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那些奇石里面有一大堆白色的奇奇怪怪的东西,但他不知道那是硝石还是钟乳石或者是石英砂?那些石头状的东西都不纯,仅凭眼肉以及他有限从初高中课本上学来的基础知识,根本无从分辩。
    冰食解暑,想想就得了。
    好在客栈有水井,把水果洗干净,用篮子装着浸到井里也能凉一些。
    洗一次澡,顶不了什么用。
    天热一直出汗,洗完澡出来,用不了多久就又是一身汗,到半夜人便又馊了。
    他们走过南方最富庶的地方后,再往南一路上全是荒山野岭,那些路还是往边林运货的豪商们踩出来的。他上次来时,路上根本没有马车道,全是当地人踩出来的小道,跟农村田间土路差不多,通常只有三四尺宽。
    随着南边开荒,去的豪商多了,路才渐渐地拓宽起来,也将将够一辆马车行走,很多窄的地方还得砍树把路面重新铺一下,马车队才能过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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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青鸾见到沿途的封地,是深深的沉默。
    除了公侯豪商府邸,她见到最好的房子是路旁的客栈,那些城池连裴曦的庄子都比不上,城中百姓住的房子还不如裴曦养殖牛羊的牲口棚子。
    裴曦的牲口棚子是砖瓦的,地面理清干净,圈舍经常用水冲洗。
    奴隶房是以前旧的土墙房茅草屋,但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每个房间里都有藤编制成的桌椅柜子,出恭有厕所,倒水有排水沟,无管是晴天还是雨天,走在庄子都,鞋边都是干净的,不沾泥。
    在离边林城还有一千二百余里路,一个名叫环抱城的地方。这里处在群山环抱之间,有水有湖有地,土地还算肥沃,一座城三面环水,耕种方便。这在大凤朝算是中等封地,岁贡是一百两金子再加粮食三千担、布帛一千匹,是产粮和布帛的大户。
    一座城,只有一条主干道,从进城到出城,只花了半个时辰。
    城里绝大部分建筑都是茅草棚,由树枝、竹子等做成的篱笆院墙围起来。侯府、新开的客栈、以及在城中分散着几座贵族豪商们的高门大户。所谓高门大户,便是一人高的夯土围墙,院子里立着些茅草顶的木土屋。
    街道很是冷清,除了往来行商,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
    地里劳作的人们,衣不蔽体瘦骨嶙峋,还有人挥着皮鞭打他们。那些挥动皮鞭的人,又黑又瘦,穿着破烂的粗布衣服,脚下穿着草鞋,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羽青鸾走过一条街,街上的铺子很少,有一家挂着裴记招牌的米粮杂货铺、收山货毛皮草药的铺子,还有一家卖布帛的铺子。另外就是篱笆墙围起来的,由战奴看守的作坊,这些作坊有贩制毛皮的,有晒制鱼干的,还有织布的作坊,隔着墙子都能听到织布机的声音。
    武侯率领全城士族豪商们出来相迎,全部聚到一起也不过百余人,每个人浑身丝绸绫罗佩戴着首饰穿得很是华贵。
    他们的穿戴打扮与身旁的战奴形成鲜明的对比。那些战奴的衣服,没有袖子,一块布掏个洞罩在身上,腰上一根麻绳系上,下身围条到腿部的围裙,连条内裤都没有。他们瘦到能看到身上一根根的肋骨,脸颊凹陷,皮肤被太阳晒得黑到发亮。
    这样的封地,不是一个,而所有封地都是这模样。
    这些封地几乎全部以公侯贵族、士族、商豪为主体,耕地作坊等都是他们的,干活的全是奴隶。
    在京城里,会有些没有土地靠手工艺活计糊口的个体户,但在各封地,没有这样的群体,个体户都被变成了奴隶。
    羽青鸾再往南,到了那些多年没有分封的地方,甚至找不到城,沿路两侧有一些庄园,百十户人家聚集在一起,土地已经荒芜了,庄园里也没有人了,很多房屋都已经倒塌。
    这些是没有封地主管理的地方,就会有奴隶贩子来掳掠人口。这些庄园太小,防御力不够,遭到奴隶贩子的袭击,人都被抓去卖成奴隶了。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叫花丘,下一个地方叫上隅,再过去是密林,密林再过去是边林,然后到南疆。
    从花丘到边林,有一千里远,只有地名和稀少的人烟,连城墙都没有,更没有城,因此,没被封出去。
    这些羽青鸾之前是知晓的。
    南疆离京城和各封地足够远,通路,裴曦又有经商天赋,粮草、作坊、战奴、苦奴都迁去了,很多豪商过去做买卖,她相信很快就能把封地经营起来。
    可亲眼见到,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千里无人烟的荒山野岭。
    羽青鸾感觉她走的不是就封的路,是被发配边疆……
    如果来看封地的不是裴曦,而是她自己,羽飞凤现在尸体都已经烂了。
    离京,避免骨肉相残?羽飞凤现在手里的一切都是她跟父母挣来的,与他有什么关系?就因为他是儿子有皇位继承权?她的三个哥哥也是儿子,比羽飞凤更具有皇位继承权,说死也就死了。这样的地方把羽飞凤打残踹过来还差不多。
    羽青鸾满心暴躁,还没法发作,气得坐在马车里不想理人。
    京里来信了。
    她以为是父皇的信,结果送信的不是她和父皇的人,是一队陌生面孔。领队的是一个亲随军十夫长,带着九个亲随军,每人身边十个战奴。
    亲随把信送上来,她让女官展开信,念。是羽飞凤让萧广义派人送来的信,哭诉,后悔,想念姐姐,祈求姐姐回京,给她许各种好处。
    羽青鸾通篇听下来,很想问羽飞凤是不是自己白痴就把她当白痴?空口白牙张嘴就骗,她给他卖命,他杀她全家,她是有多想不开?就凭他是弟弟?她给亲爹娘干活,还要他们给各种好处赏赐。月钱不给够,去城楼上登高看风景多惬意,天凤殿议事头发都愁掉了。
    她把那队人招过来,问他们是萧广义的人?
