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得到了陶然儿的同意,长安的皇宫以及王府都热闹起来,侍从们如同蚂蚁工蜂一般忙进忙出,长安皇宫,王府,以及整个长安城全部张灯结彩,每个角落都是火树银花,灯火辉煌。长安城的百姓都知道他们的长公主要出嫁,嫁给王大将军,大家都很高兴,在街上载歌载舞,欢迎达旦。
    王思明作为新郎官,每天兴兴头头的忙进忙出,脚步仿佛踩在弹簧上,十分的轻盈,整个人好像时刻都会飞起来一般,每个人看到他,都发现他红光满面,容光焕发。
    只有陶然儿,随着她与王思明的婚期越来越近,她整个人越来越消沉了。她觉得她正沉浸在痛苦的深渊。
    此时此刻,距离大婚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很多人都在往长安城赶,目的是来参加她和王思明的婚礼。
    可是她的心,却是这样的沉重,如同灌满了铅一般,整个人也像生了病一般,浑身使不上劲。
    陶然儿一天到晚将自己关在房子中,面色苍白,眉头紧皱。因为是新娘子,不方便抛头露面,所以对于陶然儿的待字闺中,大家也见怪不怪。
    只有已经结了婚的刑宝绫和太后会到她的房中来陪着她,看看马上就要结婚了,有什么事是可以帮得上忙的。
    陶然儿面色苍白,眉头紧皱,好像生了大病一般,整个人气息奄奄的,提不上精神来。
    刑宝绫看着陶然儿这样子,便对她劝道:“如果你不愿意嫁给王思明,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可以帮助你,让你偷偷地溜出宫,你可以回到江南,去找李信志。”
    陶然儿知道刑宝绫是一片好意,可是她不能这样做,因此仍旧像石像似的坐在那里,好像没有听见。
    一个人岂能随心所愿地过一辈子?
    刑宝绫无法安慰陶然儿,只好找来李三帮忙。李三也说出了帮助她逃回江南的想法,陶然儿摇了摇头,示意他离开。
    虽然很痛苦,但是她的内心很坚定,如同磐石一般,不可动摇。
    李三也爱莫能助。
    大婚的前一天,整个长安城大红灯笼高高挂,王府上上下下喜气洋洋。
    第二天就是大婚的日子了,那天白天,陶然儿在痛苦和绝望中慢慢捱过去了,到了晚上,她独自坐在房中,却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
    陶然儿愣了一愣,想着是谁?如果是一般的人,会有宫中的侍卫提前来通报,她低喝一声:“谁?”
    李三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我——”
    陶然儿呆了一呆,李三昨天在刑宝绫的劝说下来劝说她,被她拒绝了,怎么今天又来了,而且是半夜三更?都说夤夜相奔,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陶然儿低声说道:“李三你回去陪你娘子吧,我心意己决,你不要再劝说我了。”
    李三沉默了一会,却继续说道:“公主,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你商量。”
    要事?陶然儿挑起一侧的眉毛,李三在门外声音哽咽地说道:“请公主近一步说话。”他的声音隔着门窗听着,颤抖得像风中的树影。
    李三是一个做事很认真,平时很严肃的人,又刚刚新婚,怎么会突然声音哽咽,而且半夜来有要事相告?
    她想到这里,立马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门边,猛地将门拉开了,李三闪身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陶然儿面前。
    陶然儿吓了一大跳,立马关上房门,示意服侍她的宫女太监全部出去,没有召见不得入内。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剩下陶然儿和李三两个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李三失态成这样?陶然儿一颗心因为紧张开始怦怦狂跳,如同擂鼓。
    李三一个大男人,伏在地上,双肩剧烈地颤抖,痛哭失声。
    看到李三这样子,陶然儿慌了神,立马向前一步,对李三问道:“李三,你快起来,有什么事,起来说话。”
    李三哭着道:“嫂子,我娘,她,她死了!”
    什么?李大娘逝世?
    如同晴天霹雳,陶然儿呆在原地,做声不得。
    李三哭着说道:“自从得知你是我们的杀父仇人,她就一心一意地要杀你,可是我们几兄弟都与她作对,都站在你这边,她就活活地气病了,后来这口气就一直在她的心口,她的病也越来越严重,到现在,听说已经不得治,只剩一口气,等我回去,马上要死了。呜呜呜,呜呜呜——”李三哭得像一个伤心的孩子。
    陶然儿听着李三在那里说话,如同蜡像一般,一动不动。
    李三哭着问道:“我收到飞鸽传书,要回家奔丧,嫂子,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去?”
