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芍药松了口气,她没出嫁前被父母哥哥捧着,出嫁之后,在蒋家说不好听,那是完全不得重视。
    也不知为何,蒋家人越是这么对她,她就越是迫切地想得到认可,这回《送别山水画》就是证明自己的时候。
    可别说她心狠手辣,她现在已经是蒋家的媳妇了,蒋家发财她不也跟着沾光吗?她的儿子可是姓蒋,不是姓宁。
    蒋富贵一听也乐了,眼神中似有精光闪过,忙抓着妻子的手夸了起来,他这张嘴骂人的时候,能要人心中难受,可夸起人来的时候,倒是别提有多好听。
    宁芍药忍不住笑,她憋不住事,忙把侄女说的话给说了:“我那侄女说,她家里还有几幅画,要不我们去订下?”她很为蒋家操心,“我就怕这事传出去,恐怕不太好。”
    这话一说,蒋富贵和蒋金山互相对视一眼,均是瞧见了彼此眼中的亮光。
    “芍药你等等,我这就到镇上去问问。”蒋金山坐不住,他立刻把那画又包在了包裹中,想了想又喊上了儿子,“芍药你先看一会摊子。”
    他这包裹,现在可是值实打实的上百两银子的!可不敢被别人给抢了!
    蒋金山带着蒋富贵当即就出发,赶往镇上去访“友”,他们这可马上要发财了!
    ……
    天色渐暗,村长坐在宁家堂屋,看着宁初夏眼神都是飘着的。
    他今天实在是三观受到了冲击,现在拿着茶杯的手都还在哆嗦。
    宁初夏看着村长,便知道他今天有些被刺激到,忙又添了杯茶,爹娘走得急,就连家里之前抓的药都没吃完,她当年粗学过几个方子,正好瞧见了几件熟悉的药物,便配平配了剂安神汤,和茶水混在一起,好要这村长心神宁定。
    “阿姐,村长没事吧?”宁居乐胆子要大些,他刚刚被姐姐要求护着弟弟躲在里面,现在见人都走了便出来了。
    他垫着脚伸出手轻轻擦了擦阿姐的额头:“阿姐不怕,姑姑他们都走了。”
    宁居耀站在旁边同样看着长姐,他本是爱哭的性子,但爹娘走了之后,看着阿姐每天在外替他们遮风挡雨,他不知为何,便再也不愿意哭了。
    “没事,他们都走了,不会再来了。”宁初夏安抚地拍着两个弟弟的脑袋。
    她从原身的记忆里感受到最深的除却了对宁芍药的恨意之外,便是和两个弟弟浓浓的相依为命之情。
    这两个弟弟和狼心狗肺地亲人不同,对于她这个阿姐是处处关心,只是有些“傻”,历经那么多事,还是用一副单纯心肠看人,这不就被骗得团团转了吗?
    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力,村长也反应了过来,他看向宁家这三个孩子,一时心中倒是有些复杂。
    “初夏,你这钱得收好。”村长想了想才说,却也给不出其他建议。
    宁初夏立刻点头应好,其实村长不说,她也知道这担心从何而来。
    宁芍药以为自己动作隐蔽,可宁初夏没打算瞒,没多久,其他的亲戚们便知道了宁芍药来宁初夏这买了画的事情。
    他们本以为自己抢走的那些锅碗瓢盆、调料油粮、被子衣服已经算是宁家最值钱的东西,却忘了这真正值钱的东西其实是他们看不懂也不知道代表着什么的书画。
    宁初夏对于亲戚们语气倒是很坚定,只说她答应了姑姑,如果姑姑给钱,这四五幅画要卖给姑姑,这不,他们就全闹起来了。
    今晚来的宁家亲戚比宁知中和妻子出殡那天来的还要多。
    他们在这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往后退哪怕一步,吵得人心烦意乱。
    而宁初夏,自然就是风暴的中心。
    劝说她的亲戚们此时全都好似站在了宁初夏和弟弟们这一便,他们循循善诱,告诉宁初夏她这是被宁芍药这个当姑姑的骗了,被占了大便宜。
    “初夏,你要知道,你这画能多卖点钱,以后你和你弟弟们也才能好好过。”说话的亲戚前天把宁初夏家的铁锅都给搬走了,当时宁初夏是不断地求她,只是没得到一丝同情,“你想,你以后要出嫁,你两个弟弟也要娶媳妇,样样都要花钱。”
    “是啊,你还小,不懂这钱多不禁花,你别被你姑姑花言巧语给骗了。”
    面对众人汇集在一起的劝告声,宁初夏只能怯怯道:“可姑姑没有拿走我们家的铁锅、我们家的盆……”
    她这话一出,目光所及的那几位均是下意识低头,而后又抬起头。
    这时候又换了套说法,只说当年虽然宁知中找他们借了东西,但现在宁知中都走了,他们想了想这剩下三个孩子也可怜,就不同宁知中计较了,会把东西送回来。
    亲戚们都不傻,他们当然知道,能在镇上立足,甚至能去首府的那肯定是大人物。