    来的那队人回复,他们是萧广义千夫长麾下。
    羽青鸾问:“你们可有出京旨意。”
    十夫长回道:“我们是奉太子之命。”
    羽青鸾说道:“文书。”亲随军出京千里办差,必须要有正式的文书公函才行。
    十夫长说道:“回长公主,我们是奉太子口谕。”
    羽青鸾冷声说:“口谕?那就是没有了。”她当即说道:“来人,传孙大才。”她现在没虎符,不能直接处置亲随军。
    孙大才就在旁边,当即上前,抱拳,“参见长公主。”
    羽青鸾说:“无诏、无虎符调令,擅自离京,何罪?”
    十夫长以及他身后的亲随军们脸色大变,当即跪下。十夫长叫道:“青鸾长公主,我们是奉太子的命令,是太子,您的弟弟。”
    羽青鸾说:“军规岂容寻私。无虎符调令擅自离京,就地处决。”
    孙大才一挥手,当即随行的亲随军上前把那队人按下了。战奴们也慌了,想抵抗,又不敢。
    羽青鸾见状,说:“战奴留下,铜甲长戟也扒了。尸体埋路边,腰牌送回京向父皇覆命。”她现在穷,一点战奴和铜甲也看得上了。
    羽青鸾想到现在的处境,气不打一处来,回到鸾驾中,见到正在跟孩子玩躲猫猫的裴三郎就更气了。她挥拳往肩膀上捶了一拳。你挑的好封地!
    裴三郎见到羽青鸾气咻咻的样子,立即抱起孩子挡在前面当盾牌,“别打我,打孩子。”
    羽九玄见到亲娘,笑得露出小门牙,喊:“抱抱……娘……抱抱……”
    羽青鸾不理他俩,扭头,满脸生无可恋地看着鸾驾外的天空,抬眼处,群山茫茫,看不到尽头……
    第188章
    就封队伍从花丘又走了一个多月才到边林的边界。
    边界处的道路一侧, 立有一块石头砌成的足有六尺高的石壁, 石壁正中间刻着一只展翅飞翔的凰鸟, 凰鸟右侧刻着斗大的“边林”二字, 左侧则刻着同样大小的“界碑”二字。
    界碑上还写着:“禁止掳掠人口货物,禁止毁坏他人财物, 禁止私蓄甲兵聚啸山林”, 落款是“青鸾长公主立”。
    羽青鸾问裴曦, “本宫怎么不知本宫立过这项规矩?”
