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便是这般糊弄褚宴和扶云的?”牧与之打断她的话。
    正在后头不远不近跟着的褚宴和扶云,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停了下来。
    季听哽了一下,声音都弱了:“……我没有,你误会了。”
    牧与之停了下来,眼神平静得骇人:“殿下,我说过,我不是他们两个,没那么好糊弄。”
    “我没想糊弄你。”季听咬住嘴唇。
    牧与之神色愈发冷淡:“你先前答应过我,说不会招申屠川做驸马。”
    “我说的是不主动招,可现在是皇上赐婚……”季听的声音越来越小。
    牧与之定定的看了她许久,这些日子她的所有反常一一在脑海中掠过,他这才明白,原来她下的是这样一盘棋。
    “殿下为了申屠川,真是煞费苦心,知道皇上不会允准你和位高权重的世家联姻,也知晓我只想为你挑最好的,所以便刻意引导我选身世更好的权贵,这样一来皇上不会答应,又不想伤及姐弟情谊,只能挑个你喜欢的赐婚,二来殿下也能撇清干系,若是我责问了,也能说人是我挑的,赐婚是皇上做主的,一切与你无关,我说的对吗?”牧与之一字一句的问。
    季听抿了抿唇,半晌低声道:“与之,这件事我也没办法,只能……”
    “殿下是没办法,若是直接表明要招申屠川,不仅我不同意,皇上也不会答应,所以你便以退为进,让我们不知不觉中落入你的圈套,殿下为了申屠川可真是用心良苦。”牧与之一脸淡漠。
    季听垂头丧气的道歉:“对不起。”
    “殿下不必道歉,日后想要什么,只管说就是,”牧与之说着,眼底流露出一丝嘲讽,“我算什么,也值得殿下如此费尽心机。”
    一道惊雷劈过,天空短暂的出现了光明,又很快沉于黑暗。不等周遭安静下来,一滴雨便打在了树叶上,接着更多的雨水落下,庭院中再次热闹起来。
    夏日的雨又凶又急,季听站在雨中,很快就淋得湿透,牧与之看到她微微发抖,垂下眼眸道:“时候不早了,殿下去休息吧。”
    说罢,便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季听看着他的背影,眼眶渐渐的红了。褚宴走上前来,将怀中大刀横过来,暂时挡在她头上:“殿下,找个地方避避雨吧,仔细生病。”
    季听抬头看向他:“对不起。”
    “事已至此……”褚宴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说了四个字后便没了声音,扭头看到扶云从别处拿了伞,这才垂眸道,“殿下,雨太急了,让扶云先送你回寝房吧。”
    季听沉默许久,才轻轻应了一声。
    她魂不守舍的跟着扶云回了寝房,一进门便坐下了,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了很多,可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殿下,您先喝完姜汤驱驱寒气,热水马上就送来了。”扶云担忧的忙前忙后。
    季听顿了一下,咬唇问他:“你不生我的气?”
    扶云想了想,诚实的摇了摇头:“不生。”
    “你不是最讨厌申屠川么,如今我为了招他做驸马,骗得你们团团转,你为何不生气?”季听追问。
    少年浑身湿透,水迹顺着他逐渐英气凌厉的下颌往下滴,他的瞳色又黑又亮,总是透着一种不合年纪的单纯:“可牧哥哥和褚宴都在生殿下的气,殿下已经很伤心了,扶云舍不得再欺负殿下。”
    季听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掩饰一般低下头,小口小口的喝着姜汤。
    扶云看到她难过的样子,也跟着难受起来:“殿下还是别想太多了,今晚好好睡,等明日养足了精神,再去找牧哥哥他们赔罪,他们一定会原谅你的。”
    “……嗯,知道了。”季听低低的应了一声。
    扶云又安慰了几句,见热水送来了便起身道:“殿下赶紧沐浴,发了汗再起来,千万别染了风寒,扶云先退下了。”
    季听目送他离开,片刻之后才在丫鬟的催促下往屏风后去。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树叶被雨滴打得啪啪作响,叫人止不住的心烦。大雨一直到天光即亮才停,季听也在那时勉强睡去,只是她心里有事,睡得并不踏实,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醒了,再也没了睡意。
    她在寝房里独坐片刻,这才起身要去找牧与之,结果刚一出门就看到了扶云。
    “殿下既然醒了,就赶紧收拾一下入宫吧。”扶云催促。
    季听顿了顿,这才想起今日要去谢恩的事……然而她现在只想去找牧与之。
    扶云见她面露纠结,忙阻止她的想法:“牧哥哥那儿什么时候去都不迟,还是谢恩要紧。”
    季听思索片刻应了一声,更衣之后便往宫里去了。
    皇宫之中,季闻看到她后便勾起唇角:“不知朕为皇姐选的驸马,皇姐可满意?”
