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终于停下了刺人的刀,全身都在哆嗦。他张大嘴,一声也喊不出来,只猛地委顿在地,像是一团拼凑也拼凑不起来的烂肉。白寻踢了踢地上被碎花布裹着的东西,神色有些遗憾,“这样就受不了了?”
    山本发着抖,听着他不紧不慢地说:“怎么,不打算和你的宝贝孙女说再见吗?”
    ……宝贝孙女。
    这四个字闯进人的耳朵,比其它任何的字眼都更让人毛骨悚然。从碎花布里露出一截血红的指尖,司景难以置信,又抬头看向白寻。
    “你是不是疯了?”
    山本猛地爆发出一声几乎不太像人的哭喊,司大佬心砰砰乱跳,“你特么……”
    “我怎么能是疯了?”
    白寻动作优雅,漫不经心踢了一脚。包裹咕噜噜地滚远了些,被老人连滚带爬地冲过去,又死死抱回怀里。
    “这不都是他曾经做过的事么?怎么,当年他有这个勇气做,现在就不敢再来一次了?”
    “……”
    “更何况我给过他机会的,”白寻说,“他和这孩子,只活一个。”
    他骤得笑了,喟叹道:“你看——不管他嘴上再怎么说这是他的宝贝,该动刀的时候,他只怕自己砍的还不够多。”
    司景怔怔地看着他。白寻唇角笑意更深,瞧着他。
    “想起来了么?哥哥。”
    青年声音很轻,缓缓伸过来一只手。手心向上,是一个典型的邀请性的姿态。
    “记起我了么?”
    他的神色奇异,声音轻而缓,如同恶魔含着恶意的窃窃低语。
    “——是我啊。”
    当年那只被小姐抱在怀中的猫又闯进了司景的脑海。那时的白寻小小一团,眼睛里是担忧而惊慌的;可如今站在这儿的人,眼睛里早已经不再有当日的情绪了。
    “我们才是同类——这些愚蠢的、贪婪的、自私的东西,为什么不让他们去死呢?”
    他的瞳孔是幽蓝的,即使在黑夜里也发出了令人目眩的光。那光晕于他的眸子里旋转着,仿佛是片挨不着底的深海。
    “过来吧,哥哥。”
    ——
    白寻还记得自己刚被抱回去的那一日。
    “这眼睛可真漂亮,”那些围绕着他的小姐们说,“叫什么?叫什么叫什么?”
    “不如还叫安德烈吧,反正叫顺口了……”
    “之前的那只扔了?”
    “没办法吧?”小姐把它抱起来,放置在膝盖上,“这种世道,我自己能跑掉便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它。”
    她素日爱猫,好像在这种战火连天的日子里头,手摸着这种皮毛柔滑而顺溜的生物,心中也多了点安慰。越是艰难,人便越是想寻些旁的乐趣来排解,她没别处可以排解,唯有又寻了一只小猫,仍旧养在身边。
    猫是幼猫。这样柔弱而娇小的一团,会让她们有自己很强大的错觉。当它把脸抬起来时,就好像她是它的整个世界的主宰一样,可以随意操纵它的命。
    小姐喜欢这种感觉。
    房间里还摆着之前那只猫的照片,白寻曾经瞧见过。那的确是只好看的猫,无论是依人类还是依猫族的眼光来看,都具有毋庸置疑的巨大魅力。它的眼睛是漂亮的橄榄青色,通透的像是两块又圆又大的碧色宝石,熠熠闪着光。它在照片上团成一小团,目光澄澈而干净,看着便让人心中舒坦。
    白寻跳上来看过它许多次。在这宅子里,它没别的朋友,只能把这只早已经不在这儿的猫当成自己想象中的朋友。
    它住的地方,每日来往的人很多。这些有些地位的名流逃到南方,仍旧租了大宅子住,就住在法租界里,想靠着关系找条路逃去海外。法租界的生活与他们之前过的并无太大不同,仍旧是舞会茶点,来来往往都是翩跹的身影,扇子一展,香风袭人。白寻就住在宅子中,它习惯了这儿的生活,几乎要以为就要在这里度过一生了。
    但事与愿违,法租界出了事,里头的中国人都被悉数赶了出来。
    名流们只好重新带上行囊坐上马车,本想着再往南去寻找出路,却得知南下已经无路可走;他们没别的路可选,瞧着形势一日比一日严峻,只得调转方向,再次北上,另想办法。
    这一回的路程远不比上一次出逃顺利。小姐生的年轻貌美,身边家仆经过这战乱也没再剩下几个,不过是弱不禁风的丫头们和几个老妈妈前后跟着。他们护送的箱子反而不少,里头装满了没法丢下的珠宝首饰和名贵的书画,就像是挂满了金果子的小树,摇摇晃晃的,没多久便被盯上了。
    逃亡的第四天,有人拦下了他们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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