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臣搬了前朝太宗的镜子, 文贞公之言。”韩汜又拱手道:“不过臣也可以做官家的镜子。”
    “谏院与御史台都离朕太远了,”皇帝拿起御史台的奏疏,随意扔至一沓散乱的奏疏上, “朕还是喜欢与人面对面说话!”
    “臣也是。”韩汜又走到桌前, “不过臣今夜不能留在大内, 家事。”
    皇帝抬起头,倚身向前朝着韩汜一笑,“坐朝问道直面君王你都不怕, 怎的回到了家中就变得畏惧起来了?”
    韩汜便抬头解释,“臣这不是惧内,臣这是, 大丈夫的谦让。”
    皇帝便向身后靠去开怀大笑,“好一个大丈夫的谦让,行了, 你回去吧。”
    “谢陛下。”
    大内钟鼓楼接连敲响阵阵鼓声,底下一堆紫袍绯袍绿袍纷纷赶出,天色逐渐黯淡一直到入夜, 华灯初上。
    韩宅的书斋内, 燥热的风从窗户外偷入, 席卷着架子上那些挂有吊牌的竹简,烛火也随之摆动, 使得屋内时而明亮时而灰暗。
    骨节分明的手持黑子落定, 与之对弈的白子却悬在空中犹豫不决。
    黑子落定之后韩汜将手收回袖中, “三王不用看了, 因为, 已经没有路了。”
    赵王便将手中的白子扔回棋盒, 扯了扯袍子的下摆, “先生看着温文尔雅,这棋,下的可比官家还厉害。”
    韩汜将棋盘重新收拾出,“今日下官与官家下棋时也闲谈了,”韩汜抬头看道:“官家说太医请脉,东宫良娣腹中的胎儿极有可能是个皇孙。”
    赵王将胳膊搭在方桌上,韩汜拾起一颗黑子,赵王低头瞧着他竟然落子天元,便挑眉道:“陛下可有说要立为皇太孙吗?”
    韩汜摇头,“陛下说不是嫡出所以不能草率,待其长大后再看。”
    “那就是有意了!”赵王低下头,“皇太孙一旦确立,这易储可就难于登天了。”
    韩汜停下手,“且不说这个孩子尚未出生,就是安然出生了,长大成人考其心性也要个五六载,防范于未然固然好,但也不要操之过急。”
    “话是这么说,可太子与太子妃成婚十年未出,按照七出之条,可以废黜,又以太子对陈良娣的宠爱,只怕子嗣诞下后,这东宫妃...要易主。”
    就在韩汜欲要说什么时,书房外响起了敲门声,他便顿住朝外道:“进来吧。”
    一个女使端着一盘红色的果子走入,“三王爷,姑娘说您好不容易来一趟,她这个做妹妹的牵挂的很,便吩咐奴给您送了来山楂,这是从陕西路那边运过来好果子。”
    赵王笑道:“哦?什么时候本王的妹妹也变得如此贴心了?”
    女使走后赵王拾了几颗生的山楂,咬了一小口,眯着酸涩的眼开口道:“她哪里是记挂我,她这是赶我呢。”
    韩汜看着盘子里的赤果,“山楂性温,有活血化瘀之功效,所以怀有身孕的妇人不宜食用。”
    “本王是男人又不是妇人…”赵王旋即抬头,“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下官前几日见到赵王妃,见其气色…”韩汜低头笑了笑,“三王该去请医官瞧瞧了,没准还能有喜事呢。”
    “先生也懂医术?”
    韩汜摇头,“只是看过几本医书而已。”
    赵王低头摸着下巴处长有的一撮小胡子,许久后坐起,侧头瞧了瞧一旁的时漏,“怪不得沅陵要赶我,原来都到亥时了。”
    “三王这就要走么?”
    赵王浅浅笑道:“夜深,本王就不打搅先生了。”
    “夜黑风高,三王回时可得小心些。”
    赵王起身拂了拂衣袖,大步迈出道:“杀人放火!”
