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没有声音。
    顾放为背着背包,大步流星地往出站口走,s市的传送带慢得让人心焦,转过好几个角落,他终于来到了火车站大厅,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靠里的鹿行吟。
    “还找了根柱子靠着,生怕我看得见是吗……”顾放为一边走过去一边说,声音却渐渐地小了,最后趋近于无声。
    鹿行吟坐在角落里,脑袋微微偏过去,靠在承重柱上,睡着了。
    那苍白细瘦的指尖还握着笔,笔尖在草稿纸上洇出一团墨,已经勾连,底下化竞书被翻得快烂了。鹿行吟睡着后就是很乖的样子,一个寒假没见,乌黑的碎发长长了一些,看上去柔软舒服,睫毛又翘又长。
    手机放在膝盖上,通话页面还亮着,给他的备注就是平平无奇的“顾放为”三个字。
    顾放为看了他一会儿,也生不起气,那些分别时的小性子,赌气撒娇,此刻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轻轻地把身上的背包放下,俯身的那一刹那,他微微偏过头,修长的手指扣上鹿行吟的肩膀。
    热气飘散。
    鹿行吟迷蒙的地睁开眼,发觉顾放为在吻他。
    这吻持续了多长时间,他也不清楚,好像那一刻时间都静止了,随后将这静止的时间中所积压的一切声音、情绪、温度,蓬勃的泼散、打碎,氤氲涂抹在他们身边。
    “动一动啊。”顾放为吻够之后,轻轻离开一点,给空气让出一些微小的缝隙,却仍然是唇舌相贴的距离,“怎么这么呆,就在火车站也能睡着,不冷吗?”
    鹿行吟如梦方醒,他的脸颊一瞬间红透,像一只兔子似的跳了起来,很慌张地往旁边看。
    大厅里没人注意他们,小卖部的老板娘在打瞌睡,最清醒的是他和顾放为。
    顾放为低声笑,伸手握住他一只手:“两个月没见哥哥,不抱抱哥哥?”
    他伸手要抱他,鹿行吟却躲开了,还在往旁边看。顾放为想哄着他,告诉他这里没人,而且有一根柱子挡着,还没开口,却见到鹿行吟躲开了他的手,却又跑了回来,揪着他的领子,
    踮脚亲了上来。
    “我不抱你。”
    “我要亲你。”
    *
    那一天之后,鹿行吟发现,顾放为不吃学习的醋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顾放为一改以前懒散不耐烦的态度,变得“乖”了起来,有题目会主动跟他讲,有时候两个人演算、讨论,一晚上时间就过去了。
    高二下学期,竞赛生上完两个班月的高中课程,随后直接准备竞赛停课。
    四月时陈冲代表学校给他们报名了省内的预选赛,难度程度和s省高考化学难题相当,附带着一部分竞赛基础知识,青墨竞赛班的学生们就在食堂里完成了测验。
    这一次测验刷下了一部分跟风报名竞赛班的人,拿青墨化竞班最开始的六十人报名人数来看,走完省赛选拔,只剩下了十二个人,其中,青墨七中高二学习司令部全员通过,并且拉出了极高的分数断层。
    陈冲有些无奈:“也没办法,少一年时间,这些学生要不是没有心力去学完那么多大学课程,要么是勉强跟上了,去培训班又受不了那个强度,慢慢就不想接着学了,其实都坚持到现在了,省选还是很简单的……”
    不涉及难题,单纯的“努力”二字,已经能刷掉一大批人。
    小分队成员虽然全员通过,但是除了顾放为,其他人却没有什么放松的心思——他们所有人都清楚,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全线停课,高考进度暂时停滞。易清扬基本功最稳最扎实,停课前两次全市统考,都保持在市前二十的水平,鹿行吟相对来说忽高忽低,有时候会猛地冲到全市第一,有时候又会掉出全市一百名开外。
    而年级排名,则是异常稳定的年级前五。
    这几个月里,叶宴来学校看了鹿行吟几次,有几个周末,也是把他和顾放为一起接出去吃饭,或者把两个孩子都带回家休息一下。
    她越来越有一个当“妈妈”的样子,鹿行吟和她相处也越来越自然,虽然不至于像霍思烈那样娇纵任性,但是已经能够平和地提要求。
    “行吟,你是不是马上要参加竞赛了?”回家路上,叶宴问他。
    鹿行吟点了点头。
    “那你就先住你放为哥哥这里,好不好?这几周思笃回来,你爸爸也回来了,家里人太多,我怕你不自在。”叶宴看着他,“还有,爸爸那边要是来了人接你,问你的学习情况,可不可以先不说竞赛的事?放为也认真听着,不要走漏了风声。”
    顾放为有点奇怪:“为什么?”
    鹿行吟也有点茫然。
    叶宴顿了顿,“就……当一个惊喜,送给你爸爸,可以吗?思笃这学期都在a国参加天文培训没回来,你爸爸特别希望咱们家能出一个……竞赛厉害的孩子,所以,这也算妈妈的一个请求……好不好?”
