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福香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动静,也不知道两人究竟说了什么。
    水开了,米煮得半生了。她赶紧沥米,然后蒸上米饭。等米饭都蒸熟了,隔壁房门还是没任何动静。
    “看什么呢?”岑卫东提着一袋子粮食上来就看到陈福香站在门口东张西望。
    怕被里面的人听见,陈福香赶紧摇头:“没看什么,卫东哥,你都买了些什么?”
    她跟着进去,看他打开了袋子,两把挂面,一小袋大米,还有一扎红薯粉,一小捆海带,还有一捆腐竹。
    “怎么买这么多?”陈福香惊讶地看着他。
    岑卫东无奈:“你说呢?谁让你经常不吃饭,你要一天三顿乖乖去食堂,我也不用操这个心了。天气热,菜买了放不了两天,我就给你买了点海带和腐竹、红薯粉,要是没去食堂,你可以在家凉拌将就一顿。”
    他才来三次,就被他逮着两次没吃饭,陈福香实在没底气,吐了吐舌头,乖巧地说:“我以后不会啦。”
    “最好这样,这些干货到底不如新鲜的菜好吃。”岑卫东把东西给她收拾进柜子里。
    陈福香赶紧给他打了一盆水,还把毛巾拧干,递给他,殷勤地说:“卫东哥,你出了一身的汗,擦擦脸。”
    岑卫东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和脖子,弯腰把毛巾丢进盆里搓了搓,问她:“饭做好了吗?”
    “做好了,我去端饭。”他一提,陈福香的肚子又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岑卫东一把拉住了她:“锅烫,你拿碗,我去端饭。”
    两人一起,很快就把碗筷饭菜摆上了桌,岑卫东把铝皮饭盒里还没动过的土豆烧牛腩推到陈福香面前:“吃吧,多吃点,兴许还能再长点个儿。”
    没几个人会嫌自己长得高,陈福香信以为真:“你没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来,多吃点。”岑卫东一本正经地给她夹了几块牛肉,然后又夹了一块放进自己嘴里,“不错,软烂入味,咱们福香可真能干。”
    陈福香都被他夸得不自在了,小脸通红:“哪有卫东哥说的这么好,我……这买肉的票,还是你给的。”
    她提起票,岑卫东又想起来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票,放到她面前:“前一阵子发的票,上周忘了给你。”
    在城里生活了半个月,陈福香已经意识到票据的重要性了,可以说,在城市里,没票寸步难行,吃饭,穿衣,就连买盒火柴都要票。票据的重要性,丝毫不压于钱,尤其是紧缺的肉票、粮票,从没有人会嫌多。
    “卫东哥,我们单位也要□□的,你留着吧,不然要用的时候不方便。”陈福香摇头婉拒道。
    岑卫东抓起票,硬是塞进了她手里:“让你拿着就拿着,哪那么多废话。我天天在军营里,管吃管住,还发衣服鞋子,根本用不了这些票,搁我那儿也是浪费,过期了就只能扔了。再说,你上次给我做了那么多鞋垫,不要票啊?”
    陈福香摸了摸鼻子:“还真不要,青青带我去找纺织厂的人买的残次布,不用票。”
    说是残次布,一般的纺织工人也分不到手。岑卫东抬头瞥了她一眼:“你傻不傻?自己家的票不用,去找别人花钱还欠人情。”
    陈福香气结,很不想搭理他:“你才傻呢!”
    “好,我傻,先把票收起来,回头我要是缺什么了,就麻烦你去给我买,军营那边供销社很小,东西没城里齐全。还是福香不想帮我这个忙?”岑卫东连哄带拐,总算说服了陈福香。
    她把票收了起来:“那好吧,就先放我这儿,你要什么告诉我,我买了下周给你带去。”
    “成,你留意票据的日期,别过期了还没用。”岑卫东顺便提了一句,“要是钱不够跟我说。”
    陈福香没察觉到自己变成了半个管家婆,笑嘻嘻地点头:“好。”
    很快她就要拿工资了,才不会缺钱呢!
    两人各自都觉得能给对方花票/钱了,心里都美滋滋的。
    ——
    一墙之隔的于青青母女之间的气氛就没这么和谐了。
    于母抓住于青青的手,神色黯然地说:“青青,你还在怪妈妈?”
