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向上这才想起,岑卫东是个病号,比着比着,他突然变脸跑向房爷爷家,身体不舒服这个可能性最大了。
    “算了,不跟一个病号计较。福香,咱们再来一次,哎,我肯定比不过你,还是我自己练吧。”陈向上嘀咕。
    陈福香也想玩他的弹弓,提议说:“咱们别比打麻雀了,就打树叶好不好,在树干上挂一片树叶,谁打中了就谁赢,这下你不用担心我作弊了吧?”
    陈向上一想也觉得有道理,兴致勃勃地答应了:“好啊,我去摘一片大点的叶子,看看谁更厉害。”
    ——
    岑卫东一口气跑到了房老爷子家,额头都跑出汗了。
    房老爷子在晒药材,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跑过来的,不痛吗?”
    别瞧这小伙子看起来似乎没病,但其实他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了,浑身都是伤,稍微用大点力或是身体摆动的弧度过大,就会牵扯动旧伤,痛得厉害。即便他平时很小心,可身体也会时不时地痛。
    不过从见面开始,这个小伙子就没喊过一声痛,倒是挺能忍的。
    “不痛,一点都不痛!”岑卫东激动地说,“老爷子,我刚才突然就不痛了,浑身都不痛,就像好了一样。是不是你给我开的药起作用了?”
    房老爷子走过去,按了一下他的左胳膊肘处,那里当时扎进去好几片弹片,虽然取出来了,但还是伤到了肌肉组织,用力按压或是大幅度的拉伸就会痛。
    一边按,房老爷子一边观察岑卫东的面部表情:“真的不痛?”
    岑卫东觉得自己的状态特别好,立即摇头:“一点都不痛,我感觉我完全好了,跟没受伤时的状态差不多。”
    “哼,你当我开的中药是灵丹妙药啊?”房老爷子轻嗤。他的医术是不错,但也没到起死回生,立竿见影的效果,今天才第一次吃药,怎么可能见效那么快。
    “可我真的感觉很轻松。”岑卫东说,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知道。
    房老爷子见他的神色不似作伪,指了指堂屋前的台阶:“从这儿跳上去,看看你能不能办……”
    “到”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岑卫东已经轻轻松松地跳到了台阶下。他们站的位置,离台阶可是有两三米远,六七十公分高,岑卫东受了伤绝对跳不上去。
    但他这次不但跳上去了,而且似乎很轻松,一点都不痛苦。
    房老爷子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华佗再世了。
    他收敛起了笑,对岑卫东说:“跟我来,我给你把把脉。”
    两人去了药房,房老爷子让他坐下,把手搭在脉枕上。
    房老爷子捏住他的手腕,仔细观察他的脉象,过了几分钟:“换只手。”
    这次房老爷子把脉的时间有点久,脸上皱纹蹙得更深,似乎遇到了什么困扰。
    见他这样子,岑卫东兴奋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心往下沉,情况恐怕没他想的那么乐观。
    果然,房老爷子松开了他的手说:“你的脉象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也就是说,你的伤还没有好。我早说过,你的身体受损严重,需要慢慢调理,这需要时间去修复,不可能吃我一两副药,针灸两天就能好。你应该也清楚,现在医学界还做不到。”
    空欢喜一场,岑卫东到底心理强大,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苦笑道:“那房老爷子,我这个情况是怎么回事?我是真感觉不到痛,刚才你也看见了,换昨天,我肯定跳不上台阶。”
    房老爷子也不清楚,他从医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再看看吧,我觉得你这情况有可能是你太想恢复,自己麻痹自己,让自己忘记了痛。”房老爷子感觉这可能是心理因素导致的。他以前在外面给人治病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岑卫东不觉得自己是那种会逃避现实,自欺欺人的人。
    不过房老爷子的把脉应该不会出错,而且房老爷子讲的也有道理。他身上的伤不可能忽然一下子就好了,没那么快,这不科学。
    面对这种情况,房老爷子也没更好的办法,他建议岑卫东:“你在我这儿休息一下,帮我收药材吧,待会儿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告诉,我再给你看看。”
    目前也只有这样了。
    岑卫东站了起来,到院子里帮房老爷子将各种药材分类收起来,放进药房的柜子里。
    这个活虽然不算累,但要不停地弯腰起身弯腰,搬运东西,身体摆动的弧度也不小,对他的身体是一种负担。若是往常,长时间如此,他早就很难受了,可今天他硬是感觉不到一点痛。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好到岑卫东希望时间永远都停留在这一刻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快把药材收完时,岑卫东隐隐感觉到了痛,胳膊、胸口、腹部、大腿,每次蹲下身都会痛。
    他苦笑着将最后一袋药材装进了木柜子里,走到房老爷子面前,伸出了手。
    房老爷子掀起眼帘瞅了他一眼:“又开始痛了!”
