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闺女也是个养不熟的,不过好在这么大了,要说亲了,等嫁出去就好了。
    因为打定了主意要把陈燕红嫁出去,梅芸芳也没像往常一样破口大骂,免得女儿懒惰的名声传出去,男方家里不满意,婚事告吹,不但拿不到彩礼钱,家里还要多一口人吃饭。
    不过陈燕红的不听话和偷懒,让她坚定了早点将女儿嫁出去的决心。收拾好家里,梅芸芳就出门去找了媒人。
    村子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很快就会传遍。
    这不,下午陈向上过来就跟福香提起了这事:“你听说了吗?陈燕红要嫁人了,梅芸芳已经跟媒人在商量彩礼的事了。”
    陈福香歪头看着他:“这么快?不等冬天吗?”
    农村夏天忙,而且经过差不多一年的消耗,大部分人家里也没啥钱和余粮了,手头紧,办不起喜事。所以很多人娶亲都喜欢安排在秋收分粮以后,一则是刚分了粮,手里有钱,二则是冬天相对比较闲,有空办婚事。
    陈向上挠了挠头:“不清楚,应该等不了那么久吧,都在商量彩礼了。”
    “好了,别打扰福香学习,自己玩去。”岑卫东曲起食指,敲了敲他的脑袋。
    陈向上抱着头躲开:“一天到晚都只知道学习,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玩啊。”
    他有点坐不住了。
    岑卫东不想他在这里打扰福香,但也不能让他走,不然回头被村里人看到他跟福香单独呆在屋子里,保不齐会怎么乱传。
    “没事干是吧,去把菜地里的杂草拔了,正好可以给你的猪当猪草,一举两得。”岑卫东给他安排了一个活。
    陈阳家的自留地就在门口,这样一来,也不算他跟福香单独相处了,还能踢掉陈向上这个话痨。
    陈向上宁肯干活也不想这么干坐着,他蹭地爬了起来,找了个背篓就出去了。
    福香看了一眼外面的太阳,眨了眨眼:“还挺热的,卫东哥,井里有一只西瓜,你提起来跟向上吃吧,等会儿我就做完了。”
    “暂时不用,向上不怕晒,赶紧做题。”岑卫东敲了敲桌子,“专心,我也不打扰你了。”
    他拿出一本选集,坐在一边,翻了起来,没再看福香。
    福香很快进入状态,不多时就把作业做完了,她将本子推给岑卫东:“卫东哥,你看看,我都做对了吗?”
    岑卫东检查了一遍:“很好,福香都做对了,考试肯定没问题。”
    得到肯定,福香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那就好。”
    不过只高兴就几分钟,她的脸就垮了下来。
    岑卫东见了,眉梢微微挑起:“不开心?为什么,说来听听,多个人多个办法。”
    福香想了想说:“我有点担心哥哥的考试。”
    这次不光她要考,哥哥也要一起考试,只不过一个是初一期末考,另外一个小学毕业考。
    陈阳其实挺努力的,但他既要训练,又要上工,还要操心家里,每天能学习的时间太少了,而且他底子也差,只念到了小学二年级,要在短短半年内,跨过三个年级的课程,通过小学五年级的毕业考,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最近,每天晚上陈阳都会学到很晚。有好几次,陈福香都要睡觉了,他屋子里的灯还亮着。
    虽然陈阳没说,但陈福香还是能察觉到哥哥心里的焦躁。也是,他那么大个人了,进教室,要是还考不过一群萝卜头,连小学毕业证都拿不到,他肯定会觉得很丢脸。
    陈福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帮助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毕竟学习这种事,主要还是考自己,旁人使不上劲儿。
    “他都学到哪儿了?”岑卫东听完陈福香的烦恼后,放下了书,问道。
    陈福香说:“最近在看五年级的课本。主要是认生字,背课文,做一些数学课本上的题。”
    这个也未免太笼统了,更没办法根据这个来准确地判断出陈阳的文化水平。
    其实最直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拿一套五年级的试卷给陈阳做一做,就能知道他到底行不行。
    可惜现在别说乡下,就是城里教辅类的资料书也少得可怜,就更别提针对小学五年级的试卷了,就是有钱也没地方买。
    岑卫东以前上学那会儿,倒是做过不少试卷,他对试卷的设置也有所了解,每次期末考,基本上都会涵盖这一学期所学的主要内容。但小学五年级的毕业考,估计会涵盖整个小学所学。
    岑卫东弄不出这样的试卷,但他想了个办法,可以将四五年级的内容拆开,各弄一份试卷,虽然没学校的严谨,但应该能在一定程度上反应陈阳的文化水平。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福香有小学三四五年级的课本吗?给我看看,我出几道题给你哥哥做一做。”
    “我没有,向上有,我让他回去拿。”陈福香蹬蹬蹬地跑了出去,跟陈向上说了这件事。
    陈向上一听是用来考陈阳,当即乐不可支地跑回家将他以前用的课本都带了过来,而且里面还夹杂了两张四年级的期末考试卷。
    看到这个,岑卫东更有信心了。
    他观察了一下四年级的期末考试卷设置,依葫芦画瓢,弄了两张五年级的试卷,然后让福香将四年级的试卷标题誊抄了下来。
    “晚上陈阳回来,你让他把这两张卷子做了,大致就成看出他的文化水平在什么程度了。”陈阳等福香抄完,就把书和试卷收了起来,笑着叮嘱她,“可不许你哥翻书哦。”
    陈福香眨了眨眼:“做完也不可以吗?那谁给他批改试卷?”
