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一折腾,她脑子一片昏昏沉沉,把方才的事情都忘了个七七八八。
    直到外头传来凉夏的通禀声,她这才拍了拍自己通红的脸,无情地推开丈夫,整整衣袍端坐在外间的迎客椅上,好容易等到脸上的温度降下来。
    卫枢好脾气地跟着这个小没良心的,拿了方巾隔开她半干的湿发,省得她着凉肩膀疼。
    简祯没功夫理他,眼睛热切地盯着刚刚进来的阿晋,鼻头泛酸。
    这孩子这些日子都被扣在刑部,算算日子他们已经半年未见。
    逆着日光走来的小少年长高了不少,衬得这个人越发清瘦。好在精神还算不错,黑亮的眼睛没了仇恨的阴郁之色,越发清亮澄澈。
    走到二人坐前,利利落落撩起衣摆,诚恳地跪下:“阿晋多谢卫大人与夫人慨然相助,使得家父与三叔得以沉冤昭雪。”
    言毕,便是实打实地向二人拜谢三次。
    “好孩子,快过来。”简祯急忙伸出手把这孩子拉起来,“你回来,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实应早早告诉我,好为你接风洗尘,咱们热热闹闹地庆贺一阵子。”
    阿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黑亮地眼睛里同样闪着快乐的光。
    夹金山案子结束之后,按照朝廷惯例,应当是为他发些抚恤银子,便遣返回籍。
    只是他实在没想到,这次论功行赏,卫侯爷谢绝了嘉元帝的金银财帛,特地奏明陛下,以自己在松阳县防守不利,心下愧疚的借口,把他领养为了义子。
    这一切对阿晋来说,简直如同做梦一般。
    一夜之间,他从一个人人喊打的罪人之子,变为了平宁侯府的养子,得以在双亲的庇佑之下成长。
    “阿晋哥哥!”
    外头忽然传来宜姐儿奶声奶气地喊声。
    小姑娘显然是听了消息,一路急急地跑过来,鼻尖之上出了一层细汗。
    简祯拿帕子给她擦了,无奈地点了点她的小鼻子。
    这孩子一贯是个害羞内向的慢性子,也只有在阿晋这里,才有这般慌里慌张的态度了。
    “阿晋给三小姐请安。”小少年见到数月不见的小雪团儿巴巴寻来,心下也是激动。
    只是他年纪到底大些,便不似小姑娘这便喜形于色。当着人家爹娘的面,标标准准地行了一个揖礼。
    兴奋不已的宜姐儿才不在乎这些,拉着他的手要抱抱:“阿晋哥哥,我好想你啊!”
    阿晋悄悄地红了脸,他偷偷看了一眼高堂之上坐着的夫妇二人,把那句“我也想你”咽了下去。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两个孩子若是要好,简祯自然喜闻乐见,也乐得他们多多相处,好做个伴。
    当下摆手示意二人不必拘束在这里,下去玩耍便是。到晚上再好好整治一桌山肴野蔌,给阿晋接风洗尘。
    自打看出二个孩子之间言笑晏晏的苗头,卫侯爷便对阿晋这个备选女婿挑剔了不少。
    “这小子不过念了几日家学,怎么就被我们宜儿瞧上眼?”
    简祯白他,“要到你发现缘由,早便木已成舟了。”
    这一对儿小伙伴她倒是不担心,她担心的是宁宁这个小皮猴儿。
    “有这心思,你不如劝劝宁姐儿莫要歪缠晏哥儿。”
    “怎么,她还不死心?”
    “她打小就是一个不到南墙不罢休的。晏哥儿出身书香门第,她倒好,整日舞枪弄棒,一身匪气。是要强娶林晏做压寨夫人吗?”
    简祯越说越头疼,一个个的,怎么那么多鬼精灵。
    “夫人消消气。”卫侯爷知机地给她打扇子,温言开导:“小孩子不日日见到的人,便很快忘了。今岁会试取消,我瞧着林夫子有带孩子远学四方打算,不如夫人暂且换上一位夫子?”
    简祯眯眼打量一脸认真的丈夫,在对方无辜的眼神之下,无情地戳破了他的鬼主意。
    “你哪里是为宁姐儿打算,分明又是在吃林先生的飞醋。”
    卫侯爷心虚地低下头,长睫微垂,委委屈屈地坐好,衬得简祯好似无理取闹的恶婆婆一般。
    恶婆婆简祯柳眉倒竖,咬牙切齿地拧这个心机丈夫。
    又来又来。
    自打卫侯爷学会撒娇耍赖大法之后,简直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对简祯屡试不爽。
    可她也不是吃素的,一来二去,再觉察不出卫侯爷的心机,那可真是脑子坏掉了。
    “林夫子教导孩子们尽心尽力,就为了一件衣裳,你用得着吃那么些年飞醋吗?”
    更何况她后来,不也是亲手做了件石青外袍,送给了丈夫当赔礼吗?
    “衣裳再多,想到那匹,也是心伤。”卫侯爷的表情越发幽怨,好似嫁了负心汉的怨女一般。
    我看你是得寸进尺!
