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碗筷刚撂,燕子在外敲两声门板,说看林跃正往这来。晓风忙起身要走,被艾成萧按住。
    “有点头痛,帮我揉揉。”
    晓风一瞬犹豫,手落上他太阳穴。
    林跃进门时,刚好看见艾成萧大手摸捏着人家姑娘白腕子,一脸享受陶醉。他心中恼火,敢怒不敢言,把手里卷宗举过头,清咳两声道:“这些需将军过目。”
    艾成萧眼皮都不抬,“急吗?”
    林跃瘪了瘪嘴,“不算急。”
    “放那儿,我待会看,还有事?”
    “没了。”
    “那下去吧,把门带严。”
    如艾成萧所料,林跃对他这样颇为不满,话里听不出什么,离开时那重重一声关门把他心思暴露无余。
    艾成萧嘴角刚一上翘,头上那双小手撤了。晓风跑到书案前唰唰写了什么,拿过来让他看,又是那款娟秀小字:请将军先理正事。
    看她脸上克制的愠怒,艾成萧笑着收好字条,“好,我这就去忙。”
    大概是惧怕他会生气,晓风眼中透着些微怯意,然艾成萧脸上挂着笑不像假的,她也只好揣着满心糊涂,为他磨墨、添茶,近身伺候。
    佳人伴侧甚妙,艾成萧享受其中,上次来岛也如此,区别是佳人换了人。
    上回那人活泼,还闲不住嘴,译半篇密文能往嘴里塞叁块点心,不时捣蛋,会趁他不注意给他画两撇胡子;这回的人儿娴静,举止轻柔,不声不响,若不喘气,还当是株秀丽松梅摆在一旁,让人总想抬头多看几眼。
    可艾成萧抬眼看她次数也略多了些,他自己都察觉出来,甚是尴尬,便递给她纸笔,说:“你字很好看,写点诗文给我瞧吧,女儿家的字清秀,看着舒心。”
    晓风点头应允。
    不知过了多久,案头军务批阅过半,艾成萧活动下肩臂,正想问晓风是否饿了,一偏头,见她写得心无旁骛,全然未发觉他投来目光。
    姿态端庄,神情专注,大约是写到妙处,竟眉眼一弯浅浅一笑,若不知她是军妓,还当是哪个侯门世家女儿。
    艾成萧小心瞄向她笔尖,见她写的是《征西旧卒》,便那把几行小字念出声来。
    “少年乘勇气,百战过乌孙。力尽边城难,功加上将恩。晓风听戍角,残月倚营门。自说轻生处,金疮有旧痕。”
    艾成萧悠悠道来,晓风静静听着,水光杏眼里满是忐忑。艾成萧年轻又有高高军功在身,这种诗句于他而言实在太为丧气。她非有心而为,实乃一时忘情,发现时想丢毁已来不及。
    “许浑的诗作多伤今吊古,常被人说气格卑弱,可用你这小女子的婉丽字迹写出来,那点弱反成一种恰当的恬退。只愿我功成身退之日,能不为岁华变迁哀叹,不留恋铁马金戈,心如止水,在纷扰世间偷得一隅清闲。”
    他毫无不悦,一番话说完,她放心了。
    艾成萧似乎真的很喜欢她的字,拿起来细细端详,如赏名家真迹,她更放心了。
    她不知道艾成萧正琢磨,为何这风字就是写得格外流畅呢?
    *
    胡之源被锦哥儿一通说教,好像并没往心里去,毫无回宫之意不说,还让小禄把他的换洗衣物都送到蝶园。
    凤儿懒得理他,白天躲到润娘房里做新诡谍书,晚上去欢喜厅陪客,晾着胡之源自生自灭,接连叁夜赶他去睡软榻。胡之源反倒像睡习惯了,到第四晚无需轰他,自己就抱着被子躺上去。
    他一副常驻在此的架势,闹得凤儿很是无奈。
    “怎么着,想在我这安营扎寨不成?”
    “你留我,等于救我,这份大恩,将来我必十倍报答你。”
    凤儿腹诽:人不大,口气不小!
    想着一旦公子哪天过来找她和好,见房里养着这么一小子,醋缸一翻又不知会怎样,夫人送来的人也不好强撵,凤儿觉得,劝他回家方为上策。
    左右睡不着,凤儿从被子里探出脑袋问他:“嘿,睡了吗?”
    软榻处很快应声:“没呢,有事?”
    “你没打听一下家里现在如何?要结亲的人家没找你们算账?”
    “干嘛,关心我呀?”
    还真不要脸!
    凤儿干脆围着被子起来说话。
    “我说你啊,老躲花楼里不是个法儿,早晚要回家嘛。再说了,我这花魁不是摆设,得接客做生意,你这可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黑暗中,软榻上悉悉索索一阵响,应是胡之源也坐起来,回应道:“这么俏一丫头,怎好比作茅坑呢!”
    “你骂谁?!”
    “你自己说的,占着茅坑不——”
    “你闭嘴!”
    凤儿又气鼓鼓躺回去。
    胡之源坏笑几声问她:“嘿,你经常接客吗?”
    凤儿不理他。
    “为啥你接客要你娘来挑?”
    凤儿还不理他。
    胡之源碰一鼻子灰,却不放弃,调转话头,“唉,给你当了几日出气沙包,你倒好,随便问点话都不答。”
    凤儿仍没理他。
    胡之源自顾自絮叨上了。
    “就算我招惹过你,可咱也没结梁子,这几日你横竖看我不顺眼,是因为心情不好,恰巧我这时来添麻烦,你便心里憋闷都冲我撒。至于为何你心情不佳,想必我问,你也不会告诉我。”
    咂砸这话滋味,凤儿无言以对。他说的还真没错,这几日来他表现得算很老实了,让干嘛就干嘛,指东不往西,她说什么堵人心的话,他样样接着受着。的确,他是夫人硬塞进来的人,但夫人也没说可以怠慢,而她却实实在在地怠慢着。
    一声道歉憋在喉头却如何都说不出,倒是胡之源先开口,“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你并非真讨厌我。”
    “四公子,对不住。”
    终于说出来了。
    “你不讨厌我,对么?”
    “嗯,不算讨厌。”
    至少他和她的猫玩得很好。
    又一阵悉索响过,忽然他的声音吹在凤儿耳旁。
    “不讨厌,那便有喜欢的可能喽?”
    凤儿惊得缩到床里,“想啥呢你?”
    “想你娘会不会许我做你的恩客。”
    房里黑乎乎的,看不清胡之源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声音里满是狡黠。
    没来由一阵脸热,凤儿探手扫到他人,照脑袋就一拍,“你还是先想想如何回去面对家中父老吧!我可不喜欢没担当的男儿!”
    “不说了嘛,正妻位只给心爱之人!”
    “你都没见过她,怎知她不是?万一看对眼了呢?一见钟情呢?到时候硬拉你做我恩客,怕是你都瞧不上我!”
    说着凤儿伸手又一拍,胡之源从不知自己如此贱皮子,蹲在脚踏上由着她连损带拍,却欢喜得像条被摸头的傻狗。
    四周忽而安静,半天没等到他还嘴,凤儿奇怪,问:“怎没话了?”
    他好像长出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说:“其实我已决定要回去,只是舍不得在你这的自在,想多赖几天罢。我不是没担当的,更不想做你不喜欢的男儿。”
    在这天天被她拿话呲又捞不着睡床,居然觉得自在,这人究竟多贱皮子啊!
    凤儿只高兴他终于说要走,至于后面的话,压根没往耳朵里听,摆好睡觉姿势,被子一蒙。
    “困了,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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