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襄阳,云安可以连日不归,宿在西郊草庐,可在郑家,她还是头一回如此晚归。眼见已是初更时分了,正门已闭,云安不便惊动,想了想,脚步下阶,要往后门去。
    只是,她不动声色,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笃笃急速,霎时就到了跟前——“云安!”
    夜色中的驰马之人是郑梦观。自告知郑濡要去寻找云安,这已是他往返的第三次了,外头四处不见,又怕人已回家。
    云安能看出二郎是去找她了,却难知其中曲折,只看这人行色匆忙,发丝也有些凌乱,便虚声道:“我下午去时,濡儿正睡着,我便索性出去逛逛,不想却过了时辰。”
    郑二郎下马走近,喘息声尚重,而一言不发,先将人一把揽入怀中:“冷不冷?路上可遇到金吾为难?”
    云安不知该喜该疑,良晌乃回:“我去的不远,又从小路细巷而回,什么人都没遇到。”
    郑梦观约莫点了下头,但云安没抬眼,少时怀抱松开,二郎又紧紧牵住了她的手:“回家吧。”
    既有二郎带领,便由不得云安从后门进,而入府方知,她所想的悄然晚归,其实早就惊动了上下。前来侍奉盥漱的素戴告诉她,长房的人都已经来问过五遍了。
    “娘子误会公子了,临啸当时也在书房里,并不单是他二人同处一室。”素戴早忘了云安吼她之事,一面拿着热巾子替主人擦拭,一面细语宽解,“我看见临啸出来,也问了他。”
    云安虽有些介怀,却实在不是闹小性离家出走。然而事已至此,她倒百口莫辩了,不过心里暗恼,郑濡的嘴巴太快,还是没守住。
    “素戴,我不该那样对你,是我错了。”于此无可多言,云安只想起了白天的失态,真诚地道了句歉。
    “我岂不知娘子?”素戴缓缓蹲下身子,双手轻扶云安膝上,“也是素戴说得太急,惹娘子烦躁起来。但素戴都能看出那周燕阁是司马昭之心,娘子在意自己的夫君,如何生气更不为过。”
    素戴固然善解人意,但云安却是一笑:“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难道府上所有人都知道了?二郎也明白吗?大约不过都是笑话我,以此平常同门相见之事,做出嫉妒夸张之举。”
    云安笑得越发自嘲,亦泛出苦涩:就算周燕阁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自己又何尝不是诸葛亮北伐,有心无力呢?
    主仆间一时不语,二郎的步子却踏进了内室。从前他可不会在素戴侍奉完毕前走进去。素戴见了,很知趣地退下。
    “还不更衣吗?”二郎还是穿着外袍,风尘依旧,云安便问了一句。她原该为自己解释一二,或者将心中介怀坦陈,却一见那张脸,什么心意都淡了,也算是胆怯。
    二郎的脸色深沉,走到云安身边并坐,再次握住了她的手:“云安,我与燕阁,无事。”
    云安不解释,这人反倒解释起来,岂非欲盖弥彰?云安一瞬只有这样的感觉。“所以,你是认为我嫉妒她?”
    二郎吸吐了口气,侧身正视云安:“是濡儿告诉我,我才知道。燕阁走后你为什么不来问我?襄阳那一夜我便对你说过,不高兴就告诉我,我做错了就提醒我,不要一个人难过。我们,是夫妻啊。”
    这番话似乎是情意切切,但云安真想反问一句:我们是夫妻吗?云安不知郑濡究竟怎样劝说,这“夫妻”二字又如何成了二郎的理由,但他口口声声“夫妻”,从新婚初夜就言明的“夫妻之道”,他又真的懂得吗?
    “你说过很多话,我到底该听哪一句呢?”云安轻轻问道,将手从二郎手里抽离,“或者,以后你每说一句,我都抄下来,奉为圭臬,晨读晚诵,时时不离。”
    二郎第一次见到云安如此冷静的一面,冷得不疏远,冷得很从容,却又令人心头发怵,脊骨生寒:“云安!”他深沉疾呼,“你原谅我一回,今后不会再有了!”
    “你急糊涂了。”云安哂笑,用方才被握住的手拂去二郎鬓边的散发,“你既与她无事,又何必要我原谅?难道你要断绝师门,不再与周家来往吗?如此我可成了郑家的罪人了。”
    “我是不想看你难过!”这一句说得颇有气魄,仿佛宣誓,说得二郎自己浑身一颤。
    那你知道我究竟为何难过吗?云安心道,没有说出口。“我本有愧于你,又立有誓约在先,不管是周燕阁,还是张燕阁,你喜欢就娶进门来,你想怎么样都好,我绝不多管。”
    云安不想再揣测二郎的心意,也知道郑家没有纳妾的风气,但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快点结束这一夜才好。说完,云安转身上榻,把一屋子的郁结气氛都留给了呆坐的二郎。
    二郎果是纹丝不动,像尊雕像,除了眼里有些发热。他在难过,为云安难过,也为自己难过。
    难过为何当初不假思索就答应那个奇怪的誓约,那定约的三击掌真应该都打在自己头上。他不在乎云安所谓的愧,不就是为母替嫁么?而所谓利用,却把她自己的终身都搭上了,又算什么利用。
    想到这里,二郎眼中的热气化为了泪水,同身侧短檠上的烛泪一齐弹落——为何竟毫不察觉,自己的心早就在云安身上了。
    ……
    “你说这个二郎!本以为他成了婚,该更加稳重,谁知……你遣人去看了吗?他们夫妻和好没有?”