    “多谢皇上。”季听强打起精神,笑意盈盈的福了福身。
    季闻含笑走了过来,看到她眼底的黑青后一顿:“皇姐脸色为何这般差?”
    “回皇上的话,昨晚太过高兴,就没怎么睡。”季听有些羞赧的低下头。
    季闻啧了一声:“你便只有这点出息?”
    季听笑笑,接下了他的调侃。
    季闻看了她一眼,转身到椅子上坐下:“赐婚一事今日有不少朝臣问起,连周老将军都来了,只是申屠川如今还在风月楼中,朕实在无颜告知他们,待会儿你回去时,赶紧把他弄到别处去,先将他和风月楼之间的干系断了,朕再告知天下。”
    “臣遵旨。”季听垂首。
    季闻想了想:“朕昨日看了不少良辰吉时,今年特殊,下半年的好日子要么都集中在七月了,要么都在腊月,你若是能等,那便……”
    “臣不能等。”季听忙打断他的话。她最不喜欢的,便是夜长梦多。
    季闻不甚满意:“可下个月便是七月,未免过于仓促了。”
    “皇上,臣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实在不想等了。”季听放缓了声音。
    季闻沉默片刻,最终长叹一声:“罢了,那就依你,但可要说好,若是有朝臣不满,朕可就说一切是你订的,跟朕无关。”
    “是。”季听垂眸,眼底没有半点情绪。
    两个人又商讨一番,最后将日子定在了七月二十八,距离今日还有二十九日。
    从皇宫出来时,季听看向天上白晃晃的太阳。重生回来已经有几月余,她一直沉浸在重活一世的喜悦里,可看着没什么温度的太阳,突然有了几分不真实感。
    她真的重生了吗?如今的一切会不会只是她临死之前的幻觉,而现实是她还在宫里废弃的偏殿中,身下是冰冷的地砖,身上是无数被自己亲手留下的伤口,只留着最后一口气做这场美梦,等最后一点气息也散了,梦也就停了。
    扶云看到她站在宫门口怔怔的仰着头,身影孤寂得仿佛,顿时心疼的跑了过去:“殿下,怎么不走了?”
    “……哦,看看太阳。”季听回神,看着面前长高了些的扶云,伸手掐住了他的脸。
    扶云一脸无辜:“殿下,疼。”
    “你掐我一下试试。”季听吩咐。
    扶云犹豫一下,但还是伸手捏住了她的脸。
    季听不满:“你得捏得疼一些,我才好知道如今的一切是不是幻觉。”
    “……哪有幻觉?”扶云不解,但看到她一脸认真,便稍稍加重了力道,“这样可以吗?”
    季听皱眉:“不可以。”
    “那、那我可用力了啊。”扶云说完,看到季听点头答应后,便猛然加重了力气。
    季听僵了一下,默默从他手上退开,一派淡定道:“行了,回去吧。”
    “……殿下,你不疼吗?”扶云迟疑的看着她脸上红印。
    季听面无表情:“不疼。”才怪!
    第39章
    马车回府的时候,照例经过风月楼,扶云撩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回头问季听:“殿下不去将申屠川接出来?”
    “先回去,有空了再来接。”季听看着桌上丝毫未动的甜点,心不在焉道。
    扶云顿了顿:“可如今他已经是长公主府的人了,一直留在此处似乎也不像话,若是外人笑话咱们怎么办?”
