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看。”
    “清河侯手握京城防范职权,虽麾下的兵比不上王爷的五分之一,但京城到底是天子脚下,他行事可比远在西南的你要方便得多。”汤凤还真为他细细想了一回,“你若是有更大的志向,这回便是拉拢军方势力的好机会。清河侯一家虽向来低调,但是人都有欲望,他难道就不想跟着王爷一起名垂青史?若是跟了王爷,他李氏这一脉何愁不发达?”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娶这李五小姐?”
    汤凤点头:“操作得当,你在京城便多了一双眼睛一双手。小皇帝想要掣肘你,你完全可以反其道而行之,让他吃了这个哑巴亏。”
    她的确是从日后局势发展上来为他着想的,分析得也算合理,跟府中的谋士们意见大致相同。以此可以窥见,什么妖妃奸妃,那是世人对她的认识太狭隘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在府里听腻了这些话,没想到在你这里也不能听点儿新鲜的。你们可真是无趣极了。”
    汤凤瞥了他一眼,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老鼠药,真心为他筹谋竟然还得了“无趣”的评价,早知道她就不提这一茬儿了。
    “你们说的都对,我也知道娶这李五小姐定然是利大于弊的。”冯弦机把玩着小几上的物件,任由笔垫在他指间转来转去,“只是一点,我不会将自己的婚姻当做加入这场赌局的筹码。”说着,他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
    汤凤一时无语。两人面面相觑,各站了一方的阵营。她是为了复仇可以将自己全身心都投入到“战场”中来的人,他是为了“战争”什么都可以赌进去除了自己的人。这样一看,倒是她这个小女子倒是更豁得出去。
    “王爷好天真。”她忽然仰头,感叹了起来。
    这世间这么多薄情的男儿,怎么偏偏他不是其中一个呢?多少进士及第之后抛妻弃子另娶高门媳的负心汉,多少打着前途名号让发妻下堂另娶的奸诈鬼……她看得多,所以对人性早已失望。可眼前这人,又是从哪块石头里蹦出来的呢?
    “见笑了,我不是天真,而是恐惧。”冯弦机轻轻一笑,放下笔垫,“我从前的王妃便是这样教我的。”
    经他一提,她才记起来他娶过妻了,只是妻子命薄,早早去了。
    “你这是惦记王妃,不愿将就了?”
    “惦记?”冯弦机瞪大了眼睛,嗤笑一声,“她要是知道我惦记她,恐怕得从坟墓里爬出来再次跟我划清界限不可。”
    听他这样说,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汤凤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地底下的西南王妃:冯弦机,莫挨老子!
    冯弦机:……对不起,打扰了。
    第34章 两个版本
    谈及感情私事汤凤便没有止住了话头, 知道他无意在这场争斗中扯上自己的婚姻倒是看清了他的底线,相交起来也算更安心一些。
    “小皇帝既然把算盘打到你婚事上来,你又该如何拒绝呢?”如果以他的角度去拒绝, 难免让小皇帝对他更不放心。可若是为了拒绝一门婚事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他又断然做不出来。汤凤倒是想看看他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躲过这一劫。
    怎知,他厉眉一扬, 拱手一拜:“所以我才来拜访娘娘啊,由你出面是最妥帖的了。”
    汤凤端茶的手一顿:“……”
    “下个月便是新年, 陛下定然会迎你回宫过节, 到时候我想办法让清河侯夫人带着女儿进宫,宴席上你只要对李姑娘多加赞赏表示亲厚, 陛下就不会再放心把她嫁给我了。”
    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利用她与陛下之间的矛盾来挑黄这门婚事。果然是高手, 杀人都不见血的。
    “你就不怕激化我与他的矛盾会害了我的性命?他现在可是天子,找个理由杀我未尝不可。”汤凤重重地放下茶盏, 冷下了脸。
    她向来不喜欢替人当靶子,也容不得别人来算计他。
    冯弦机道:“他杀不了你。有我在, 你可以安安稳稳地当一辈子的皇贵太妃。”
    汤凤心中一跳,面上却还是那般冷淡, 轻笑一声:“我如何信你?”