    岑卫东说:“做完可以,你给他改卷子就行。”
    “好吧。”陈福香兴致勃勃地点了头。
    等晚上吃过饭,她就把陈阳拉回了屋子:“哥,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陈阳侧头看她,心想,今天不过节,也不是他的生日吧,妹妹怎么想起送他东西了。这多不好意思,他都没给妹妹准备啥,当哥哥的,总是收妹妹的礼物也不是那么回事啊。
    “福香打算送我什……你就给我这个?”陈阳看到摊在桌子上的习题册,脑袋都大了。
    陈福香把他按到椅子,笑嘻嘻地说:“对啊,这分别是小学四年级和五年级的试卷,我誊抄了两张,还有两张是卫东哥出的,哥哥你做一做试试。”
    陈阳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们今天下午在家里就折腾出了这玩意儿?”
    陈福香重重点头:“对啊,哥哥好多年没参加过考试,我怕你没经验嘛,卫东哥就说,可以给你弄几张试卷做一做。哥哥,你快写卷子,不会地先空着。碗我洗,洗澡水我烧,母鸡我喂,写好了,你叫我,我给你检查。”
    陈阳苦笑。得,这下又把自己给坑进去了。
    “行吧,哥哥做卷子,家里的事就辛苦咱们福香了,需要帮忙就叫我。”陈阳摸了摸她的头,有无奈,但更多的是感动。他的傻妹妹真是越来越懂事,也越来越体贴了,别说让他做四张卷子,就是让他做四十张都行。
    陈阳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辜负妹妹的期望。
    可才做了十分钟,他的雄心壮志就丢到爪哇国去了。
    太难了,这什么应用题跟绕口令一样,还有写作文,什么中秋节,他也不会啊,只能干瘪瘪地写中秋节,月亮又大又圆,还能月饼,其他的他就想不出来了。
    陈阳苦恼得揪头发,打了个哈欠,强忍着想睡觉的欲望,使劲儿捏了捏鼻子,清醒一下,继续。
    陈福香收拾完家里,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她亮晶晶的眸子有些暗淡了下来,这个好像对哥哥而言,真的太难了点。是她要求太过分了吗?
    “福香,弄完了,去吃点西瓜早点睡觉吧,我可能还要做一会儿。”陈阳发现她站在门口,抬头说了一声。
    看样子是打算整夜奋战了。
    陈福香没有打扰他,悄悄出了屋子,却并没有睡,而是坐在院子里纳凉。
    她等啊等,等到瞌睡都爬了上来,扭头一看,陈阳屋子里的油灯还亮着。
    这一晚,兄妹俩都睡得很晚。
    次日,岑卫东过来就发现陈福香的精神不大好,小脸无精打采的,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原本总是像宝石一样闪耀着光彩的眼睛也变得暗淡无光。
    她的生活简单,烦恼也只有那么两三件,略一想,岑卫东大概就就明白了原因,想来是陈阳的测试不大理想。
    其实这也是意料中的事,成年人事情多,心思复杂,精力分散,鲜少能专注学习的,尤其是短期内来看,读书识字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好处,他就更没动力了。
    据岑卫东这段时间的观察,陈阳愿意下工后回家继续念书,更多的是为了满足妹妹的心愿。
    要解决这个事还得知道陈阳的具体水平。岑卫东伸出手:“习题本呢?”
    陈福香咬了咬唇,打开抽屉,拿出了本子,递给岑卫东。
    岑卫东翻开大致扫了一遍,心里有底了,陈阳的基础太差了,字词大多都认识,但书写和用法有不少的问题,错别字、张冠李戴层出不穷。尤其是作文,怎么也要有三五百字吧,但他只憋了了两句话,加起来几十个字,里面还有好几个错别字和用错的成语。
    再看数学,基础的运算没问题,但在几何、应用题之类的需要理解的地方,就完全无从下笔了,空了不少。
    岑卫东估了一下分,判宽松点,陈阳这卷子也就三四十分,显然及不了格。就他目前的水平,怕是拿不到小学毕业证,也难怪陈福香这么愁了。
    见岑卫东一直盯着本子不说话,陈福香坐在旁边撑着下巴,苦恼地说:“卫东哥,我是不是不应该要求哥哥念书,参加考试?”
    岑卫东放下本子,侧头,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循循善导:“你为什么这么说?”
