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里,是她为了养活自己做丫鬟时服侍的人家,刘家。
    当初母亲病逝,她一个女儿家孤苦无依,在隆冬时节饿得不行,只得将自己卖进了刘家做丫鬟,到今天也有一年半的时间。
    今年,她才十五岁。
    收拾好二姑娘的房间,若禾摸着小路回到自己的屋里。
    刘家也算是柳州的富户,丫鬟们四人一间屋子,同她住在一处的都是伺候姑娘的丫鬟,方才的春香,则是自小照顾二姑娘起居,是二姑娘的心腹。
    她记得今天,是改变了她命运的日子。
    前世的二姑娘不知道为何发了脾气,指责她打扫房间不干净,随后打发她去买城东珍宝斋的点心。
    珍宝斋门前常是大清早就排起长队,她便凌晨鸡叫就出门去买,回来的路上就遇到受伤昏迷的宋梁成,亦是她未来的兄长。
    自己没了爹娘孑然一身,宋梁成却有国公府上一大家子人要照料。五年时间,宋梁成对她无微不至的照料与宠爱,不论他是何原因选择造反,若禾都无法恨他。
    感念义兄在前世的抬爱与照顾,既然自己回到了与兄长相遇的时候,她便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重活一世,她一定要阻止兄长造反殒命,叫他安安稳稳的做一位国公,她能长久地抱他的大腿,远离赵戊,改变自己的命运。
    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破旧的钱袋,倒出铜钱银子来数数,是她在刘府辛苦了一年半所赚来的例钱,虽然少些,再加上刘夫人偶尔的赏赐,也够她傍身的。
    快到晚饭时间,二姑娘刘嫣儿回来了,走路带风,一进屋就摔门,惊得一众丫鬟跪在地上。
    随侍的春香在一旁低声劝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听着耳边劝导,刘嫣儿反而更加无法忍耐,“你这下贱坯子!”说着便将桌上的茶盏扔到若禾脸上。
    茶盏在她脚边打碎,若禾一动不动,跪伏在地上。
    即便如此,也消解不了刘嫣儿的怒气,依旧指着若禾大骂,心中的怒火仿佛要将若禾烧死才甘心。
    如此训斥了一通,不知春香又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刘嫣儿才慢慢平复下来,“我明天醒来要在桌上看见栗子糕,不然,你就等着挨板子吧!”
    身为仆人,若禾不知二姑娘生气的原因,也曾委屈自己被当成了出气筒,但是这次,她乖乖领罚,只等夜深后,去救她受伤的兄长。
    那是,改变她一生命运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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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夜半鸡叫,若禾迷糊着从床上坐起来,外头天色还黑着,月亮都没下山。
    这个时辰,珍宝斋还没开门,若禾琢磨着时间,还是悄声梳洗一番出门,虽是起早了些,也不耽误她去救受伤的兄长。
    与守门的家丁说了自己奉命去排栗子糕的事,府中无人敢得罪刘嫣儿,更不信她一个丫鬟会打着二姑娘的名头说谎,自然乖乖放行。
    一路背月,低头快步。
    沿着记忆中的路走去,若禾沿着墙边走,生怕被巡城的官兵发现,心中紧张又喜悦,终于要见到亲人了。
    河边巷子里,没有人影。若禾再三确认这是当初捡到兄长的巷子,里外进出三遍,一无所获,正觉奇怪之时,身后河边传来一声呜咽,噗呲一声血溅三尺,复归寂静。
    月亮落在西山头,飘来的云遮蔽清冷的月光,四周昏暗没有人影。
    若禾循声找去,踮着步子走到桥边。河边没什么遮蔽,隔着不远便看见柳树后有一人艰难起身,将脚边两具带血的尸体踢进河里,捞一把河水冲洗手上的血迹,看着自己手上没有污渍后才扶着树走出来。
    那是个极美的男人。
    即便一身血渍也掩不住他白净的皮肤。他身形高挑,肩宽腿长,手中握的匕首还在滴血,一身暗红色的衣裳衬得脸色雪白,更显出五官的精致美丽,眼角微微上扬,抬眸之间带着流转的光华。
    溅在他脸上的几滴血点,在若隐若现的月光下像冬日的血梅一般,艳丽扎眼。
    分明是个男子,却有一种妖冶的美感,看在眼中,勾人魂魄。
    好美啊。若禾的视线无法从兄长身上挪开,仿佛前世白活了一样,今日才发觉宋梁成身上不同寻常的气质。
    视线相触之时,宋梁成向前踏了一步,没有过多的思考,手上的匕首已经摆好了姿势,细微的动作落在若禾眼中是惊心动魄。
    兄长这是……要……
    若禾终于反应过来,宋梁成身上哪是什么独特的气息,那眼神分明是要杀人灭口!