    “以后那些争权夺利的事情你大可以离得远远的, 我保证血不会溅到你身上来。”说这话的时候,他看着她的眼睛, 笃定又自信,“从你出宫后的那一天起,你便可以做回自己,不用再是那个戴着冷冰冰面具的宠妃了。”
    “你说这些我就能信你了?”她有点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像是陷入了一个岩洞里面, 四周都是回响,却不知声音从哪里出来的。
    “若我并非真心,就不会让雷暮守在你周围了。”
    “可他说的是受你府中温先生的指派。”汤凤还记得那晚雷暮现身保护她的时候,她问了。
    冯弦机道:“他是我麾下最受器重的小将,你以为谁都可以派得动吗?”
    “这么说,是你让他骗我的?”
    他忽然不自在地薅了薅自己的胡子,有些支吾地道:“我担心你会不接受,提前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比较好。”
    论心机城府,自保能力,她算是不让须眉。这样的多此一举他并不能保证会不会被她接受,会不会带来误会,以为他是在监督她的举动。可是出发平叛前,他还是找来了雷暮,郑重地将她的安全托付给了自己最信任的小将。虽然知道他咋咋呼呼,但一旦给他下了命令,他一定会豁出命去保护她。
    汤凤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地蜷缩了起来,指尖收紧,整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为什么要这样帮我?”她喃喃地道,“我是声名狼藉的坏人,人人都想我赶紧消失,你为什么会跟他们不一样?”
    为什么不跟别人一样?这个问题,冯弦机在西南的时候也问过自己。为什么独独对她有别样的感情?看不见她做的那些阴狠歹毒的事情,无视因她而带给别人抄家灭族的惨祸……在他的印象里,她好像就应该是那个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女人,不必为众生的苦痛而背负责任,不必走下神坛与民共苦。
    养心殿外,他喊出“宋旖旎”这三个字的时候的确是在试探她。可她当时是什么反应?惊讶、诧异、不可置信,然后给了他一个无所顾忌的笑容,丝毫没有被戳破往事的窘迫,反而昂着头颅迎接他的刁难。
    冯弦机不太喜欢跟女人打交道,也不擅长跟女人争斗。可面对她的时候,心底就是有一股怎么都按捺不下去的冲动,他享受跟她的刀来剑往,乐此不疲。
    “或许是因为他们觉得你张狂,而我却觉得你脆弱?”他给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不像是回答她倒像是回答了自己。
    汤凤以为自己幻听了,脆弱?他竟然觉得她是脆弱的?
    “你——”她竖起手指指着他,眉毛拧成了一个结,话都说不利索了。
    她一脸怒容地盯着他,双颊飞上了两片红晕。从旁人的角度看就是她生气了,恨不得逮住他的胳膊咬下一块肉来。可在冯弦机的眼底一切又不一样了,她瞪得铜铃般大的眼睛里明明一丝怒意也没有,到让他看出了几分笑意和窘迫。
    看吧,他的角度不一样,得出的结论就与常人背道而驰了。
    最后,冯弦机是被汤凤赶出去的。滚出去之前,他还不忘提醒她,记得帮她料理一下李家姑娘的事。
    汤凤随手抓起了一本书,不由分说地就朝他砸去。
    他是枪林箭雨里闯不来的猛将,轻而易举便抓住了横空飞来的书,拿在手里晃了晃示威,大笑着阔步离去。
    汤凤坐在榻上,愣得半天都回不了神。等过了一会儿,却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下子,连眉梢染了笑意。