    肯定的语气。
    岑卫东点头:“嗯,我就想临时吃了传说中的仙丹,现在药效过了,毛病又犯了。”
    房老爷子一边给他把脉,一边问他情况:“跟以前比有没有什么变化,是更痛了,还是疼痛有所减轻?”
    岑卫东仔细感受了一下,摇摇头:“好像没什么变化。”
    过了一会儿,房老爷子收回了手:“脉象也没有明显的变化。”
    但如果说刚才那“回光一现”是岑卫东心理因素所致,那他干了一个多小时的活,牵扯到了身体多处肌肉和软组织,现在恢复过来,应该更痛才是。可也没有,这就奇怪了!
    房老爷子也是第一回 碰到如此离奇的情况。
    凡事总有因果,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这种异常的状况,肯定是有什么地方他们忽视了。
    “说说,你今天下午都做了些什么?”房老爷子觉得原因还是出在岑卫东身上。
    岑卫东觉得今天一切都很平常,但还是简单地叙述了一遍。
    没什么特别的啊!房老爷子也纳闷了,实在找不出原因,他不得不放弃:“脱了衣服,躺到床上吧,我给你针灸。咱们还是按照昨天制定的治疗方案,继续治疗吧。”
    “好,有劳老爷子了。”岑卫东脱了衬衣,赤裸着上山,躺到了药房的床上。
    房老爷子拿出银针替他针灸。
    一个小时后,太阳开始落山了,房老爷子取下银针,对岑卫东说:“你留意一下,如果再出现今天这种状况,马上过来找我。”
    第31章
    才来榆树村几天,身体就发生了变化,虽只是昙花一现,但也让岑卫东看到了希望。他坚信,这种状况能出现一次,就会出现第二次,第三次,他的身体很可能会在这里治好,重新穿上那身绿军装。
    为了这个目标,他每天一日三餐按时吃药,早晚去房老爷子那儿针灸,再进行适度的锻炼。
    可饶是如此,十几天过去了,他的身体还是没任何的变化。岑卫东原本镇定的心情,突然变得焦躁起来。
    甚至,他还模拟了好多次那个周日下午的行动轨迹,先在家煎药,喝药,然后在同样的时间出发,路过小山坡,再去房老爷子那儿,可他的身体还是毫无变化。
    如果不是有房老爷子这个见证人,他都会以为这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房老爷子也察觉到了他平静面孔下的焦躁和急切。
    这一天,针灸完,房老爷子将银针收好,擦干净手,对岑卫东说:“歇两天吧,药照吃,针灸暂停两天。”
    “老爷子,这是为什么?”岑卫东不解地望着他。
    房老爷子背着手,走出小院,看着路边绿油油的青草和庄稼,缓缓说:“你知道三四个月前,这路边是什么样的吗?”
    岑卫东摇头。
    房老爷子慢悠悠地说:“只有枯草和石子,可不过才几个月,这里就长满了青草,但再过四五个月,这里又会变得荒芜,生命无常,无法扭转,我们得学会接受。”
    岑卫东听明白了,房老爷子是在指他的病。
    他的病迟迟不见起色,不光他着急,房老爷子又何尝不着急。
    “老爷子,是我太着急了,以后不会了。”岑卫东调整了一下心态,现在这个结果也并不是很难接受。毕竟军医院的专家们都看过了,他的身体被炸弹炸成了筛子,能捡回来一条命就不错了。是他不甘心,不肯放弃的,至少在这里还曾出现过一丝希望。
    房老爷子点头,医生治病,病人的心态也很重要。他早跟岑卫东说过,他的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好的,甚至他也没有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岑卫东太焦躁,忧思多虑,对他的病没有任何的好处。
    “回去练练字,平心静气吧。”最后,房老爷子建议岑卫东。
    岑卫东点头:“好。”
    说做就做,次日,吃过早饭帮四奶奶打完水后,岑卫东就出发去了公社买毛笔和纸,再添一点日用品。
    公社卖东西的就一个地方供销社。
    岑卫东进门对售货员说:“同志,给我两只毛笔,一瓶写毛笔字用的墨水,两个练毛笔字的大字本,一包草纸。另外再来一张毛巾,对了,有什么不要票的吃的吗?”