    翌日的正院里,家君郑楚观为昨夜云安出走之事忧心忡忡,下人端来的早食也不用,就在厅堂里来回地转。
    崔氏高坐,自是洞悉一切。只是她也没想到,不过略施小计,竟一下掀起这么大的风波。看来,周燕阁的野心比想象中更足,而云安这小丫头的气性也大得很。
    “不是都自己回来了么?小孩子家闹闹性子,看把你急的。”崔氏将丈夫拉回来,一边宽慰一边又暗自计较,“二郎这回是有些逾礼,但究竟也是周先生的侄女先寻上去的,二郎未必赶她走么?”
    郑楚观复叹一声,语重心长道:“裴家是世交,几十年的往来,如今父亲虽不在了,却更不能怠慢。若此事传到襄阳,裴公与夫人作何感想?云安不过与修吾同岁,我们该多关心她才是。”
    大道理小道理,崔氏岂有不懂的?她虽厌烦云安不逊,倒也不至枉顾家业大体,又道:“云安自是二郎的正配,不会有变,但这究竟是小夫妻的私事,我们做兄嫂的也不能过于干涉。不若另想个釜底抽薪的法子,两处得便也就罢了。”
    郑楚观听来有理,亦知崔氏多年主理内政,事事稳妥,便扶肩细问:“夫人想必已有主张,还请赐教。”
    十几年的夫妻,倒忽然酸这一句,稚气起来。崔氏抿唇一笑,说道:“算来燕阁也快十七了,周先生倒没提过她的婚事。父亲在世时于周先生有提携之恩,如今我们又何妨再替他张罗一次,以侯府的名义为燕阁定一门亲事。她嫁了人,也就不会想别的心思了。”
    “还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郑楚观忍不住夸赞。
    崔氏挑了挑眉,倒尚未说完:“这只是一全,还要靠你呢!前时不是说过要给二郎谋职么?他回来也快两年了,又早过了燕尔新婚,不必再等了,快办吧。”
    郑楚观却不很理解这条:“我之意是想教他们多多相处,早日绵延后嗣。现在他们正不融洽,你怎么反让二郎出去呢?”
    “亏你还是个丈夫!不过如此。”崔氏嫌郑楚观不通,要护这要护那,反比她一个女人家心慈,“这大半年来他们哪日不在一起,又一道出了趟远门,还不是该闹就闹?你有心把他们拴在一起,人家领你的情么?岂不知,小别胜才新婚啊!”
    郑楚观自来好脾气,忠正厚道,仰赖崔氏精明,相互扶持乃有今日。他细想这话,懂了,果然是他使错了力,推反了方向。
    “哎呀!多谢夫人点拨!我现在就去办!现在就去!”郑楚观激动不已,对崔氏连拜了三拜,也不稍停,转身就跑走了。
    崔氏未及叫住,只有笑着摇头,另叫庶仆跟去,好生侍奉。
    “夫人怎么忽然改了主意?”阿春最知崔氏的心思,但见她方才所言都是为云安着想,前后矛盾,便生了疑惑。
    崔氏也知阿春必问,斜晲一眼:“我何曾改变主意了?见机行事而已。裴云安胆大,难保不一封家书去告状,若真为裴家所知,岂不更让她占理了?周燕阁心比天高,嫁非所愿又岂会安心度日?”
    阿春仍不明白,为了防止云安告状?这不还是在帮她么?
    “真是笨死了!”崔氏见阿春半张着嘴,一副痴呆相,便知她还是没听明白,“周燕阁嫁非所愿怪谁?!她会恨谁?我又不会把她嫁到天边去,她以后就不来郑家了吗?”
    “哦!!”阿春恍然大悟,两颗眼珠瞪得要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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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我注定与数据无缘,一篇更比一篇凉
    但我还是会好好写完,尽量保持日更
    因为毕竟也不是专职写文,还有自己的事需要兼顾
    码字不易,但也希望得到些许肯定
    谢谢大家,也对不起啦,才华无增,笔力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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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有一些不算剧透的小提示,如果能看下去,后面会考:
    1记得到本章为止出现过2次的那个十二牒金绣屏风;
    2记得二郎书房的铠甲和长剑;
    3记得云安交代的身世,她的本家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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