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锦问了具体方位,想了下,道:“你暂时先躲那里也好,小心别让人看到,明天等舅舅乡下回来,我让他去那找你,再换个地方把你藏好。”
    “我这就走!”裴长青倏然站了起来。
    “等一下,你在你娘跟前露个面再走吧,也好叫她稍放些心。”梅锦转身道。
    裴长青脸上再次露出愧疚之色,默默跟着梅锦到了万氏房里,万氏被叫醒,睁眼看到儿子站在跟前,失声便要大哭,被梅锦上去一把捂住嘴,这才醒悟过来,拉着裴长青问长问短,梅锦打断道:“娘,长青不好在家里久留,既知道他没事了,让他先赶紧再躲起来。万一被人听到什么动静就不好了。”
    万
    氏急忙开了柜子锁,从箱子底下拿出藏的一些钱塞给裴长青,又急匆匆收拾出一些糕饼,那帕子包了,一股脑儿塞到他怀里。裴长青忍住泪,下跪朝万氏磕头,站起来对梅锦道了声“劳烦替我照顾我娘”,转身迅速出了屋。
    梅锦扶着万氏来到院里,目送他攀上墙头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再搀扶万氏回到床上时,万氏忍不住又伤心,长吁短叹地抹起了泪。
    梅锦坐过去低声道:“娘,您别哭了,小心哭坏身子。”
    万氏抹泪道:“长青惹了这样的祸事,往后还不知道怎样,我这个当娘的,心里比猫抓还难受,不如死了干净,倒省得再牵肠挂肚。”
    梅锦叹了口气,“娘,我还有个法子,或许可以试一试。”
    万氏停下来看向她。
    “我去找昆麻土司府的人,看看不能求来个人情。若土司府的人肯帮忙,这事或许也就化解了。”
    万氏方才还恹恹的,闻言猛地从枕上弹坐起来。
    “哎呀,说的是啊,我怎就没想到这个呢!”说着双目已现出欣喜之色,“好媳妇,你说的是,你不是在路上救了土司府的官姐一命吗,他们欠你个天大人情,你上门求个情,想来他们也不好一口回绝!”说着又抓住了梅锦的手,口中絮絮地道:“……连我们县的县官也是那个大人任命的。他要是还记你恩情,别说长青打伤了人,就算出了人命,也就他一句话的事,你说是也不是?”
    梅锦温和地道:“您想的是没错。只是人家到底肯不肯给这个人情,我也不敢打包票。明天我过去试试便知道了。”
    “一定会帮的,一定会帮的!人人都说土司府的李大人体恤百姓,你见了,好好求一求他,看在你救了他家姐儿的情面上,他一定会帮忙的!”
    万氏不住地替梅锦打气,说着说着,仿佛想起了什么,忙又掀被从床上下来,道:“我也不睡了!收拾收拾东西,等天亮了,娘就陪你一道去!好好求一求,他见我年纪大,不定就不忍开口拒绝了!”
    梅锦忙阻住她,好说歹说将她劝回了床上,道:“还是我一人去妥当些。娘您放心,方才我见长青有了悔改之意,我岂忍心看他就此真的亡命在外,有家不得归?必会尽我所能的。”
    万氏重新靠回枕上,紧紧抓住梅锦手,点头欣慰道:“好媳妇儿,我就知道我家长青能娶你,是他天大的造化。你放心,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这回倘若侥幸逃过这一劫,不止他,娘也会牢牢记住你的好!”