    自己本是来救人,哪想到人没救到,还目睹了兄长的杀人现场,宋梁成向来心狠手辣,不留后患,也一定不会放过她这个目击证人。
    虽不在意那两个被杀的倒霉蛋,若禾也不想在这儿就丢了性命,看到宋梁成有动作,她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捂着嘴巴,不让自己的惊叫引来百姓。
    一路跑到巷子里,宋梁成的速度越来越慢,若禾也无路可退,后背贴到了墙边。
    “兄长,我是来救你的,你不要杀我啊……”
    活了二十年,哪遇见过这么危险的情况,死过一次的若禾格外珍惜自己的生命,此刻遭遇危机,她脑中一片空白,惊慌之下,竟然将从前时时挂在嘴边的“兄长”二字脱口而出,自己还浑然不觉。
    冰冷的刀刃贴在脖子上,若禾软声求饶,吓得快要哭出来了,这样的兄长太恐怖了。
    看不清眼前的女子,宋梁成慢慢靠近,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粗重的鼻息落在她头发上,若禾抬头便见他垂下的睫毛,轻柔的合在下眼睑上,又长又密。
    被杀手追了一路,连马都丢了,宋梁成杀了一路杀红了眼,身上的伤口传来剧烈的痛感,他的意识已经很模糊了。
    强撑着追到巷子里,手起刀落便能解决掉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消灭一切罪证。靠近时,看她身形娇小,两眼泪汪汪,俨然一只无助的小兽嘤嘤求饶。宋梁成没有迟疑,刀刃抵在她的脖子上。
    本想给她个痛快,昏沉中却听进她说的话,模糊几字,不甚清楚。
    什么兄长,什么救人……
    疑惑间便松了刀刃插进她身后的墙中,手上脱力,刺入三分。
    不等他再次举起匕首,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啪嗒,匕首掉到地上。
    多么清脆的声响。危机终于解除,若禾还以为是他想明白了要放过她,再次抬眼去看。宋梁成无力的垂下胳膊,随后整个人都倒在了她身上,若禾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砸了个结实。
    精壮的身体压在她身前,胸脯都被压痛了,被宋梁成和墙壁夹在中间,若禾都快被压成饼子了,只能紧抱着兄长的肩膀才能不让他摔在地上。
    少女背着青年走在巷子里,终于在月亮落山之前来到了静心庵的后门。
    若禾的婶娘在静心庵出家,受伤的兄长无处安放,她只能来投奔婶娘。
    娘亲死后,婶娘就是她唯一的亲人。
    与开门的小尼姑报了静安师太的大名,小尼姑见过若禾几次,便帮忙将受伤的宋梁成抬进去。
    厢房里点燃了一盏微弱的烛火,静安师太让小尼姑去守门,站在床边看着若禾与宋梁成若有所思。
    “这位施主是谁?”
    “他是我的贵人。”
    “施主他身受重伤必定是被人追杀,你把他救到这里,不怕惹祸上身吗?”