    莲藕收着用过的茶盏,回头朝西南王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由暗自敬佩。
    ——
    年关将至,京城各大戏班都排了新戏吸引票友,待一开锣,才发现是一出映射前朝宠妃陷害忠臣最终导致其女儿嫁给了地痞流氓的故事。
    百姓都有猎奇之心,有人敢把这样的故事搬到台面上来讲,正好戳中了众人窥视皇家秘辛的心,一时间戏院人潮涌动,一票难求。
    没过几天,大街小巷的话题就集中在了这场戏上面,走到哪里都能听见有人探讨争论的声音。有朝臣听说了,也换了装进了戏院,一进去才发现似乎同僚还不少。大人们都默契地没有打招呼,悄悄落了座,准备看这戏到底是怎么演出来的。
    大多数的戏院排的是宋仁出手的本子,里面将奸妃刻画成了一个每日以凌虐宫人为乐的残暴形象,不仅如此,她还尤其喜欢干涉朝政,皇帝在她的影响下做了不少坑害百姓之事。忠臣上书直谏,要求惩处奸妃,怎奈皇帝维护,痛斥了忠臣一顿。消息传到了奸妃耳中,她记恨在心,设计让皇帝赐婚,逼迫忠臣的女儿嫁给一地痞流氓。从此之后,其女儿一直生活在婆家的凌虐慢待当中,没过两年,被婆家活活饿死在病床上。
    演到此处,戏院里群情激愤,有人开始骂骂咧咧。
    下半场,忠臣得知女儿去世的消息,激动异常,上书为女儿求取公道。没想到折子又被奸妃拦了下来,无法上达天听。有冤无门诉,忠臣走投无路,某一日素服上朝,在皇帝面前痛哭陈情之后,一头撞死在了大殿的梁柱上。
    悲剧,永远是最戳中人心的,它会让人心绪难平、久久不能忘怀。宋仁打的便是卖惨的主意,不必在戏中为自己安排一个百姓们喜闻乐见的伸冤成功的剧情,就是要这样留白,引得众人发散联想,再将故事里的感情移到现实人物上,转嫁他们的悲愤。
    这一招,称之为“以退为进”。
    没过两天,经过刻意的引导,众人已经将戏中的奸妃与皇贵太妃联系了起来,私底下咒骂她的不在少数。当然,宋仁的女儿当年嫁给一无名之辈的事情百姓们更是忘不了,经过有心人的一番打听,发现果然如戏本所言,宋家小姐竟然被一青楼女子给欺负回了娘家,如今整日以泪洗面呢。
    “作孽啊,好好一姑娘就这么被毁了。”
    “是啊,这等坏人姻缘的事要做,真是不怕遭报应。”
    “这已经算好的了!我听说服侍她的奴才有被活活打死的,还有被做成人彘的,下场何等惨烈!”
    “不仅如此,当年先帝为了她修建的凤凰台花费之巨,可以供整个京城的人嚼用两年有余了。足以想见其日常奢靡程度!”
    “据说,徐家被抄家灭门也是她的缘故,徐相不知怎么得罪了她,被她记恨在心,一个通敌卖国的帽子就扣过去了!”
    种种言论,不一而足。
    这样的舆论发酵了两天,消息都传到宫里面去了。
    “陛下,此种不切实际的言论有辱皇室尊严体面,更辱没了先帝圣名,臣认为应该捉拿戏院等人,杀鸡儆猴,断了悠悠之口。”周遂之向皇帝进言。
    小皇帝心里正爽呢,终于也轮到有人站出来骂汤凤了,且都是他平日里不敢骂出口的,他怎会下旨制止?高兴还来不及呢。
    小皇帝装模作样地表示为难:“堵不如疏,朕虽然是天子但是也难以管住天下人的口舌,若禁言了事,免不得让百姓以为朕不是能纳谏之人。再说了,戏院不过是排了一出戏,没有点名道姓,若是拿了人,岂不是在对号入座不打自招?”
    周遂之皱眉,这绝对不是意外事件,定然是有人在后面着力策划。观小皇帝的神色,他绝不会插手此事了。
    周遂之心下叹息,回家便对夫人道:“陛下的品性,决不能胜任这个位置。皇室内部如何争斗都不能摆在明面上来,一旦让百姓认为皇室中人都是勾心斗角、贪图享乐之人,百姓对皇室还有何敬畏?陛下作为天子,还有何尊严可维护?我今天向他谏言,并非只是想保护公主,也有维护局面稳定的意图。可惜他看不懂也听不进,全然迷失在了私人恩怨里面。”
    周夫人抱着胳膊冷笑不已:“竖子不堪重任,也妄想与公主一较高下。”王室当年遭遇倾覆之祸,可公主却能隐忍这么多年,岂是皇帝小儿能比较的?