    乡下人穷,大多又没票,所以供销社里的东西并不多。售货员指着架子上的鸡蛋糕和一片一片的薄荷糖说:“这两样不要票,鸡蛋糕8毛一斤,薄荷糖1.2一斤,要多少?”
    “一样一斤吧。”岑卫东说。他打扰四奶奶家这么久,也没给过什么东西,他不是本地人,也没这边的票,很多东西不能买。
    买好东西后,岑卫东出来又去武装部,找闫部长说了一会儿话,换了一斤肉票,去肉联厂买了一斤肉。
    这一耽搁,都中午了,太阳火辣辣地挂在天空。
    岑卫东拎着东西,出了公社,往榆树村的方向走,没走多远,就看到陈福香背着个书包,站在路边跟一个姑娘说话,两人的表情似乎不大愉快。
    他大步走了过去,笑着跟陈福香打招呼:“福香,这么早就放学了?下午不上课吗?”
    陈福香摇头:“不用,工宣队下午有活动。”
    岑卫东明白了,没多说,目光看向站在陈福香对面的女孩子,也是十七八岁大,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头发用手帕扎成了两个小辫子,在乡下算比较会打扮的了。她的脸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撞上他的视线,女孩子不好意思地挪开了眼睛,低低地对陈福香说:“别忘了你说的话。”
    这话似乎带着威胁的意思。
    岑卫东挑眉,问陈福香:“她欺负你了?”
    陈燕红气得差点吐血:“谁欺负她了,你别血口喷人,我是她姐姐,跟她说句话而已,你谁啊?多管闲事。”
    虽然同在一个小队,不过四奶奶家跟陈老三家方向完全相反。而岑卫东除了去房老爷子家,跟村子里其他人也没什么往来,所以这么久,陈燕红只知道村子里来了个治病的借住在四奶奶家,但还没见过真人,因此不认识岑卫东。
    她这一说话,岑卫东就知道她的身份了,这是陈福香继母带来的那个女儿,听四奶奶和陈向上说,这女孩子嚣张跋扈,以前没少欺负陈福香。
    他没搭理陈燕红,又问了陈福香一遍:“她欺负你了吗?”
    陈福香摇头:“没有。”
    “就说我没欺负她了!”陈燕红愤愤不平地瞥了岑卫东一眼,这个男人长得又高又俊,手里还拎了那么大包东西,花了不少钱吧,陈福香哪儿认识的这个男人?
    陈燕红心里酸死了,陈福香的运气还真是好,先是有陈阳那个好哥哥护着,现在身边又冒出这么个长相没得挑,好像还挺有钱的男人。他是干什么的?怎么没见过这个人,莫非也是陈福香在公社认识的?回头,她找同学打听打听。
    不过这个人看起来比陈阳还要大几岁,怕是有二十几了,家里应该有老婆孩子了吧。那陈福香还跟他混在一起,莫不是被他给骗了?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以前他们学校有个女学生就被骗了,最后只能自己认栽,还不敢传出去,不然一家子跟着丢脸,那姑娘也别想嫁人了。
    想到这里,她鄙夷地瞥了岑卫东一眼,心里的那点不舒服也没有了,同情地看了陈福香一眼,大步往村子里走去,心里也不怕了。如果陈福香敢乱说话,就别怪她不客气,也把她的秘密抖落出去。
    岑卫东留意到陈燕红态度的变化,有点纳闷,但也不好跟一个女孩子计较。他转身看着陈福香问:“她刚才都跟你说什么了?”
    陈福香摇头:“我答应了她不能说的。”
    “你哥哥也不能说?”岑卫东挑眉。
    陈福香想了一下,摇头。
    岑卫东盯着她:“究竟是能还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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