    “不怕。”若禾拧了湿毛巾擦拭男人脸上的血迹,“婶娘不是想让我上京吗,他便是那个能带我上京的贵人。”
    前世宋梁成带她进京,临走前她还到静心庵与婶娘道别。
    那时,婶娘便说什么“贫尼一早便希望你能上京去,也算完成你爹娘的遗愿”,若禾听不明白追问两句,婶娘也不再回答,若禾全当那是婶娘安慰她的话,也叫她在孤单的日子里有个盼头。
    静安自己现下没说这话,心中确有此意,若禾自小便是个聪明孩子,自己能拿主意,即便是去刘家做丫鬟也来与她商量过。
    “贫尼会帮忙看着这位施主,你也当心不要被人发现了。”静安说罢,推门出去,留若禾在此照顾。
    男人脸色苍白,想来是失血过多。若禾从身上掏出提前备下的伤药,有止血的有止痛的。此刻房中无人,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眼下这人命关天的时刻,哪还顾得了这么多。
    若禾小声道:“兄长,我失礼了。”说罢,解开了他的腰带。
    剥去外衣,赤、裸的胸膛露在她眼前,肌理分明的胳膊,劲瘦的腹肌,因为受伤染上了粘稠的血液,反倒衬得她肌肤如雪,看得若禾羞红了脸。
    真正十五岁的时候还不太懂事,即便看了也不知道害羞,如今自己是二十岁的心智,没有过心仪的男子,却盯着兄长的身子发呆。
    想什么呢!
    若禾赶忙用湿毛巾擦拭伤口周边的血渍,胸前、左臂上各有一道几寸长的刀口,伤口不深,所以血液才没浸透衣裳,拖的时间长了便有些发炎。
    清理完,一盆清水都被染成了红色,洒上药粉,缠上绷带,忙活好一会才处理好伤口。
    “兄长?兄长?”
    她叫了一会儿,宋梁成仍闭紧双眼,即便在睡梦中也在忍受伤口的不适。
    避免伤口被压到,宋梁成僵硬着身子躺在床上。
    伴随着疼痛而来的,还有轻微的柔软,像春天被风吹落的花瓣一般柔软的触感贴在他的身上,只一瞬便迅速离开,蜻蜓点水一般撩动他的心。
    宋梁成从来厌恶外人的触碰,只有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才勉强能接受,只是这模糊的触感不但不让他厌恶,反倒因此生出些渴望,想要得到更多。
    他一定是病糊涂了。
    小手摸在他额头上,有些烫。
    若禾已经给他用了止痛止血的药,便想着这热症许是因为伤口而起,再来的时候得再准备点清凉解毒的药。
    若禾愣了一会,想起方才被兄长追着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从来都知道兄长的为人,心狠手辣、宠妾灭妻、阴险狡诈,都是他的行事作风,人人都道他是恶鬼投胎,杀神转世,长了一副仙人皮囊却杀人不眨眼。
    只是若禾自己,从未见过宋梁成那副恶鬼的面孔,即便是私下处刑,兄长都要捂住她的眼睛。
    人心险恶,人性本善。
    宋梁成因为她今日的滴水之恩对她涌泉相报,若禾自然也要报答兄长对她的恩情。也叫她再次认识这个男人。
    为他穿回衣服,若禾收拾了被弄脏的抹布和床铺,看天色大亮,男人陷入深眠,若禾不忍打扰,想着刘府里还有个二姑娘等着刁难她,赶着时间出门去珍宝斋。
    带着栗子糕回到刘府,刘嫣儿还没起床,若禾把栗子糕交给春香姐,找个僻静的地方开始打瞌睡。
    娇小的身子蹲在草丛里,看着像在拔草,实则口水都流到膝盖上了。
    太阳刚刚升起,没有人在意树下蹲着的若禾。
    春香路过时,眼睛瞅见了这个小瞌睡精,念着她一早去排栗子糕的份上便没捉她,叫她睡了个饱。
    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都升老高了,若禾揉揉太阳穴和蹲麻的腿,起身才发现身后站了一个人,不知道已经站在那里多久了。看到她转身,麦色的脸对着她挤出一个微笑,而后憨憨的继续盯着她看。
    回想起来,面前这人是刘府的家丁许山,从前也没有太什么交集,怎么今天……
    “你睡好了?”
    “嗯……”被人抓到她在偷懒,不免有些心虚。
    “吃早饭的时候,我没有看见你,这才过来找你。”说罢,许山从怀里掏出一块饼子递给她,用油纸包着,还热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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