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发现了这一点,李信志的心里暖暖的,如同藏了一个小太阳,甚至有一些骄傲,因为万民爱戴的这个女人,曾经是他的皇后,是他最心爱的女人。
    可是几秒钟过后,意识到自己早就已经失去了她,此时此刻,他与陶然儿没有任何联系,李信志不由悲从中来。
    他的心空空洞洞,如同鸡蛋壳一般,时不时发出悲鸣。
    李信志看着远方,水稻田在金色的阳光下如同一面镜子闪闪发出银光,几只白色的水鸟在水稻田觅食,白色的翅膀仿佛风帆,一阵风吹过,水稻田如同绿色的海洋,漾起阵阵波浪。
    风景是如此的迷人,可是佳人却不在身旁。
    看着这样的春日美景,李信志鼻子发酸,眼眶里有泪珠在转动。
    “爹,你怎么了?”小米粒发现他父亲的眼睛突然红得像兔子的眼睛,孝顺的他,立马走到李信志面前,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李信志的手,他对他关切地问道:“爹爹,你没事吧。”
    孩子温暖关切的问询让李信志立马笑了,他伸出手快速地擦擦了眼睛,对小米粒说道:“没事,我没事。”声音却仍然有点沙哑,仿佛喉子得了喉疾一般。
    父子俩一起并肩站在田陇上,任阳春四月的春风吹着脸庞,小米粒突然说道:“爹,我想娘了——”
    李信志心中一动,一时之间,因为痛苦,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米粒看着远方,发了一会呆,对李信志抬头轻轻问道:“爹,你说娘还会不会回来?”他的声音细若发丝好像声音小了,他的梦便不会破碎似的。
    李信志又是一呆,心中酸楚难言,一会才努力笑着说道:“娘当然会回来。”他装作很肯定的样子,其实内心慌慌的,如同春天乱纷纷的柳絮,一点把握也没有的。
    “真的!”小米粒的情绪转好,他的大眼闪出星星一般的光彩,他对李信志兴奋地说道:“那么爹,等娘回来,我们就回虎村好不好,我想回虎村过日子了,在夏天的时候,虎村有一种白色的槐花,可以吃的,花心甜甜的,像蜂蜜一样,以前娘总是采来大捧大捧的给我吃,又香又甜,我想吃呢。”
    李信志越听越心酸,原来不但他在想念陶然儿,小米粒也在想念陶然儿。另外,江南的百姓也在想念他们的陶娘娘,陶然儿作为女神农,曾经是江南的中流砥柱。
    李信志若有所思地说道:“小米粒,你说你娘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变成一个他们不认识的,完全不相干的女人?
    小米粒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声音清脆地说道:“不会,爹,娘绝对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小米粒握着小拳头,语气很肯定。
    李信志的一颗心坚定下来,如同石头一般,他笑了笑,拿着小米粒的手摇了摇,对他说道:“嗯,我也是这么相信的。走,我带你去附近的寺庙里看看去。”
    小米粒作为太子,难得扮作普通老百姓出一次宫,现在听说他爹要带他四处走走,自然十分高兴。
    两个人翻身上马,向农民打听了方向,然后骑着马就往供奉陶然儿神象的寺院驰去。
    一杯茶的功夫,两个人已经到了,李信志从马上下来,小米粒紧紧跟在父亲身后,此时此刻,来上香的农民排成长龙,寺庙里面香火很盛。
    鞭炮声时时炸响,上香的烟雾如同一条条青色的长龙,在屋顶上盘旋。
    小米粒轻轻地对李信志问道:“娘,这供奉的是哪个菩萨啊,肯定很灵吧,你看来上香的人有这么多。”
    李信志笑了起来,心中酸楚,一会说道:“我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牵着小米粒的手,两个人走了进去。
    他想看看陶然儿的金身人像,没想到,在民间,陶然儿的影响仍然如此深重,她自己知不知道,如果她自己知道,她肯定会很开心吧。
    她像烙印一般,刻在每个子民的心里。
    可是事实上,后面见过几次面,她总是为各种各样的事情烦恼着,整个人也不见得多么开心,总是面色苍白如纸,眉头皱着,她肯定已经忘记了,她曾经是江南的皇后娘娘,是天下闻名的女神农,她用她的慧心她的巧手培植了野生灵芝,发明了杂交水稻,又发明了抛秧技术,老百姓都十分敬爱她,她肯定已经忘记这件事了。
    陶然儿年纪轻轻,却做了很多伟大有意义的事情,很多人穷其一生,也做不了其中一件。
    李信志思着想着,牵着小米粒的手,已经找到陶然儿的金身人像了。在她的人像面前,有好几个人在那里跪着,他们手上拿着香,前面摆着供品,嘴里念念有词,李信志看到又酸楚又高兴,高兴是居然有那么多人喜欢陶然儿,酸楚是她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小米粒看着那个金身人面像,仔细地端详着,对李信志压低声音说道:“爹,这个菩萨娘娘是谁啊,为什么我觉得面熟呢?”