    之前钻了牛角尖,还以为宁知中为了给自己和妻子看病把家财散尽,现在想来,他们肯定会给两个孩子留一手。
    再者这不还有蒋家认证吗?他们谁不知道宁芍药那公公为人有多精明,让儿子开个茶摊,都还要偷工减料,怎么都不可能做赔本买卖。
    再想想在分遗产热潮里,那像是提不起劲没怎么掺和的宁芍药。
    他们均是一拍大腿,得,自己肯定被糊弄了!这真正值钱的东西还在宁家。
    见宁初夏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大家便也猜到她估计是从她爹那继承来了个酸腐脑袋,这宁知中就是个穷酸书生,讲究什么没用的仁智礼信,倒是把女儿也教成了这个模样。
    这么一想,大家也坐不住,生怕被宁芍药截胡,留了一半的人看着宁初夏,另一半则跑回家,匆匆地把前几天拿走的东西还了回来,当然,这其中肯定会又损毁,有不少人都已经开吃或者把东西送了出去,怎么可能还得回来?只能勉强地拿自家的塞一塞,好让它看起来和之前一样。
    这才转眼的功夫,空空荡荡的宁家便又看上去又满当当了起来,要不是东西摆得凌乱无章,都像是没被动过一样。
    宁初夏见状便也露出了犹豫模样,她看向亲戚们的眼神从戒备变成了信任和感谢,她正打算开口,得,关键人物来了。
    宁芍药这回是带着公公和丈夫一起来的,她倒是觉得自己能摆平,可蒋富贵同蒋金山那是去镇上问过人的,想着要让宁芍药捧着几百两银子到处跑,你说谁能放心?
    他们一见这一屋子的人,心里便同时一咯噔,知道完了,尤其是蒋金山和蒋富贵,看向宁芍药的眼神都带着火,总觉得这是儿媳妇嘴巴没把门,把消息给泄露了出去。
    村长便是这时候到的,他被住在宁家隔壁的王大婶拉来,还来不及问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宁家的这帮亲戚已经开吵了。
    “好你个宁芍药,你真是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老天爷怎么不下道雷把你劈死,这东西可是我们宁家的,你胳膊肘往外拐,拐得也未免太多了!”
    “我怎么了?这东西说起来还是我嫂嫂留下来的呢!我嫂嫂可不是姓宁的!”
    “你别以为知中他们都不在我们就奈何不了你了,要欺负初夏,先从我们身上踩过去!”
    村长当时心中只有无穷无尽的不解。
    如果他没记错,这些人不是一个赛一个狼心狗肺,人走茶凉,几乎要把宁家搬空吗?
    说到这,村长往四周看了一圈便也愣住,这东西怎么又满了起来?
    再一听,他总算明了了,原来事情的起因就是他作证的那幅画,其他宁家人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便立刻围了过来。
    再看看旁边站在房门口,一动不动的宁初夏,他便又只能叹息,这种事情,他谈何插手呢?
    他虽然也是姓宁的,但和宁知中这一支是出了五服的,严格来说,宁知中的祖辈虽说还记在族谱上,但他们这一支,几乎都不在村里发展,村长的话对于他们也派不太上用。
    他听明白他们的意思,就是说宁家里收藏的这几幅画很值钱。
    可他怎么帮宁初夏保下来呢?这保得住一时,保不住一世,就算今日不卖,这些人难道会放过宁家吗?
    他只能拍了拍桌子,在众人危险的眼神中道:“不管今日结果怎么样,这契约都得送到县衙入档!”
    契约凡是在县衙做了记录的,便是受到县衙保护的,不过要收一成的钱,除了做大买卖的人很少有人到县衙上入档。
    村长最怕的是,这些人说完了不认账,他只是在旁边一听,心中便有了猜测,恐怕宁家收着的这几幅画能够值不少钱。
    他这话一出,大家当然不太同意。
    还真别说,村长的话确实切中了不少人的想法,他们本就想着等画到手,在找个机会来把钱也带走,真要他们买画,他们是不干的。
    蒋金山比谁都有决断,见其他人退缩,便立刻给了宁芍药眼神暗示,他这眼神一送,却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紧接着便是一场让村长瞠目结舌的竞价战。
    这钱以一个惊人的速度不断翻倍往上,很快便到了一个吓人的数目。
    可越是这样,村长便越是胆寒。
    他能做这么多年的村长,管着这么多的人,自然对人心很有把握,他们能出到这么多钱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宁家的画,比想象的还要值钱!