    陈福香丢了个”你怎么这么笨“的眼神给他:“哥哥很辛苦啊,他每天要在外面干十几个小时的活,回家吃过晚饭后,已经很累了,只想倒到床上就睡觉,可我还让他念书。”
    顿了片刻,她低落地说:“有好几次,哥哥都累得手酸,眼皮子打架了,可还是跟着我认字,写字。我知道,他真的已经尽力了。是我没用,我拖累了他,要是没有我,哥哥不用这么辛苦的。”
    说到最后,她鼻子发酸,眼睛都湿了。
    岑卫东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心里跟着泛起细细密密的疼,这个傻姑娘,看似天真单纯,实则心里也藏了不少心事,说不定昨晚还躲在被窝里哭呢,难怪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没有安慰陈福香,而是问了一个问题:“福香当初为什么想让哥哥念书识字?”
    “我想让哥哥读书有出息,不要这么辛苦。”陈福香提起她的初衷,又有些难过。以前她不懂,可上了大半年学,她已经清楚地意识到,现在就算读书,也很难有出息。因为很多人念到初中、高中毕业,还是要回家种。
    她希望哥哥能通过读书改变命运,不再种地,进城过上更好的日子,可城里读过书的年轻人都下乡种地了,他们乡下人想进城,哪那么容易!她以前太天真了。
    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非常浅显易懂,岑卫东倒了一杯水给她,让她先喝水,等她的情绪稍稍平复以后才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福香你并没有错,你哥哥的付出也并不是毫无意义。如果他拿到了小学毕业证,那他在民兵队伍里,文化水平会超过八成以上的人,等有了选拔的机会,同等条件下,他的机会是不是比别人更多?”
    陈福香抬起脑袋,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大根叔也说,当初他就是因为会认识几个字,还会简单的算术,才能当小队长的,他还说,他要是有个小学文凭,保不齐就去公社了。”
    岑卫东笑了:“小队长还真没瞎说,建国初,咱们国家非常缺人才,高小毕业也能去公社,甚至是去县城当干部,城里招工的时候也比旁的人更有机会。所以你看,读书并不是没有用的,困难只是暂时的,我相信,我们国家始终是需要人才的,这个阶段只是暂时的。”
    画这样的大饼,只能忽悠一时,并不能让她彻底安心。
    顿了一下,岑卫东又说:“当然,目前来说,我们国家的企业单位已近饱和,暂时可能不需要招工,你哥哥自学了小学课程,拿到小学毕业证,以此进城的希望并不大。不过我这里有另外一个办法,你要不要听听。”
    “要。”陈福香一听有转机,两只眼睛特别亮,渴盼地望着他,“卫东哥,你快说。”
    岑卫东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别着急,听我慢慢讲。你哥哥的身体素质很不错,在公社武装部的训练中一直表现优异,此外你们家祖上都是贫农,根正苗红,政治背景也没问题。听说他还拿了一张舍己救人的奖状,得了县里面的表扬,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你哥都是当兵的好苗子,也非常容易通过审查。”
    “当兵?”陈福香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在她的印象里,当兵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以前但凡有谁家的亲人去当了兵,他的爷娘、媳妇、甚至是兄弟姐妹子女都会来平安寺祈平安。
    但战争是残酷的,自古征战几人回,这些人好多都没等到他们的亲人。
    “会不会很危险?”陈福香有些担心。
    关于这一点,岑卫东也没瞒她:“可能会,当兵的危险系数肯定比当农民或是普通工人高多了。不过现在是和平年代,没你想的那么危险。而且假如发生了战争,那我们每个人都有守护自己国家的义务,如果人人都怕危险,那就没人反抗,我们民族就会沦为别人的奴隶和附庸,国之不存民将焉附,咱们老百姓又如何能过安生的日子,你说是不是?”
    “那,卫东哥,听说你是在战场上受的伤,你后悔吗?”陈福香小心翼翼地问道。
    岑卫东仰头看着蔚蓝的天空,嘴角缓缓勾起:“要说没有后悔,那肯定是假的。不过我后悔的是自己不够小心,后悔的是没有保住那些牺牲的战友的性命,而不是后悔去了越南,如果再给的一次,我仍然会去。有国才有家,没有国哪有自己的家。我小的时候,炮火连绵,敌人的飞机经常在头顶上方偷袭,有时候吃饭吃到一半,爆炸就来了,大家赶紧丢下饭碗躲进防空洞,等飞机走了,才爬出来找亲人,运气稍微差点,可能一顿饭的功夫就是永别。那时候经常能听到绝望的哭声,也有好多次,躲在防空洞里,没有吃的,没有喝的,四周黑乎乎的,仿佛光明永远都不会来。”
    说完,他冲陈福香笑了笑,目光格外的平和安宁:“现在的环境比起我们的先辈,真的是好太多了。”
    陈福香没经历过他所说的一切,榆树村太偏僻落后了,战火波及得少,尤其是平安寺又位于半山腰,受世俗的侵扰更少。
    但她能想到,一个才几岁的孩子生活在枪声、炮火声中,整日提心吊胆的,身边的小伙伴们可能明天就不在了,这种感受绝对很糟糕。
    她想安慰他,但又不知从何而起,只能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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