    陶然儿呆了一呆,明天就要与王思明大婚了,今天晚上与李三一起回中原,恐怕不行吧?
    可是随着李大娘的过逝,生命的一部分仿佛也跟着离去一般,她的心中如同鸡蛋壳一般空荡荡的。
    李三对她说道:“嫂子,你虽然马上要嫁给王思明了,但是你与我大哥也有过夫妻情份,在一起多年,请你念在往日的情份上,与我一起回去见我娘最后一面吧。”
    陶然儿内心如同疾风中的劲草,拼命地摇摆不定。李大娘过世了,孝子李信志,此时此刻,内心肯定心如刀割吧,在人生最伤心难过的时候,她岂能不陪在他的身边?
    李大娘的突然病故,对于她来说,事情有了很大的转机,李三仍旧在那里哽咽着说道:“听说娘仍然有一口气在,她在等,我们也不知道她在等什么,也许是等我和小七,我听说小七已经回江南了,那么多半就是等我了,或者是等你。”
    等她?陶然儿呆了一呆,看向李三,她只觉得随着李大娘的逝世,很多事情的性质和意义变了,身边的世界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不是李三嘴上说的那样。
    她知道会有很多改变,但现在短时间内,她不知道会有什么改变,她来不及细想,也没有时间想清楚。
    她心想,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乱世时空的时候,是李信志救了她,是李家收留了她,有很长一时间,李大娘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她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慈爱的母亲,如果不是她最后的真实身份曝光,她与李大娘也不致于走到这种关系恶劣的地步。
    不管怎么说,李大娘曾经对她有恩,现在她要死了,于情于理,她应该回去看她最后一眼,送她最后一程。
    想到这里,陶然儿点了点头,对李三说道:“好,李三,我与你一块回去,你等一会,我留条口信,立马起程。”
    李三才擦着眼泪站了起来。
    陶然儿给王思明留了字条,她也没有瞒他,相信江南太后逝世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得天下皆知,因此,她只说因为江南太后病故,她要回江南一趟,见太后最后一面,希望王思明延迟婚事,等她几天。
    其实骨子底,是她本能地不想与王思明大婚,所以如今李大娘病危,让她有了一个借口逃婚吧。
    谁知道呢?
    理智像绳索一样,紧紧地控制着自己,可是情感,如同出笼的狮子,总有失控的时候。
    有时候爱情就是患得患失之间,那么就让王思明对她患得患失吧,不管会不会失去王思明的信任,但是陶然儿决定还是应该回江南一趟。
    很多人,错过了,一辈子就见不到了,无论如何,李大娘对她有恩,她一定要去送她最后一程。
    写完书信之后,她就带上两身路上穿的衣服,与李三刑宝绫一起,趁着夜色出发了。
    三个人骑着三匹马,日夜兼程,风餐露宿,终于在五天五夜之处,到达了江南的临安城,进了皇宫。
    陶然儿累得只觉得全身的骨头好像散了架,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看到熟悉的建筑,风景,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陶然儿眼圈泛红,仿佛随着李大娘的病危,曾经的很多美好,都渐渐逝去一般。
    李信志看到他们千里迢迢地从中原赶来了,也十分感动,但是他没有时间与陶然儿多说话,李信志只是深深地看了陶然儿一眼,然后找到李三,便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对他红着眼圈说道:“小七回来了,娘看了看他,就把脸转到一边去了,老二也回来了,老四也回来了,老五老六都回来了,娘都是看了看他们,就将脸转到一边去了,娘已经五天五夜没有吃饭,没有喝水,只剩一口气在,上不得,下不得,我看着她都难受,李三,她肯定是在等你,你快进去见她最后一面。”
    李三点点头,招呼了刑宝绫一声,对她含泪说道:“你与我结了婚,现在是我娘子,你与我一起进去,送娘最后一程。”
    刑宝绫点了点头,看了看站在一壁的陶然儿,陶然儿微笑一下,心想,李大娘肯定是不想见到她的,所以她还是识趣一点,躲在被人忘记的角落吧。
    之前听说李大娘病危,因为她是她人生很重要的一个人,所以不顾一切跑回了江南,如今到了江南,前尘往事全部想起,她才明白,她是李大娘的仇人,而且是大仇人,李大娘人生的悲剧,全部是因为她的父皇导致的,因为父皇过世了,所以李大娘将所有的痛苦和仇恨都记到了她的头上。
    李信志带着李三和刑宝绫匆匆进去,可是一个时辰之后,李信志又带着李三和刑宝绫出来了,他们一脸的迷惑不解,李三喃喃地说道:“娘看到我,也是看了一眼就别转脸去了,她到底在等谁呢?”