    到了这时候,村长反而是最希望画卖出去的那个了,他不懂大道理,但还是明白匹夫无罪,怀璧有罪的道理。
    以前隔壁村,有户人家进山的时候挖出了据说养了千年的人参,这价值不用说,绝对可观,最后带着这人参打算去城里卖的兄弟三人,三人同去无人归,回来的只有三具冰凉甚至发臭的尸体。
    这宁家只剩下三个孩子,更是守不住。
    眼看这价格越来越高,蒋金山坐不住了,他沉思了片刻,让宁芍药把这群人拉到外面去细细商谈了一番。
    等到再进来的时候,便决定其中的包括《送别山水画》在内的五幅画有蒋家人收购,而另一幅相对大些的画卷,则由其他的宁家人一起买下。
    他们甚至当场让宁初夏起草了合作契约,村长在旁边听着,听得很是心凉。
    这契约很简单,便是这其他家合买的画托由蒋富贵到城里出售,出售时需留下契约证明,实际收入的款项会分给蒋富贵一成。
    很显然,这应当是蒋家和他们谈的条件,这些人就算买到了画,也不知道到哪里可以卖出价格,掌握了出售渠道的蒋家便以此作为凭仗,再加上蒋家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总还是有些积蓄,这么竞价下去,宁家其他人只会出局。
    村长心寒的是这些人怎么能直接在宁初夏面前分赃。
    这根本是在欺负宁家无人!
    最后契约便这么签订下来,村长没让宁初夏出钱,要求宁芍药等人出了钱,请了村里的一个年轻人骑着村中脚力最好的一头驴去了县城,这入了档便也就不能反悔。
    宁初夏在要给画的时候有些犹豫:“这画是不是很值钱?”她小声地说出来,听在其他人的耳朵里便恍若惊雷。
    “哪有,这画就值这契约的钱!”宁芍药忙开口,“这还是我们照顾你,否则哪有那么多钱。”
    蒋金山看了妻子眼,也帮着说得圆满了些:“如果到省城还是能多卖一些的,不过你这个年纪,也去不了省城,我们总是要赚一点。”
    至于这一点有多少,那就不必说得太清楚了。
    画给了出去,钱粮宁初夏也收到,这些宁家亲戚们便也装作客气地寒暄了一番,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脸上尽是满满地喜气洋洋,谁看都是占了大便宜的模样。
    村长回忆完刚刚发生的一切,伸出手摸了摸宁居乐和宁居耀的脑袋。
    “你们得要快快长大才行。”
    家中没有顶梁柱或是顶梁柱靠不住,无论在什么地方那都是得任人欺负的。
    “村长,谢谢你。”宁初夏送着村长出门,她诚恳地道谢。
    在原身的记忆里,这位村长是照拂了她和两个弟弟长大的,否则当年把他们家扫荡完,连来都不肯再来的宁家亲戚走后,就凭着宁初夏一个人的能力,怎么也不可能将两个弟弟养大。
    村长身影停在了那一会,便又离开,他并没有那么好,能给宁初夏的帮助也有限。
    等到村长离开,留在家里的宁初夏便也露出了个微妙的笑容。
    这画是肯定不能去县城卖的,想必以蒋家人的本事这画是肯定要送到省城,这一来一回,没有个一两个月是回不来的。
    而占了她家这么大的便宜,这段时间,她和两个弟弟自然可以安然过日。
    “阿姐,好多粮食。”宁居乐和宁居耀两人就和蚂蚁搬东西一样,不嫌搬得慢,一趟一趟地,务必要把东西送到目的地。
    “是挺多。”宁初夏看着两个萝卜头忙活,这回这些粮食,她可不会再让人拿走。
    宁初夏让弟弟忙活,自己便也绕到父亲整理出来做书房的房间。
    她打开父亲特地挖来收东西的暗格,里面的画整整齐齐地放着,唯有一个空格,而空格的上面,更是放着些看不出用处的工具。
    这防人之心不可无,占人便宜的人,可能也会被反过来占便宜。
    “阿姐,你今天还上山吗?”没爹妈的孩子早当家,宁居乐和宁居耀虽然还不敢太动火,但也知道怎么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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