都叫她活菩萨,她这一生,就为了一个德字活着,可是你现在却要莫名其妙地将她撵出宫去,你叫她怎么不去寻死?”
    李信志只觉得咚的一声,一颗心跌到谷底,全身的血液仿佛自脚底板流光。
    德妃不是他杀的,却是因他而死!
    李信志只觉得自己每前进一步都无比艰难,有无数双手拉着他,扯着他,逼着他往后退,避免他向陶然儿靠拢,他们哭着央求他,他们以死威胁他,种种办法,他如同在流沙中走路,每前行一步都无比艰难。
    德妃的父亲继续说道:“圣上,你给我一个理由啊,让我女儿死后安息啊,不然,她死不瞑目——”他突然提高音量,悲痛地大哭道,“死不瞑目啊——”
    其它的家臣也开始说话了,一个家臣沙哑着嗓子说道:“圣上,看来我女儿也要出宫了,我女儿是华妃,今天死的是德妃,明天死的可能是我女儿了——”
    另一个家臣暗哑了嗓子说道:“圣上,你为什么突然要将所有妃子都撵出宫去,她们好好地在后宫呆着,没有做错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家臣的女儿,被你撵出去也就算了,那些其它国家送过来的,你也要将她们送回国吗,这样很容易导致两国战争的——”
    李信志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当帝君太痛苦了。
    李信志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双肩颤抖着,他已经心力交悴,陶然儿离开两年了,这两年多来,他与快乐绝缘了。自从他纳妃之后,陶然儿将自己囚禁在立春宫,那个时候,她就与快乐无缘了。
    总之,这两年来,他们两个人受尽了委屈。
    人生一辈子,短暂脆弱,如同春冰,易碎易失。
    为什么要活得这样委屈,这样痛苦?
    他是一个失败的帝君,他让家臣以及家臣的女儿们委屈了,他们对他失望,那么,他不当这个皇帝好了!
    江南人才很多——
    因此,李信志慢慢抬起头来,他看向所有的家臣,他们集体黑着脸责怪他,神情都是对他的不满。
    李信志只觉得喉咙干枯,他沙哑着说道:“诸位,朕与皇后的感情,你们很多人可能并不了解。朕有一个特立独行的皇后,她是天下闻名的女神农,也是天下无敌的女军师,与此同时,她只爱我一个人,也要求我只爱她一个人,所以她要求我不能纳妃,也因为这个原因,自从你们开始将女儿送进宫来之后,本王与皇后就形同陌路了,她很痛苦,本王也很痛苦,后来随着后宫的女人越来越多,她受不了,才女扮男装,率领大军北伐的——”
    家臣们呆住了,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这天下会有陶然儿那样的女人,居然狗胆包天,不许帝君纳妃,真是荒唐可笑——
    最最可笑的是,他们的帝君,居然最后真的妥协了,因为皇后远走消失,所以他要撵走所有后宫的嫔妃,去迎回皇后——
    家臣们哭笑不得地看着李信志。
    疯了,真是疯了!
    李信志仍然沙声说道:“诸位,你们也许觉得很可笑,朕刚开始也无法理解皇后,可是随着离别的时间越来越长,朕渐渐发现,本王压根不能离开皇后,朕不能没有她,她离开朕之后,朕觉得很痛苦,朕每天每夜,时时刻刻都在思念她,朕想她想得发疯,现在,北伐失败了,她被中原捉了,不知是死是活,本王整个人都要发疯了,总之,无论如何,这种局面必须结束!所以本王必须扫清后宫,撵走所有妃子,再去营救皇后,不然,听到本王的后宫还有别的女人,她肯定宁愿死也不肯回来——”
    “那就让她死吧!”一个家臣黑着脸大声气愤地说道,他对李信志不满地说道,“圣上,我知道我说出这种话,你会砍我脑袋,我快要气死了,砍我脑袋就砍吧!这个女人,简直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妒妇,古往今来,你看,有哪个帝君是没有嫔妃的,她居然要求你不能有嫔妃,这样的女人,留下来有什么意义,就让她去死吧!”
    李信志恶狠狠地盯着那个家臣,咬牙说道:“我做不到,她死了,我也去死!”
    家臣们呆住了。
    他们集体沉默地看着李信志,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空气中开始弥漫浓郁的火药味,极端的静寂中,仿佛半空中传来刀枪拼杀的声音。

章节目录


种天下:神秘相公怪娘子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仇若涵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仇若涵并收藏种天下:神秘相公怪娘子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