    李信志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陶然儿,眼里出现亮光,对她突然激动地说道:“然儿,娘在等你,没错,娘肯定在等你!”
    陶然儿呆了一呆,等她?她不是她最恨的仇人吗,恨不得杀了她,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李大娘临死之前,保存着最后一口气,是为了见她,不可能吧。
    陶然儿瞪大了眼看着李信志。
    李三也向前一步对陶然儿说道:“嫂子,你反正已经来了江南了,我知道你宅心仁厚,念着旧情,想送老人最后一程,我娘以前确实对你不起,但是人之将死,怪可怜的,既然如此,你就跟大哥进去,送娘最后一程吧。”
    陶然儿轻声说道:“我愿意的,但是恐怕,娘不是想见我吧。”
    她对于自己,可是一点信心也没有。
    李信志拉了她的手,在手心紧紧地一握,陶然儿便与李信志肩并着肩往太后的宫殿走去。
    太后的宫殿已经哭声一片,愁云惨雾不可形容。
    李信志穿堂过户,紧紧拉着陶然儿的手,往前面急急走着,他的眼睛红得像兔子,一张脸白得仿佛蜡像,他的手心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陶然儿看他一眼,知道李信志是孝子,此时此刻,李大娘要过世了,李信志的内心肯定像针扎一般难过。
    因此,陶然儿便也不说话,老实地跟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一起去见李大娘。
    终于,他们走到了太后的寝宫,李信志拉着陶然儿的手走进去了。四周一片寂静。
    陶然儿抬头一看,只见李大娘躺在她的寝床上,瘦得如同皮包骨头的骷髅,全身皮肤焦黄发黑,放在被子上面的手瘦得如同鸡爪,她看上去已经像一个死人了,唯一能感觉到她还活着的地方就是她的胸口,会偶尔的起伏一下。
    李信志说得没错,李大娘只剩下一口气了。
    生命多么脆弱啊,如同清晨草尖的露水,转瞬即逝。
    陶然儿一阵心如刀割,再看了看四周,李家老二李信海在,李家老四李信万在,李家老七也早就哭红了眼睛,只是不见老五老六,看来她还是与李家老五老六错过了。
    李信志对陶然儿轻声说道:“然儿,你去送娘最后一程吧。”
    陶然儿点点头,松开李信志的手,轻轻地快速地走到李大娘身边,她恭敬地站在那里,低下头,俯着腰,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李大娘的手,对她轻声说道:“娘,我是然儿,我来看你了,你是不是在等我——”
    起初李大娘仿佛失去意识,并没有反应。
    陶然儿看了一眼李信志,李信志点了点头,陶然儿只好提高音量,对李大娘重复说道:“娘,我是然儿,我回来看你来了。”
    这一次,李大娘有了反应,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仿佛有些受不了情绪的刺激似的,陶然儿担心李大娘出事,立马伸出手,轻轻地从上到下地抚摸着李大娘的胸口,希望她可以好受一点。
    李大娘急促地喘着气,仿佛情绪十分激动似的。
    陶然儿呆住了,李大娘知道是她陶然儿来了,但是并没有心满意足地咽气,反倒是更加痛不欲生的样子,那么,到底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还有什么心事未了呢?
    陶然儿茫然地站在那里,一会,她求助般地看向李信志。
    李信志也看到他娘仿佛更加痛苦更加不舍的样子,内心难过,拉了陶然儿的手,匆匆地走出太后的寝宫。
    整个寝宫一片死气沉沉。
    两个人走到外面,李信志苦恼地抹了一把脸,对陶然儿说道:“然儿,娘到底在挂念什么,为什么总是一口气咽不下去,这样多痛苦啊——”
    陶然儿轻轻地说道:“她肯定是有什么心结没有打开,有什么愿望没有了结?”
    她凝眉思索,到底是什么愿望没有了结呢?
    她眨了眨眼,突然心中一动,眼前一亮,对李信志说道:“信志,快,快去给我准备两个血袋!”
    血袋?
    李信志挑起眉,不知所以,陶然儿解释道:“对,找屠夫去,找两个猪的尿泡,里面装满猪血,快去!”
    李信志虽然不明白陶然儿内心的打算,但是他匆匆地忙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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