    “没有。”于青青别过头。
    于母叹了口气:“孙建明父母都是干部,家里条件好,他也在百货大楼上班,要不是那只眼睛受了伤,能看上咱们家吗?他虽然有一只眼睛看不见,但另外一只眼睛是好的,对生活工作没有多大影响的。”
    见女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于母直接切入正题:“孙建明很喜欢你,你要是同意,他们家三转一响都准备齐全,我也不扣留你的任何彩礼。他们给多少,你都带走,还有你工作这两年交上来的钱,我也一块儿给你。”
    闻言,于青青抬头错愕地看着她。
    自己工作两年交上去应该有三百多块,不是拿来补贴了家用吗?因为家里孩子多,经济紧张,大的工作后,没结婚前,一般都会把工资交给家里面,补贴家用,帮忙养小的。
    这年月家家户户都这么过的。于青青也没有意见,毕竟她以后要嫁人,对家里的照顾就少了,在结婚前多补贴父母一些,就当是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了。她从未想将这些钱拿回来。
    “你们还够花吗?”于青青放软了语气问道。
    她知道,父母手上有点钱,但不宽裕。因为前几年大哥结了婚花了不少钱,然后她和两个弟弟妹妹又要上学,也得花钱,一家好几张嘴,每天都要吃饭。大哥结婚后,生了两个女儿,家里又多了两口人,哪都是花钱的地方。弟弟今年刚毕业,又准备结婚,还得花一笔钱。
    看到女儿的态度明显缓和了,于母嗔了她一眼:“怎么,你还以为我们是为了卖女儿啊?”
    “我没有。”于青青有些心虚地否认。
    刚看到孙建明的时候,她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不然依她的条件,怎么也不至于相这样一个残疾人。
    可现在她妈都说了,彩礼都不留,还把她交上去的三百多块钱也给她带走。这样一来,娘家根本落不到什么好处,甚至还要贴一部分钱给她,也就不存在卖女儿的嫌疑了。
    于母摸着她的手:“青青,我跟你爸就你们兄妹四个,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妈跟你爸这辈子有多苦,你是看到的。你小的时候,咱们家四个人就挤在你这么大的屋子里,睡觉都挪不开身。后来条件稍微好点,分了大一点的房子,可你弟弟妹妹又接二连三地出生了,我既要上班,又要照顾家里,一个孩子接一个孩子的带,一辈子都没休息过一天。你爸爸兄弟好几个,你奶奶偏心你小叔,根本不肯带你们兄妹四个,你们都是我这么辛辛苦苦拉扯大的。”
    “我已经过够了这样的日子,才不希望你以后也像我这样辛苦。孙建明眼睛是有缺陷,可他家条件好,房子大,他又在百货大楼上班,福利待遇好。而且他父母就他这一个儿子,父母的还不都是他的。他妈可是说了,一旦孙建明结婚生子,她就办理退休,回家带孙子。”
    孙家从物质上来说,确实没什么可挑剔的,要不是孙建明眼睛瞎了一只,确实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如此说来,父母做得也不算太过分。
    于青青歉疚地看着于母:“妈,对不起,是我没弄清楚,误会你们了。”
    “傻孩子,你只要知道,你也是我亲生的,我不可能会害你。你现在还年轻,等活到我这把岁数就明白,什么长相、身高、外貌啊,都是虚的,实实在在的好处才是真的。也就你们小姑娘,才喜欢贪男人的长相,实际上啊,这是最不值钱的,长得再好看,饿了也不能顶饭吃。”于母拉着她,又一顿好劝。
    老一辈的经验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于青青到底只有19岁,还处于少女慕艾的年纪,好端端的,谁愿意家给一个残疾,哪怕这个残疾人家庭条件不错。
    于青青还是不大乐意,她自己有工作,好好上班又不缺那口饭,自然还是想找个合心意的人:“妈,我再想想吧。”
    于母不敢把她逼太紧:“行,你好好想想,孙建明家这条件是真的没话说,你要相信,妈不会害你。”
    于青青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母女俩又说了几句,于母站起来说:“我得回去了,家里还有一摊子事。”
    “妈,我送你。”于青青站起来说。
    母女俩拉开门出去,正好看到岑卫东在门口洗碗。于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越看越惊讶,两只眼睛都亮了。
    “妈!”于青青不好意思地朝岑卫东点了点,拽着她妈赶紧走。这么盯着人家看,多不好。
    走到楼梯口,于母回头又看了岑卫东一眼。
    “妈,你看什么呢!”于青青赶紧把她拉走。
    于母说:“这不是看小伙子长得俊吗?”更重要的是还会做家务,哪像他们家那老头子,下班回家吃过饭,碗一丢,就抽烟去了,什么都不干,整一个甩手掌柜。
    于青青很无语:“你刚才不是还说,男人长相是最不重要吗?”
    “是不重要啊,这看看又不要钱。”于母理直气壮地说,“我就只是看看。”
    于青青说不过她,干脆不吭声。
    母女俩走出筒子楼,于母看到楼下停着的军车,眼睛闪了闪,拉着于青青问:“刚才那个穿军装的小伙子跟你同事是什么关系啊?是她对象吗?他们俩看起来年龄相差好几岁吧,那姑娘有15了吗?”