    梅锦微笑着点头。万氏心情放松了,便催梅锦去睡觉。见她精神好了不少,梅锦便回了自己屋,重新躺了下去,回想着这几天的种种,不禁再次叹了口气。
    万氏方才说的倒也是事实。土司府对所辖范围里的各州县官员拥有自主任命权,相对于朝廷的流官,这里的官员被称为土官。如果李家肯出面调和,这事确实也就他们一句话而已。
    从前的梅锦,最不喜欢就是开口求人。但现在,她只能厚颜仗着自己先前救了阿鹿的那么点人情而登门求助。她不得不妥协,裴长青和她虽然还不是真正的夫妻,两人相处也没多久,谈不上日久生情,但万氏待她不错,出了这种事,真叫她置身事外不闻不问,她知道自己还是做不到。
    第二天一大早,裴长喜帮她备好骡车。在万氏倚门相望的殷切相送下,梅锦出发再次去往了龙城。
    ☆、第二十一回
    长喜赶着骡车午后到了龙城的土司府。
    梅锦来到大门前,登上台阶叩了两下门,里头出来一个门房,恰好还是上次打过交道的那个,对方也认出了梅锦,比起上回,态度客气许多,听梅锦问李府君,应道:“老府君前日去了金刚寺预备功德佛事,不在府里。”
    梅锦一怔,再问一句,得知今日可能回来,想了下,顺道又问李东林。
    “二爷也陪老府君去了寺里。”
    梅锦问了寺庙路程,沉吟。
    上次过来闹了一场不愉快,算是得罪了李东林,所以这次来,她是打算厚着脸皮去求李府君帮忙的。不想李府君去了寺庙,路虽然不是很远,但人家做佛事,她断不好此刻便贸贸然地找过去到寺院里打搅,既然门房说今日会回,自己在这里等着便是。见门房答完看着自己,谢过转身下了台阶,对等着的长喜言明情况,道自己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请他先回。因家中确另有事,长喜客气两句,便先行离去了。
    梅锦找了个荫凉地,翘首开始等着李府君回来。这一等就是一个下午,直到傍晚暮色渐浓,还是没等到,正犹豫要不要继续等下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车轮辘辘碾过路面的声儿,扭头见一辆马车来了,朱轮华盖,一面饰了珠璎的帘子被人掀起,从窗里探出一张小女孩的脸,正是土司府的官姐儿阿鹿。
    阿鹿方才便看到了等在路边的梅锦背影,只是不大确定,看清是她,忙冲她挥手,叫随行停车,跳下去跑到她跟前,问道:“梅姐姐,你怎会在这里站着?”
    梅锦见阿鹿回了,等了一下午的焦躁心情终于稍解,问清她刚从金刚寺回来,便道:“我来是想见你祖母老府君的,不巧听说她去了寺里。她没回吗?”说着看向马车,见边上是几个骑马的随从,霞姑从车上下来了,却并没见到李府君,也没李东林的身影。朝霞姑走过去,问了声好。
    霞姑笑着应好。
    阿鹿道:“梅姐姐你要见我祖母?原本祖母要回的,偏大和尚说还要做一天法事,祖母便先叫我先回了。他们明日才回。梅姐姐你先随我进去!”说着不由分说拉她手往土司府大门里拖去,里头人听到门外动静,忙开门迎接,阿鹿拧着眉呵斥:“笨头笨脑的何时才能长进!不知道她是我姐姐吗?竟让她在外头等了许久,就不会让人先进来?”
    门房低头诺诺地不敢应,阿鹿拉着梅锦手继续往里去,口中吱吱喳喳地道:“我在家没劲,正想着哪天去马平县找你呢,你就自己来了!这回一定要多住上几天才好!”一路说着,穿过明堂进了二门,经过游廊,最后到了阿鹿所住的蔷薇园旁的一处花厅了。
    霞姑看出梅锦过来应是有事,等侍女奉茶上来,叫人带阿鹿下去换衣服后,含笑看着梅锦,梅锦便站起来道:“多谢姑姑和官姐儿款待。实不相瞒,我今日过来,是有求于老府君。”
    霞姑面上并未露出异色,依旧笑道:“事急不急?倘若很急,我这就安排你去金刚寺,原本我也打算晚些时候要回寺里去的。”
    梅锦忙道:“不敢到寺里惊扰老府君。我等明日便是。”
    霞姑含笑道:“也好。今日天色将暮,你回马平便是半夜了,出去投宿女子一人也不方便,不如就在这住一晚上。我回寺里后跟府君说一声。明日她便回了。”
    梅锦并未假意客气推辞,朝她诚挚道谢,霞姑笑道:“我就中意你这样的直爽人,不似旁人扭扭捏捏。我便叫人在蔷薇园里给你收拾个屋出来,可好?傍着阿鹿的。吵是吵了些,只我晓得她,你既来了,若叫你住别的地儿,她必跟我吵。”