    “放心,我没将他带出来之前,皇上不打算昭告天下,”季听说完,踢了踢脚下的木板,“马车里有刚做出来的点心,你要出来尝尝吗?”
    马车下无声无息。
    扶云忙打圆场:“褚宴昨天淋了雨,估计脑子进水了,殿下不用搭理。”
    “我昨天也淋雨了。”季听郁卒的看向他。
    扶云哽了一下:“殿、殿下是天上的仙子,淋雨顶多会生病,脑子不会进水的。”
    “……你倒是会圆,”季听扫了他一眼,继续踢木板,“褚宴,我已经知道错了,保证日后不跟你们耍心眼,你能不能别生我气了?”
    马车下面还是无人应声。
    季听沉默片刻,突然咳嗽起来,扶云急忙扶住她:“殿下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咳嗽……”
    话没说完,就看到季听朝他眨了一下眼睛,他瞬间变了口风,满是痛心道:“定是昨晚伤风了,待会儿回到府中,定要看大夫才行。”
    “算了,我惹褚宴和与之生气,这也是我的报应,这一次就不看大夫了,生生熬着便可。”季听幽怨道。
    扶云沉重劝道:“殿下不可啊!您是千金之躯,若是耽搁了,日后落了毛病可怎么行。”
    “他们都不理我,我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就这样吧,若是我在成婚前死了,申屠川也就不必进门了,到时候皆大欢喜,也挺好的。”季听越说越忧伤,说完还不忘再咳几声,结果咳的时候被呛到了,真的咳嗽起来。
    扶云起初还以为她装相,慢慢的看到她脸颊都憋红了后,顿时慌了:“殿下你没事吧?!车夫!去最近的医馆!”
    他正声嘶力竭时,褚宴便翻身进了马车,冷着脸抓住季听的手,在她手臂上按压几个穴位。季听总算缓了下来,眼里噙泪的看向褚宴:“你不是不理我了么,还管我做什么?”
    “卑职不敢,也并未生殿下的气,卑职只是……”褚宴垂眸,“怕殿下吃亏,殿下该被人捧着宠着,而非去捧着宠着别人,从这一点上来看,申屠川并非良人。”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放缓了声音:“褚宴,我五岁时便与你相识,如今也有十五年了,你我认识这么久,可见过我在谁手上吃亏?”
    褚宴眉头微动,静了许久后还是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们的顾虑,可你们有没有想过,申屠川做驸马比做侍夫更合适,”季听说着,见褚宴和扶云都看向自己后,才扬起唇角,“凛朝并无关于一妻多夫的律例,只我一人有纳侍夫的权力,说是侍夫等同妾室,然而并无法可依,将来他若是生出什么异心,恐怕连处置都无法。”
    “一刀砍了就是,有什么处置不了的?”褚宴蹙眉。
    季听看了他一眼:“他的父亲乃是前丞相,朝堂大半的文臣都是他家门生,我本就和文臣不和,若是申屠川出了什么事,你觉得那些人会放过我?”
    “殿下是长公主,还要怕他们吗?”扶云不解。
    季听失笑:“若是皇上宠信,我即便是无名小卒,也不会怕他们,可你们觉得,如今的皇上对我是宠信多,还是防备多?”
    若是以往,扶云和褚宴必然会觉得是前者,但这次通过这次的赐婚一事也能看出,皇上对长公主府是防备大于宠信。被文臣弹劾不可怕,可怕的是上位者也不同殿下站一边,这样日子久了,早晚要出事。
    马车里静了片刻后,褚宴淡淡道:“若照这么说,现在也不能杀他,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他死了,那些文臣早晚能查到殿下头上。”
    “聪明。”季听赞赏的看他一眼。
    扶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既然这申屠川这么麻烦,殿下不让他进府不是更好?为何一定要在侍夫和驸马的身份中挑一个给他?”
    “因为申屠一家是被冤枉的,而只要申屠山的门生一日在朝为官,便一日都可以为其平反,皇上到时候为显仁慈,定会准申屠川入朝为官,”季听想起前世,神色淡了下来,“而以申屠川的才能与人脉,受到重用是早晚的事,若是他计较我先前在风月楼羞辱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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