    李信志心中一痛,一会才说道:“孩子你再仔细看看。”
    小米粒更加仔细地端详着,小声地说道:“爹,我觉得她长得有点像我娘——”
    李信志的眼圈又红了,心里针扎一般,他看了小米粒一眼,蹲下身来,与他面对面的平视着,他握着他的手,对他认真地说道:“因为这个菩萨娘娘就是你的娘——”
    小米粒震惊极了,他结结巴巴地对李信志说道:“真的是娘?”
    李信志点了点头。
    小米粒立马骄傲极了,得意极了,他对李信志笑着说道:“哇,娘好厉害啊,居然那么多人供奉她,敬爱她。”
    李信志轻轻地说道:“因为你娘做了很多好事,她发明出一种结实很多的稻子,让很多人不再挨饿了,她又发明了很多农用工具,让农民不再那么劳累地干农活。”
    小米粒的大眼听得像星星般闪闪发光,小脸写满震惊和骄傲,他对李信志笑着说道:“我听人说,只有人死了,才能成神,然后被活着的人供奉,可是娘不是还活在这个世上吗,而且她是那么年轻,那么美。”
    李信志笑道:“因为你娘的功劳实在太大了,所以活着也成了菩萨。”
    父子两正这样小声地说着话,突然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哇,大家快看,这个小孩好像陶娘娘啊。”
    李信志一征,抬起头来,就发现不知何时,小米粒已经被很多上香的男男女女围了起来。
    小米粒有一些紧张,一张俊美的小脸几乎红破了。
    一个女人说道:“哇,真的眉毛眼睛鼻子长得一模一样,不会是陶娘娘显灵吧。”
    小米粒张了张嘴,很想骄傲地大声说这个菩萨是我娘,李信志拉了一下他的手,小米粒沉默了。
    另外一个男人说道:“长得像陶娘娘就是一种福气,我们看着也欢喜,来,小家伙,吃个桔子。”一个红通通的桔子热情地塞进了小米粒的手里。
    有人开始送礼了,立马其它人也开始效仿,他们不停地往小米粒的手上塞吃的东西,很快的,桔子、鸡蛋、包子、馒头、饼干、糖葫芦等等,小米粒已经拿不下了。
    他的小脸因为快乐热烘烘的,连连说道:“谢谢你们,但是太多了,我吃不下。”
    李信志看到小米粒因为陶然儿的缘故,被这些上香的善男信女如此爱戴,一时之间都有些震惊,一会他才拱了拱手,对他们客气有礼地说道:“谢谢大家的喜欢,不过犬子其实吃不下了。”
    乡民们才住了手,不再往小米粒的手上塞东西。
    一个乡民笑嘻嘻的说道:“这孩子如此长得像陶娘娘,说不定是陶娘娘转世。”
    另一个乡民立马骂道:“笨蛋,陶娘娘又没有死,陶娘娘还活着呢!”
    李信志听得啼笑皆非。
    先前那个乡民只好难堪地说道:“哦对不起,对不起,陶娘娘恕罪,这孩子长得那么像陶娘娘,肯定也是有福气的人呢。”
    小米粒嘴巴又动了动,他仿佛很想告诉大家,其实大家最爱戴的陶娘娘其实就是他的亲生娘亲。
    李信志担心小米粒说出来,惹出事端,只好客气地道了谢,然后拉起小米粒走开了。
    等到上香的男女散了之后,李信志看到那陶然儿的金身佛象上面沾了灰尘,大概因为香火太旺了,所以佛身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如同绒布一般,他找来水桶打来水,又向寺庙要了一块抹布,找来一张梯子,亲自替佛像细心地擦拭起来。
    小米粒也是刚刚发现自己的娘亲如此崇高伟大,在民间受到那么多百姓的爱戴,所以对母亲的思念和敬爱之情又多了一层,这样,李信志踩着梯子,在上面擦拭着陶然儿金身佛象的上半身,小米粒就蹲在地上,替陶然儿的金身佛面像擦着脚和鞋子。
    李信志无意看到了,小米粒蹲伏在那里,小小的身影,认真的模样,不由眼圈又红了。
    父子俩一边忙活着一边说话。
    小米粒笑道:“爹爹,因为我是娘亲的儿子,所以他们都那么喜欢我。”
    李信志笑道:“对。这叫爱屋及乌。”
    小米粒歪头想了想,对李信志说道:“其实我要是告诉他们你是皇上,我是太子,他们也会很喜欢我,是吗?”