    “妈,你别胡说,那是人家哥。”于青青真是服了她妈。
    听说两人之间是这种关系,于母眼睛发亮指着车子说:“这是他开过来的吧。”
    见于青青点头,于母了然:“难怪你那同事看起来跟你妹差不多大,就能进你们厂子里,还分了那么好的一间宿舍。”
    这是明晃晃地说陈福香走后门了。
    于青青很不高兴,板着脸:“妈,你别胡说,人家福香是比我小,但也比我有本事。她的刺绣很好,能独立完成绣品,进来就是初级师傅,而且她再过几个月就要成年了。”
    因为女儿在刺绣厂上班的缘故,于母对刺绣厂的等级划分也有所了解,掰着指头算了一下,惊叹地说:“那岂不是三级工,她一个月能拿四十多块钱吧。”
    于青青无奈地点头,她妈这爱打听的毛病真烦人。
    “那他们兄妹还真是有本事。”于母又看了一眼军车,拉着于青青语重心长地说,“你别怪妈势利,妈也是希望你过得好,你要实在看不上孙建明,那就自个儿找个比他更好的。我看你这同事的哥哥就挺不错的,长得讨你们小姑娘喜欢,自身条件也不错,妹妹又……”
    “妈,你瞎说什么呢,你这话要是被福香听了去,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相处吗?”于青青不悦地打断了她妈的话。开始还好,怎么越说越离谱。
    她从没想过跟福香的哥哥有什么,不管对方条件多好,一是她更喜欢那种温文儒雅的男人,福香哥哥不是她的菜,二来她珍惜跟福香之间的这份友谊,不希望打破这种单纯质朴的关系。
    于母指着她的额头:“你这傻孩子,跟你爸一样,一根筋,我都是为了谁。”
    于青青实在不耐烦听这些,赶紧把她送到公交车,掏钱给她买了票,把她送走:“哎呀,我知道了,我的事你别管,我心里有数。”
    “我不管,谁管你?你都19岁了,再过两年就不好找了,你好好想想我今天说的话。孙家那边,很满意你,你嫁过去不会吃亏的。”上车后,于母还探出车窗,叮嘱了她一番。
    于青青敷衍地点了点头。总算把人送走了,真累,比她在绣架前坐一天都累。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回了家,路过陈福香的房间时,立即被陈福香给叫住了:“青青,吃花生。”
    于青青看到岑卫东站在凳子上贴报纸,就没有进去:“我不饿,我先回去了。”
    岑卫东估计她是因为自己在,不好意思进来,便对陈福香说:“端到隔壁去吃,我贴报纸灰尘大。”
    这宿舍房顶上蒙了一层灰尘,上次也没打扫到。这次,往天花板上贴报纸就顺便一起打扫了。
    “哦,辛苦卫东哥了,那我过去了。”陈福香特别好奇刚才于母说了什么,赶紧端着盘子出去。
    于青青还没关上门,她就挤了进去。
    “平时不总念叨着你哥吗?怎么不陪你哥。”于青青走在她后面问道。
    陈福香笑眯眯地说:“卫东哥在贴报纸,灰尘大,他让我过来的。青青,这是今年新出来的花生,你尝尝。”
    于青青拿了一颗剥开,丢进嘴里:“嗯,好吃。”
    陈福香把盘子推了过去:“那你多吃一点。”
    于青青拿了两颗放在手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剥着,半天都没剥开一只。
    陈福香一边吃花生,一边偷偷瞧她。
    “想问什么就直说。”于青青斜睨过来,识破了她的小心思。
    陈福香收敛起了笑容,担忧地问:“青青,你,你妈没为难你吧。”
    “没有,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好,是我想岔了。”于青青将她妈今天说的情况告诉了陈福香。
    陈福香听完后,很是苦恼,不知道该给于青青出什么建议。听起来这个孙建明除了瞎了一只眼睛外,完全没其他问题,工作家庭都比于青青要好很多。可他眼睛瞎了总是瞎了,这又是不争的事实。
    看她嫩生生的小脸都快皱成包子了,于青青好笑,捏了一把她的脸:“行了,这是我的事,你这个小姑娘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可是,青青,你要实在不喜欢,就别勉强自己,咱们可以自己挣钱的。”陈福香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于青青不用为了条件勉强自己,没钱以后还可以挣,可嫁了人就不能反悔了。
    她虽然不懂他们说的这情情爱爱吧,可青青提起那个孙建明就一脸愁苦相。这样结婚能开心吗?
    于青青看着她真诚纯真的眼睛,心里有些羡慕:“我要像你这么单纯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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