    “舆论能杀人于无形,此事我们必须得插手了。若这样放任下去,公主的名声更是不堪,于复国也是百害无一利。”周遂之沉重地道。
    “你说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周遂之眼眸一暗,道:“宋仁,不能留了。”
    西南王府,温如易如实的将外面的动静报给了冯弦机。
    “也不知是谁在后面操作,竟然搞出这么大动静来了。”温如易感叹道。本来就薄薄的一层名声,如今更是千疮百孔了。
    冯弦机正在看西南传来的事报,抬头扫了他一眼:“你猜不出来?”
    “宋仁?他愿意这样糟蹋自己女儿的名声?”
    “不割点肉下来,怎么能卖这苦情戏码呢。”
    温如易见他似乎不着急不担心,忍不住凑上前问道:“外面都骂成那样了,王爷当真不插手?”按理说应该心疼了啊。
    “你们不是不让我管太多?”冯弦机将之前他们劝阻他的话丢了回去。
    温如易:“……”
    “她已经给宋仁准备了大礼,用不着本王操心。”
    “……皇贵太妃娘娘真乃奇女子。”不仅长得不似凡人,就连脑子也比一般人好使太多。
    “嗯?”冯弦机抬头看他。
    “在下今日还有些琐事未了,先告退了。”温如易忙不迭地离开,生怕又引起了另一个让他语塞的话题。
    冯弦机却停住了目光,奇女子吗?他摸了摸大胡子,倒是很贴切。
    在舆论慢慢散开的时候,京城里另外两家戏院开演了,打着的自然是同一个旗号,只是戏本子稍稍有些不同。
    这是被汤凤修改过的故事:戏里的贵妃娘娘同样的嚣张跋扈,只是剔除了凌虐宫人等手段残忍的戏段,转而交代了一下贵妃的成长路程。原来,她是宫里的一名宫女,幼时曾受尽宫人的百般刁难,因此心理比常人要阴暗。在她成为皇帝的女人之前,她与“忠臣”的女儿是有一段交集的,两人同时喜欢上了一位宫里的侍卫,而这侍卫偏偏不爱出身好的“忠臣”之女,转而对贵妃一往情深。“忠臣”之女得知自己被一个宫女比了下去,心生怨恨,便找人使计将宫女送上了龙床,以此彻底斩断了她与侍卫的可能。果然,皇帝迷恋宫女的容貌,宠爱有加,可侍卫却因为最爱的女人成了皇帝的女儿而痛苦不堪,万般悲痛之下,竟然报了名去前线作战,不料遇上强敌,不过半年就没了性命。因此,贵妃记恨“忠臣”的女儿毁了她与侍卫的良缘,“忠臣”的女儿又嫉妒贵妃得了侍卫的痴心,两个女人就这样陷入了无休止的斗争之中……
    汤凤做的最绝的不在此,而是在末尾给“忠臣”的女儿安排了一段“色香俱全”的出墙戏,说“忠臣”之女因为下嫁给了地痞流氓而心生不忿,竟然当着自己丈夫的面与其他男人巫山云雨。丈夫因为家世不如妻子的娘家而选择忍气吞声,又担心别人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而指指点点,只有将妻子与他人苟合的事情捂得严严实实。怎料,他的不作为加剧了妻子的放浪形骸,渐渐地,与妻子有染的男子越来越多,直到纸包不住火,东窗事发。
    百姓们的确想看猎奇的东西,比起宋仁那版只会挑起众人怒火的戏本,汤凤这个版本显然更丰富多彩。有百姓们爱的才子佳人故事,也有争风吃醋的戏码,更引起热议的是那一段“出墙戏”。因为选角到位,女子的放荡和多情被刻画得淋漓尽致,给人一种仿佛此人就在自家的隔壁的错觉,尤其是那偷偷摸摸的戏段,更是让无数人感到兴奋刺激。
    看了这一出戏的人,跨出戏院的门口大多不是讨论贵妃有多歹毒阴险,有的人在议论旦角有多风骚多情,还有的人在遗憾宫女和侍卫的良缘被拆散,反正说来说去,故事的重点被转移了,大家对贵妃反而恨不起来,倒是觉得有些可怜。
    “本来可以做个好人的,只可惜被人算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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