    ————————
    建平八年八月下旬,农历七月初七晚,各市瓦子里与各个街道旁全都是卖泥娃娃的,其中主街道两旁还有摊贩搭起帷帐在里面售卖水上浮、谷板、花瓜、果食将军、种生等等应时之物。
    七夕夜晚,天才刚暗下街上便挤满了行人,不管是富贵人家还是士大夫之家,都会差人出来细心挑选泥娃娃买回家,用来供奉牛郎与织女,也会有许多待字闺中的小娘子带着面巾出门放花灯。
    楚王府的庭院内,几个女使与内侍正在忙着搭建彩楼。
    萧幼清坐在院子里看着他们忙碌,旋即又撑头凝视着树梢上的弯月,今日七夕,天刚黑时喜春与喜秋就带着几个内侍出门了。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才满头大汗的回到府中,“今儿夜里的街上人可太多了,那个匠人的铺子前更是,奴可是挤了好一会儿才挤进去呢。”说罢,她将一对用红纱碧笼子装着的泥塑的小佛像抱出。
    “特意按着姑娘的吩咐去了那位名匠家,奴去的时候只剩这一对磨喝乐了,还碰到竞价的,生生抬到了五百金。”
    萧幼清撇过头,看着装饰金银与珍珠还有香料的彩绘泥娃娃思索了许久。
    喜春见她不说话,便问道:“现在要放入乞巧楼中么,奴听说这个也叫化生,供养之后可以祝祷生育男孩,姑娘您和姑爷...”
    不等喜春的话说完,“把它送去东宫,送给太子妃殿下吧。”
    喜春低头楞看着怀中的泥娃娃,点头道:“是。”
    乞巧楼里摆着泥塑的小佛像以及花瓜,酒菜,笔砚等等,小孩子们则穿着新衣围在乞巧楼旁追逐嬉戏。
    小六子见着楚王一个人坐在石凳上对着天上的月亮发愣,便提着莲花灯走近,“阿郎不去放河灯,这乞巧也不去么?刘主薄说供奉的磨合罗原来叫化生,二气交感,化生万物,可以求得多子多福,祈佑吉祥安乐圆满。”
    楚王轻撇头,看着小六子手里提着的荷花苞儿,抻了抻衣袖将其拿过,自言自语道:“并蒂莲啊,也不知道姐姐收到东西了没有...”
    “魏知县,魏知县!”衙役从东角门进入衙门的大堂院子,匆匆跑到楚王跟前,“驿馆来人了,说有您的家书。”
    她便将手中的荷花苞顺势塞回小六子怀中,提着裙摆匆匆从西角门走出,屏墙前站着一个打扮的像官差的年轻男子。
    “尊驾可是魏潜魏知县?”
    “我是。”
    “小的是奉大娘子之命来给知县送家书的。”
    小六子随着她出来,笑眯眯道:“大娘子可真有心,赶巧在七夕的夜晚送来。”旋即走近接过书信,又拿出了一锭银子,“辛苦。”
    “小的还怕误了时辰,知县会怪罪呢,何敢言辛苦。”
    小六子将信转呈给楚王。
    拿了信的人喜出望外,“我先回去了,你陪他们吧。”
    “是。”
    楚王接过书信,先前的惆怅一扫而空,一路跑回了后衙,不一会儿后,后衙的书斋亮起了灯火。
    “刚刚是什么人来了,竟能让魏知县如此?”
    “哦,是我家大娘子寄了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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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的庭院里也搭建了一个极高的彩山,里面摆着磨喝乐、花瓜、针线,以及女子的刺绣,内侍们点燃香火。
    太子与太子妃依次叩拜,太子跪在供奉的磨喝乐前,祈祷道:“天地感而万物化生,祈佑东宫,子嗣衍绵。”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楚王府差人来了,说是楚王妃有东西要送给太子妃殿下。”
    太子起身,看了一眼身旁的太子妃,旋即走向良娣。
    陈良娣便顺势拉着太子的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殿下,你看,他踢我了。”
    “哦,是吗?”太子便拉着良娣走到一旁坐下,蹲在腿旁小心翼翼的俯在身侧,“这小子劲儿可真大!”
    太子妃随着宫人出去接见楚王府的来使。
    见女使抱着一个精致的红纱碧笼子,问道:“这对磨合罗是旧城城南那位姓袁的名匠所制的吧?”
    “是,殿下的眼光真是锐利,竟只一眼就看出来了。”
    “化生...”太子妃招招手,示意宫人接下,“告诉楚王妃,东西我收下了,让她什么时候得空了就到东宫来做客。”
    “是。”
    “明明知道楚王妃与东宫的关系,你还与那人走的这般近?”
    “朝堂是朝堂,内宅是内宅…”
    陈良娣看着太子妃身后的宫人抱着一个红纱碧笼子,里面还有两个精巧生动的泥娃娃,“这是袁匠人塑的磨合罗?”
    太子妃点头,“楚王妃送的。”
    泥娃娃雕塑的十分喜人,陈良娣皱着眉头满脸不悦,“难怪今日让他们去买没有买到,原来竞价的是她!”