    李信志想了想,他也还算是一个好帝君,深得百姓爱戴,他点点头说道:“对。”
    小米粒又歪头想了想,又说道:“但是还是没有当普通小孩被人爱戴快活,因为人家知道你是太子,不一定真心喜欢你,但想着你是太子,也要对你好呀。”
    李信志听了这些话,哭笑不得。小孩子真是鬼灵精。
    父子俩费了两个多小时,才将陶然儿的金身佛像擦干了,当李信志擦到陶然儿佛像的面孔时,他的手指尖颤抖起来,他仿佛擦的不是陶然儿的金身佛像,而是陶然儿本人。
    他心想,此时此刻,正行进在东征路上的陶然儿是否有感知,知道他是那样的思念她,她的儿子是那样想念她。
    父子俩忙完之后,走出寺里,寺庙的住持对李信志感激地说道:“上香的男女只知道上香,求陶娘娘保佑,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想着替陶娘娘的金身打扫干净,施主真是有心了。”
    李信志看着陶然儿的佛像,心想,那是因为我曾经是她的相公,她是孩子的娘亲。
    走出寺院的那一刹那,李信志也心中一片明晰,打定了主意。那些原本环绕他身边的迷雾和烟云,刹那间烟消云散,他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明净,他的思想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孩子,在考场上,看到发下来的试卷,发现答案自己都会,那种笃定和平静。
    李信志带着小米粒骑着马回了宫。
    第二天升朝议事,议事大厅站满了江南的家臣,李信志答应家臣们,对于北征一事,今天要给一个明确的答复的。
    所以一大早,家臣们就好像事先约好似的,全部都来齐了。
    李信志知道今天要面临狂风暴雨,因此,他脚步沉重地走进议事大厅,缓缓地在自己的龙椅上坐了下来。
    他看着等待着他答案的家臣们,内心仿佛像压了一扇沉重的铅门。
    家臣们急得不得了,一个家臣对李信志说道:“主公,对于北征一事,你已经想好了没有?”
    李信志点了点头。
    家臣们的眼睛瞬间亮得如同星星,他们全都期待的看着李信志,只等着他点头答应,然后宣布对中原出兵。
    然而,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信志缓缓地说道:“我的答案是,我不北征!”声音不大,却如金石般坚定。
    什么?如同晴天霹雳。
    江南的家臣们个个震惊得目瞪口呆,很久很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议事大厅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也能听到,李信志沉默着坐在那里,知道那是狂风暴雨前的平静。
    果然,十几分钟后,议事大厅如同千万只蜜蜂嗡嗡地响了起来,一个家臣愤怒地说道:“主公,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江南亡国吗?”
    一开口就是这样的怒火冲天,李信志的手上都是冷汗。
    此时此刻,江南的议事大厅,真是满天星斗,不可开交。
    李信志坚定地说道:“本王不会看着江南灭亡,本王这样做,正是为了江南着想。”
    哦?
    一个家臣哈哈大笑起来,等他笑够了之后,他指着李信志说道:“主公明明是胆小如鼠,却说出这种可笑的话来,哈哈哈,哈哈哈,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你这样做,是为了江南着想。”
    李信志淡淡地说道:“北征的话,江南的百姓又要卷入战争当中。所以,我不想北征。”
    家臣笑得更加大声,他讽刺地说道:“难道,江南不北征,等到王思明吞并了江东,来入侵江南了,就不会爆发战争?现在的战争,是为了将来永远的和平!这么浅显的道理主公你也也不知道吗?”
    李信志愣了一愣,知道家臣们肯定是误会他胆小了,他的嘴巴动了动,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解释。
    一个老家臣大声说道:“主公,你到底怎么想的,现在王思明东征了,为了自救,我们江南必须北征,这样的话,也许他听说我们上路了,长安告急,他会停止东征,班师回朝,这样他东征的计划就成了泡影。”
    李信志的内心咯噔一下,对他们慢慢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不能北征。”
    家臣们听到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更加愤怒了,一个个怒不可遏,一个家臣大声说道:“主公,你这样说话,简直就像是王思明的同党,是他的奸细!”
    这种话,在平时,家臣是绝对不敢说出来的,但是这次是非常时刻,很多家臣因为李信志的选择已经气晕了头。
    另外,在江南一直有一个传统,那就是家臣们只要认为自己是忠心耿耿,一心为江南着想,那么,对待主公,也可以大喊大叫,如果主公犯了错,他们一定也会大胆地指出来。
    李信志听到家臣这么说,不由面孔热辣辣起来。
    他突然站起身,对他们说道:“我之所以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家臣们愣了一下,看到李信志,只见他的面孔无比认真。
    李信志对他们说道:“你们换了朝服,跟本王出宫一趟,本王带你们去见一个人。我们宫门外集合。”然后下了龙椅,脚步匆匆地往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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