    裴曦说:“你我何分彼此。”
    羽青鸾淡淡地扫他一眼, 又看向那石壁, 说:“从未见过封地立界碑的。”各封地接壤边缘都是荒山野岭,以山或河为界。
    裴曦对羽青鸾说:“到边林了,等会儿你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羽青鸾探头看看界碑, 满头雾水。到了?到边林了?这才到边界。
    车驾晃晃悠悠地继续往前, 走了约有小半刻钟便拐下了主干道,到了进入边林的第一站——边林的边界驿站。
    裴三郎对于上辈子古代世界的驿站是什么样的并不太了解, 但是山寨一个高速路服务区完全没有问题。
    路边挑了一块地势相对平坦的山林,把里面的树和杂草全砍了。
    砍下来的大树主干拿来盖房子,细枝树叶当柴火烧了,稍微粗的树枝,挑着用。
    没有推土机、挖掘机的世界, 不要想着把地铺得有多平,最多就是道路和停放车马的地方要弄一些碎石过来铺平, 以免车子陷在坑里推不出去。
    石头就近在山里开采, 用大铜锤砸碎后用独轮车运来铺上, 大块的石头铺下面,小块的碎石填缝。
    高速路服务区修的是加油站,这里则建成牲口棚,里面配有喂牲口的草料槽、拴牲口的桩子、水井、水桶等,还有粪池收集粪便,一来清洁卫生,二来,可以用粪车拉种庄稼。
    休息的地方分成食寮区、客舍区、临时货仓区,分别就是吃饭、睡觉、放货。
    为了好看,以及防野兽,绕着整个驿站建了圈栅栏。
    裴三郎一直觉得夯土是件非常耗费人力的事,但如果只用木头建成栅栏,总觉得不是那么结实,他提议建成花盆式栅栏。
    奴隶在地上挖坑,把那些手腕粗的树枝以及盖房子的边角料板材劈到人的腰部高,立成两排,中间留三四十厘米的间隙,挖来土填进去,再在里面种上山林野地挖来的好养活的花花草草。
    奴隶们大概是怕山里的野兽翻墙进来,种的不是花草,而是带刺的荆棘植物。栅栏建得非常结实,成人手臂粗的圆木排列得整整齐齐,还用麻绳固定好,踹都踹不动。
    裴三郎只有简单的草图和规划,至于他们到底建成什么样,他也没建过,然后来到这里的感觉就是……被栅栏围出了个脏乱差的超大型农贸市场。
    他要求盖的东西,人家都盖好了,但是呢……卖家秀和买家秀的区别。
    在他的想象中,牲口棚应该是小区停放电单车那样的棚,不是单排的,是好几排的大型单车棚。这里盖成了农村的猪圈。
    食寮,应该是非常具有民俗或者是复古特色的旅游区游客休息处那样的,以自助餐或窗口售卖为主,方便嘛。这里就像路边临时窝棚,一间间茅草屋里面砌着灶台,煮着东西,外面露天摆着桌子,最多就是支个茅草棚子遮点太阳风雨,往来行商端着粗陶碗蹲在地上喝粥喝得唏哩呼噜的,大口地吃嚼着馒头包子油饼,还能看到虱子在他们的头上爬。
    客舍,他想象中,应该就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的客栈,一楼是大堂,不说精美的炒菜,包子馒头炖肉汤面总得有点。二楼住宿,房间里有床榻、桌子,洗澡的地浴室和单独隔开的放恭桶的地方。
    事实是他想多了。客房是两米多高的木屋,木板墙,草棚顶,一间屋子大概只有十几个平方。地上铺着木板,木板上铺着稻草,稻草上铺了一层破麻布。一条大通铺,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最里面的墙,没有枕头,每人一条用到发黑的细麻布被子,蚊帐都没有一顶。
    货仓,是那种农家小院式样的,有屋子,还有院子,院子是木栅栏围墙,单层的,有一人多高,没有种花草,但糊上了泥,应该是为了防止有人偷窥里面的情况。
    裴三郎以为带着羽青鸾来到这里可以有单人房间住,可以泡在浴桶里洗澡了,可以让她震惊一下先进的高速路服务区是什么样的,以弥补在路上受到的荼毒。如今这情况嘛,呵呵,他都想哭。
    他的身前挂着娃,手里牵着老婆的手,逛完驿站过后,只能干巴巴地解释句,“刚开始建设,一切……从简。”
    他想去找找看有没有空灶台或干净的锅给羽青鸾烧洗澡水,但他去到厨房看过后,他放弃了。
    他们用的是陶器,脏得洗都洗不出来。
    井边围了很多赶路多月的行商在洗澡,他们在井里提了水就在井边洗,光着膀子露着屁股。从他们身上冲下来的水都是黑的,流到地上与地面的土混在一起形成泥泞,有泥水直接流回了井里。
    这里洗着澡,旁边做饭的就提着桶来打水,把混着泥水带有汗垢说不定还有虱子跳蚤的水提去厨房做饭了。
    裴三郎有点反胃。
    他回到站在驿站边上被亲随军们重重守护的羽青鸾身边。
    羽青鸾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神情麻木地看着到处都是奴隶、豪商、牲口、货物的驿站,默默地回到鸾驾上,整个人都蔫了。
    裴三郎带着娃回到鸾驾上,很是尴尬地说:“这个……差距有点大哈。”
    羽青鸾觑了他一眼,说:“颇为热闹。”这是她自出京之后见到的最大的、人最多的驿站,至于旁的……出了京,自是一切不比京里了。
    裴三郎握住羽青鸾的手,说:“会好的。”
    羽青鸾点头。她告诉自己,京城发展到现在历时九百多年,是集天下之力缓缓发展成如今模样的。
    边林在大凤朝边疆,千里之地无人烟,三年时间,裴曦能让一个驿站聚集这么多的客商,已是极为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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