    简祯气到不行,对就要跟她耍无赖的卫侯爷深感无力,索性夺了他的扇子,到厨房看菜色去了。
    没等来妻子的安慰补偿,卫侯爷自然没了再表演下去的兴致。
    正正衣冠便恢复了往日端方如玉的君子模样,跟在妻子身后亦步亦趋地出了厅堂。
    第75章 灵秀女儿家
    待到酷暑消散, 秋风送爽之时,平宁侯府与慕将军府上的一众主子终于回了京师,也算是宾主尽欢的一段旅程。
    与美人师父告别之后, 宁姐儿依依不舍地扒着窗户, 目送幕府的马车远去。
    直到那车轮声都听不到了,简祯终于忍无可忍地戳了戳小姑娘的肚子, 有些泛酸:“表姑姑都走远了, 还傻傻看着呢。”
    卫宁谨慎地护住自己圆滚滚的肚皮,躲到拿着书的大姐姐身后,朝娘亲做了一个有恃无恐的鬼脸。
    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卫宛身体一僵, 看着妹妹讨好的笑脸,强行忍住了自己把她推开的动作。
    实在是这些年来, 她十分不习惯自己同别人有什么肢体接触。
    看在妹妹憨憨傻傻的份上, 暂且忍耐她一回。
    可这次被姐姐护住的卫宁还想象不到, 人生的打击简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直直让她这个可爱的小朋友无法招架。
    只因一行人一进门,她的小屁股还没有坐热乎,便看到林夫子带着小林晏进来问安。
    小姑娘眼前一亮, 捧着小脸去欣赏小晏哥哥白白嫩嫩, 自带柔光的盛世美颜, 看他一脸严肃地抿着唇, 跟在自家爹爹身后。
    林夫子拉着自家儿子的手, 对着座上的简祯问安过后,开口便似一个惊雷炸响:“两年以来承蒙夫人关照, 使得林骥与犬子二人得以安身,府上的诸位少年小姐也是玉雪可爱。”
    “只是……”
    简祯隐隐觉察到他要说什么:“林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陛下因先太子崩逝悲痛万分, 下旨取消了今春会试。草民读书从来都是闭门造车,也想趁此机会游历一番名山大川,以便真真正正在学问之上有所感悟。”
    这话实在是与卫侯爷先前同她说得话太像,让简祯忍不住怀疑是心机丈夫暗自动了手脚。
    “林夫子,若是府上有什么招待不周,我这个做主母的要先给您致歉。只是孩子们都信服您授课,真的不能再教上一年半载吗?”
    林骥又是对着她长揖一礼,语气诚恳:“夫人治家严谨,府上更是一等一的宽厚之家,并未有什么不妥。”
    “草民也并不是贸贸然决定,忱大少年眼见的便八岁了。少爷人聪慧,开蒙的学问,我已经没什么可教。实该去国子监,接受司业博士的教导了。”
    “再者小姐年岁渐大,也该寻些更加精于女儿家学问的师父。”
    看来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走……
    眼下天下承平日久,科举士人游学见习之风盛行。林夫子有意重拾科举,可不就动了这样的心思吗?
    罢罢罢,看来他与孩子们这片师徒情分也尽了,无需强留,只愿各自都好吧。
    简祯招来岑妈妈给二人准备一份厚厚的饯别礼,打算圆圆满满地送这位先生离开。
    只是她没想到,回头一看,自家二女儿竟委委屈屈地红了眼眶,圆溜溜的眼睛里含着一包泪,眨眨眼睛便滚滚落下。
    “林晏哥哥,也要走了吗?”
    她的小胖手紧紧攥握成拳,满怀希望地问道。
    “二小姐,多谢您对晏哥儿的照顾。”林夫子推了推儿子的背,示意儿子给小姑娘道别。
    一身青衣的小少年点头上前,小小年纪有模有样:“宁妹妹,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需伤心难过,待我同爹爹游历归来,定回来看你。”
    他摊开掌心递上手里攥着的礼物,恰恰是一串玲珑似玉的瓷铸铃铛。拿讨喜的红绳串了,别在腰间,走路时叮当作响,煞是好听。
    虽不是很之前的玩意儿,但也看得出来用心。
    父子二人也不便在这后院多待,向简祯道明来意之后便匆匆离去。
    卫宁无意识地随着他们的背影跟了两步,委屈巴巴地扑倒简祯怀里哭泣。
    “娘亲,小晏哥哥走了,他回来之后,还能记得我吗?”
    简祯无奈地叹息一声,自家小姑娘看起来肉嘟嘟没心没肺,实际上最是执着不回头。
    这性子热烈耿直,却也容易受伤。
    就好比这件事,她也是无法。
    只得慢慢宽慰孩子:“待到重阳过后,林夫子他们动身那日,娘亲带你到风陵渡送别。你若是想要小晏哥哥记住你,便给他好好准备一个礼物好不好?”
    “真的吗?准备礼物他就不会忘了我?”小姑娘惊喜地睁大眼,险些没有冒出一个鼻涕泡。
    唉……
    见着她笑了,老母亲可算松了一口气,拿帕子给小肉团擦掉鼻涕之后,温言细雨地把人哄走歇息去了。
    卫宛对妹妹这般没出息的表现嗤之以鼻,小小年纪便被美色迷住那还得了。
    她的目标那可是星辰大海!
    “母亲打算如何安排我们姐妹此后的课业?”
    真学霸卫宛十分担心,没了林夫子之后,自己会成为一个失学儿童。
    简祯认真思量了一会儿,“林夫子方才同我说,宛姐儿到了该学女红针线的年纪了。”
    卫宛猝然捏紧了手指,她从来都不愿意待在闺阁里,做一个只会捻针绣线的娇小姐,白白把一辈子都压在男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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