    梅锦微笑道:“随姑姑安排便是,我住哪儿都一样。”
    ——————
    天色暗将下来,用完晚饭,梅锦暂时住在和阿鹿屋子相隔不远的一间东厢房里。据霞姑说,这地方的男主人李东庭今日也不在府上,大约明后日会回,此刻家里就剩阿鹿一个主人。原本阿鹿也要明日回的,只是她不耐烦再留寺里,李府君担心她聒噪烦扰到金刚寺和尚,这才叫霞姑先送她回家。因今夜还有通宵法事,霞姑须得陪在李府君身边,晚些还要回去的。安顿好了一切,和管事的叮嘱了一声,便又坐了马车急匆匆地走了。
    霞姑前脚刚走,阿鹿后脚便摸了过来,要领着梅锦到各处走动。
    土司府前堂看起来森严雄伟,后头住家的地方却修的犹如江南园林。蔷薇园顾名思义,处处开了各色蔷薇,景致确实烂漫。只是梅锦有心事,何来心情观花,拗不过阿鹿盛情,跟着她随意走了些地方,便借口天黑回去,到了屋前,阿鹿道:“姐姐,不如今晚你睡我那里去吧?咱俩也有作伴。”
    梅锦笑道:“不妥。我怕我睡觉打呼吵你。”
    阿鹿咯咯地笑,“我还磨牙哩!霞姑说听我磨牙都怕我爬起来咬她一口肉!”说着拽了她手死活要拖她到自己房里,又高声呼喝侍女将她铺盖也取来。侍女似乎对她有些忌惮,听她令下,忙急匆匆跑过去拿,片刻便风一般地抱了过来铺到床上。
    梅锦不知阿鹿何以会对自己如此亲近,但自然而然也很是暖心。
    上辈子人到中年,她始终没有自己的孩子,并非完全不在意,遇到年幼病人尤其上心,有时在路上看到年轻母亲带着孩子散步,不自觉也会多看上两眼,心里未尝没有羡慕之情。这一刻,当她和阿鹿并头躺在榻上,放下了纱帐,听她和自己叽叽咕咕的时候,心里渐渐涌出了一种很难用言语去表述的陌生感觉。
    或许这就是为人母的感觉?
    如果上辈子,她也能像别的女人那样生出一个孩子,或许她的丈夫张文华就不会变心了?
    梅锦不知自己为何突然会在这时候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苦笑之余,心中也掠过一丝酸楚——毕竟,他们曾真的相互爱过对方,即便最后他变了心,她也决绝和他一刀两断,但不管出于感情,还是习惯,直到现在偶然想起来,她也依然还是会觉得自己胸口里一丝丝地发闷。
    “……梅姐姐,其实前次我二叔自己去了马平县找你的,我也和他一道去了,只是到了你家边上,他朝人打听你住处时,听人说你男人拜堂丢下你跑了,还说他和别的什么女人相好,我二叔就回了。我当时听了,可气死了,你不知道……”
    阿鹿絮絮叨叨地说道。
    梅锦一怔,低头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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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姐姐,你要是不想那个女人活,我去帮你把她砍了,你男人要是舍不得,索性再把他也砍了,叫他们做一对鬼相好,你再去嫁个好男人便是……”
    梅锦微微咳了一声,见她打了个哈欠,闭上眼便睡了过去,忍不住摇了摇头。
    屋里依然残余了些白日没有散尽的暑气,阿鹿把脸紧紧贴着梅锦的一边胳膊,睡得很是香甜。她脖颈里沾了几绺头发,渐渐沁了汗,弄得梅锦和她相贴的皮肤也潮湿了起来,但她丝毫不觉难受,拿了手帕替她轻轻擦去积在脖颈里的汗,然后轻手轻脚下了床。
    她原本打算等阿鹿睡着自己再回客房的,忽然却改了主意,叫那两个原本照霞姑吩咐要轮守下半夜的侍女自管去歇了,由她照顾阿鹿夜起。
    侍女起先不敢答应,见梅锦认真,最后道谢应了,说自己两个就睡在隔壁屋里,若有事,叫一声她们就起来。
    侍女带上门退了出去,梅锦留着桌上的一盏灯,重新爬上床,放下帐子,在阿鹿边上轻轻躺了下去。
    侍女方才说,官姐儿怕黑,晚上睡觉,屋里必定是要点着灯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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