    良娣摸着自己的肚子,又朝太子妃道:“妾听说磨合罗又名化生,供奉后可以祈祷生育男孩,东京城内又以袁匠人制的最为灵验,太子妃殿下您也用不着这个,不如…”
    太子妃朝宫人轻轻抬手,“既然良娣喜欢,就送给良娣吧。”
    ——————
    从东宫回来,喜春走到萧幼清身边。
    “太子妃殿下收了么?”
    喜春点头,“收了。”
    “说了什么?”
    “只说了姑娘怎的送这般贵重的东西,让姑娘改日得空去东宫做客,不过...”喜春轻轻抬头,“殿下初看到那对磨喝乐时道了化生两个字。”
    “化生...”
    李翁匆匆走入庭院,“王妃,外头来了一个从西京驿站来的驿夫,要见您,小人已让他在中堂等候了。”
    “这么晚了谁还送东西来王府?”喜春侧抬头,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便瞪着眼睛道:“今日七夕该不会是姑爷送来的吧?”
    “西京来的?”萧幼清将撑着头的手拿下,坐转身连忙道:“快让他过来!”
    “是。”
    驿夫抱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气喘吁吁的站在中堂内等候。
    “我家王妃有请,请随我来吧。”
    驿夫随着李总管穿过王府的大小长廊与庭院,最后才来到搭建了乞巧楼的院子。
    “下官参见楚王妃。”
    驿夫的怀里抱着一个盒子,萧幼清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这是从凤翔府送来的,说是一个姓魏的县令送的,下官也不知,交差的人只说要送到楚王府亲手交给楚王妃。”
    “这个时辰,城门早就落锁了。”喜春候在萧幼清身侧警惕道。
    驿夫便解释道:“其实一早就到了,只是换班的人交代了,须得今日七夕入夜才能交到王妃手中,下官怕有贵重的东西便不敢走得太急,所以就晚了一些。”
    见萧幼清点头,喜春便走上前接过木盒,似乎还挺沉的。
    今日七夕,所以搭建乞巧楼的庭院里站了许多人,不但喜春好奇,整个庭院内的女使与厮儿们也都十分好奇的盯着这个盒子。
    “姑娘...”
    “就在这儿打开吧。”她知道楚王心思缜密,必然不会将机密当做家书传回。
    喜春看了一眼周围,走至萧幼清身旁将盒子轻轻放置在石桌上,“是。”
    喜春在她身侧小声道:“奴接过盒子的时候貌似闻到了一股香味,极像胭脂里的麝香。”说罢,喜春退开一步将钥匙递上。
    萧幼清便微微躬腰将匣子打开,打开的一瞬间,果然有一股甘甜的香味扑出,温润浓郁似麝香。
    “难怪姑爷让他等到今夜才送来...原来是磨喝乐呀!”喜春用着惊艳的目光看道。
    萧幼清拾起其中一只小娃娃,上面还有一股淡淡气腥味,微微睁眼道:“龙涎香...”
    匣子里盛放的是一对用龙延佛手香雕成的小佛像,荷叶半臂衣裙,手持荷叶,雕刻得很是精致。
    “竟然是龙涎香雕刻的磨合罗,奴记得上等的龙涎香在京城的售价每两可不下一百五十贯,就是广州的市值每两也不下百千贯,连次等的也要五六十千呢!”
    一旁站着的李翁也笑眯眯道:“修内司每年七夕前都会进三百个磨合罗到大内,也有用龙延佛手雕刻的,但因为太过名贵便极少见到,六王选这个送给您,定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这一对磨合罗可不下千金吧?”喜秋疑惑的看着,“龙涎香出自海上,姑爷人在西边,这是从哪儿弄到的呢?”
    喜春便一把将她扯过,小声道:“主子的事,你瞎操什么心!”
    萧幼清并未在意,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两尊小人儿,雕刻的端正细腻、嗔眉笑眼,喜人的很,浅浅笑道:“我想,官人并不是因为它名贵才送的吧!”
    喜春不解道:“今日是七夕,送龙涎香雕刻的磨喝乐难道还有别的意思么?”
    萧幼清抬头看向黑夜里挂着的那一轮弯月,月光下,温柔的双眸微微颤动,“因为它有,与日月共长久的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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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磨合罗又称磨喝乐,是一种小佛像
    龙涎香是宋代最名贵的香料,而且其留香比麝香还要长一倍,故而历史上又流传着“与日月共长久”的意思(当然只是因为它香气久,不过并没有久到这么离谱啦~)
    宋代正妻的地位很高,内宅家务基本归其管,有的还能主持家中小庙的祭祀(家庙只能当官的人家建)所以也基本管账。(持掌中馈~)
    陛下:“哎呀竟然将朕比作唐太宗,小韩子深得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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