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鹅香腻,凉酒沁心,叁杯五盏过后,昏黄灯烛下,二人的影子渐渐打晃。
    都喝飘了,也喝高兴了,润娘舌头打卷唱曲,调子跑得能从东街拐到西市,李青反而听得津津有味,鼓掌叫好。
    他借着酒劲儿半真半假嚷:“你,以后对我客气点,我可是东燕小皇子!”
    润娘只当他喝多了散德行,还嘴道:“皇子多个屁,我还是谍人呢,卫家的!”
    谁也没当真,都当对方醉。
    闹着闹着,润娘忽然笑里带悲感慨:“去年今日,我喝多耍酒疯砸烂长姐最爱的绣屏,气得她说要抓紧把我嫁出去,再想闹便闹夫君,少祸害他们。可她不光没等到我嫁人,自己还有一月便出阁时,命就没了。”
    李青也改成悲戚口,“我的兄长们倒安好,却不想我好。在他们眼里是权比亲情重,根本不信我说我只要兄友弟恭和和睦睦,其它的我不在乎。为要我小命他们费尽心思,我逃出东燕还不放过……”
    气氛瞬间沉下来,俩人不再说话,张叁李四跑出来抢掉地上的鹅肉渣,吱吱乱叫打破沉默。润娘赏块大的给它们,栽棱着身子,托着粉红两腮望着李青。被瞧到不好意思,李青如法炮制也那般看她。
    “盯着我干嘛?好看啊?”
    润娘一笑,“是挺好看。说真的,来我家提过亲的男子都没你俊。当初我愿帮你救你,也有这皮囊几分薄面,若你是个丑八怪,兴许真让我宰了当食材。”
    “想我以身相许做倒插门女婿?”
    “嘁,家都没了,往哪儿插门?”
    “人在家在,有你有我,这小院不就是家么。”
    这话颇值玩味,润娘无话接茬,只觉身上短瞬发烫,脸上起火,再看李青,似乎他也同样感受。一瞬间搭错筋,她拽过李青身子,捧过脸亲上一口,唇热,他脸更热。李青顺势揽佳人入怀,照嘴回敬她一串更深更烈。
    又似顺水推舟,又似鬼使神差,总之那晚小院的床甚是辛苦。
    撕裂疼痛将润娘神志拉回一点,腿却钳着李青不松,娇喘问他:“你在哪家铺子领的酒?”
    李青埋在乳峰里呜呜答:“就……就东街……镖局旁边那家。”
    润娘调门一抬,“蝶园?”
    “好像是叫这名。”
    拳头打在他身上活似棉花团无力且无用,润娘明白情况怎么发展到这地步,充斥满腔的情欲却让她放弃挣扎。
    生米已成熟饭,那便吃饱再说!
    待云过雨歇,润娘偎在李青怀里骂他糊涂,只贪那不要钱的酒,不先打听打听蝶园作何营生。那酒是他们店里人制的,专供人提兴调情用,不时会白送些出来,借酬宾由头找冤大头做试验。
    “我说怎么平白无故意乱情迷!”
    润娘这话李青不予苟同。
    “若本无情意,何来乱与迷?”
    “你什么意思?”
    “女人怎样我不知,但男人真喝多绝对不可能成事,所谓酒后乱性,不过借酒劲儿推波助澜,行平日所不敢。”
    润娘不再吭声,目光也回避躲闪,李青硬扳过她脸面对。
    “还要说得再直接点吗?”
    “不必了。”
    朝暮相对,共吃共眠,郎俊女俏,情愫暗生难免。她已许久没骂他,也不再急着轰他走;他完全消化她的臭脾气,心疼她孤苦无依,尽一切所能分担。小院一草一木外加两只耗子,皆是他们从意外相识到融洽相处的全程见证,二人各自心里也清楚,从未挑明罢了。
    窗户纸捅破,他们索性在小院过起小日子,眼下的安稳好过她一个人孤寂和他的朝不保夕。然而事已至此,除了那句“醉话”,二人仍将真实身份隐藏着。
    纸终究包不住火。
    有日李青出去买粮,不留神被一伙人围住,其中一年轻壮汉身似铜墙臂如铁打,把他牢牢钳在胸前,见他奋力挣脱,干脆一掌拍晕。李青再醒来,发现躺在陌生地方,有人正死死看着他,而这人他熟得很———他的亲叔父,东燕摄政王,李佑。
    李佑瞧他无碍,闷如铜钟嗓音响起,“来人,带皇子速回东燕!”
    李青登时怒了,“皇叔是要害侄儿吗?您不知吾那几个哥哥巴不得李光擎回去送死?!”
    李佑怔怔看他片刻,骤然衣袍一撩,双膝跪地,拱手做礼。
    “主兄已宾天,你李光擎是新的东燕国君!”
    李青大为震惊,“父皇何时宾天的?吾怎没听说!”
    “是得知你逃命来大岳,叔父赶来找你后不久……请擎帝速回东燕继位,不必再担心有人害你,皇叔已替你趟平道路,扫清障碍!”
    趟平道路……扫清障碍?
    “皇叔,他们也是您亲侄儿,您如何下得去狠心?”
    他质问下跪李佑,如这王位要踩着兄弟尸骨才能坐上去,他万般不愿。
    李佑面无表情道:“你兄长们害你的时候可比叔父心狠,至少我愿留他们一副全尸葬在皇陵,而他们却想你身首异处,客死他乡。”
    或许此刻该叫他李光擎了,李青只是他游玩或逃命时用的化名。
    见他缄默不给答复,李佑便跪着不起,苦口婆心。
    “原本你便是主兄认准的继位人选,故而才命叔父好生照看栽培,只可惜天不假年,他没等到东燕昌盛,给你一个盛世来继承。他临终前交代皇嫂把话转达,让我务必把你平安带回,承继王位,并尽心辅佐!说来可笑,我们兄弟和睦相敬互助一辈子,各司其职从未有异心,你兄长们竟半点没学到!”
    “母后可还好?”
    “她被活生生敲断双腿、拔了满手指甲,也未供出你逃亡路线,生母或许如此,而你并非她亲生。她膝下仅有一公主,随意攀附你哪位兄长都不会受这份罪!如今她人废了,一代国母变成瘫子,这份恩情你当如何还?”
    生父已去,兄长皆亡,养母受难,叔父成托孤重臣跪在身旁,东燕朝堂无主,难保不会再起祸乱……
    月色冰冷,如李佑当时神情,他松开拧得一高一低的眉毛,扶起李佑。
    “我还她一个太平安定、繁荣兴茂的东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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