    “好。”鹿行吟点头。
    他对霍江是真的没什么印象了。但最近一段时间里,叶宴对他越来越好,他也不由自主地会照顾她的想法和感受。
    “等竞赛过了,妈妈给你请个假,你陪妈妈到香港去住一段时间,玩一玩,好不好?”叶宴想着措辞,她在香港联系到了一个或许有希望治愈血管瘤的医生,想带他去看一看。时至今日,她始终不清楚这这个孩子是否清楚脑血管瘤的病情和未来死亡率极高的可能性。
    “叶阿姨不带我去吗?”顾放为和鹿行吟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被迫分开”的可能性,顾放为叫起来:“我也要去,阿姨你捎带把我弄过去,不麻烦的。我不碍事,我就跟弟弟睡在一起就好,小计算器不在了,我多不好玩?”
    鹿行吟目视前方,用指尖掐了他一把。
    顾放为低低地笑。
    第95章
    霍思笃是七月份回来, 入夏季节,为了天文竞赛,一样停课。
    鹿行吟刚结束一轮无机培训课,从b省飞回家修整, 正好撞见几乎大半年没见过霍思笃。
    这个女孩很漂亮, 比起上次在仿真模拟竞赛时,似乎多了几分漠然和疲惫, 浑身都崩得紧紧, 嘴唇发灰, 眼神有一种绷紧到极致压抑。
    季冰峰送她回家, 正巧撞见司机接鹿行吟回家, 两边在门口打了个招呼。
    鹿行吟对她笑了笑。
    霍思笃视线在他脸上转了转, 嘴唇抿得更紧了,她从季冰峰手里拿过行李箱提竿,一言不发地往里走去。
    霍思烈听见动静, 在客厅一边打游戏一边喊:“霍思风你下午想不想吃披萨?我想吃披萨可是阿姨说要给你做年糕和小蟹, 你吃那个腻不腻啊, 陪我一起吃披萨啊!”
    他回头一看, 霍思笃一脸苍白地站在身后,吓了一跳:“卧槽,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吓我一跳, 爸妈他们怎么都没提前告诉我们?”
    “要回来考竞赛了。”霍思笃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她视线扫过霍思烈手里游戏手柄, 和旁边那个很显然给鹿行吟游戏手柄,以及手柄旁高考辅导书, 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别人在努力, 你还在打游戏, 还真以为自己就是亲生了?”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霍思烈也不是个好脾气,换别人戳他这个痛点,他肯定一早就爆炸了,只是面对妹妹,多少还有些耐性,“你怎么了说话夹枪带棒,霍思风还在这呢,他人挺好。人家就是学习好,我又没那个脑子啊,爸妈又不会把我们赶出去。”
    “呵呵。”霍思笃又冷笑一声,拖着箱子上个楼去了。
    “神经病。”霍思烈咕哝,他看见鹿行吟跟着进来了,对他招招手,“过来吧,你别不高兴啊,她有时候就是神神叨叨。你吃水果还是吃鸡肉?”
    “水果。”鹿行吟看了一眼门边季冰峰,视线相交,季冰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低下头说:“两位少爷好,思笃小姐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鹿行吟霍思烈游戏音效中整理完了讲座笔记,划好了时间。
    陈冲通知他们正式进入网站模拟题考试阶段,大约每两天考一次,作为国家初赛(省赛)模拟,鹿行吟这大半年里,已经刷完了往届奥林匹克竞赛题和其他一些竞赛生必写经典题型。这一次回来,是取沈青云给他第二阶段参考辅导书。
    顾放为没陪他过来,因为小机器人原因,临时请假又跑了一趟a国。
    鹿行吟收拾好东西,联系司机准备去往青墨,一回头却看到霍思笃站在门边看他。
    这女孩一刹那如同背后灵一样,在极度紧张中观察着他,鹿行吟一回头,她大约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发现,干脆也不掩饰了,直截了当地问:“你拿什么书?”
    鹿行吟看她目光如刀,一直有些神经质地往里看,不动声色:“一些化学大学专业书和编程资料……顾放为放我这里,要我给他带过去。”
    听见顾放为名字,霍思笃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随后转过身去,到天台进行天文观测了。
    鹿行吟见霍思笃次数不多,加起来统共只有三面,前两次虽然对她印象不好,但只是一个普通,有一些小心思小姑娘模样;但从过年起,霍思笃在a国停留大半年时间,却十分明显地性情大变,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神经质,仿佛身处深深焦虑中,变得阴沉、极端起来。
    鹿行吟看了看她方向,拖着行李箱下楼走了。
    叶宴知道他住顾放为那里之后,特意联系了顾放为租房房东,开了一个比较高价格直接买下,并买下了隔壁屋子以供他们两个置放杂物。顾放为淘来二手小自行车终于有了去处,第一代到第四代小机器人也有了专门陈列柜,而鹿行吟则有了一个更加宽敞舒服学习桌。
    只有卧室没什么改动,每天两个人还是挤在一起睡,偶尔挤在一起睡顾放为巨型猫窝。
    鹿行吟回到小出租屋,拿出手机想给顾放为发条消息,却见到手机有一个未接电话和一条自动绑定短信。
    【发信人:亲安】
    他第一眼看到这两个字,第一反应是格外奇怪——甚至以为是什么骚扰短信,然而下一秒,他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亲安,亲人安危,这是他给鹿奶奶买监测手表生产商,自动绑定了他电话号码,遇到紧急情况时会直接发送短信并拨打电话。他刚刚在加时封闭考了一场模拟题,手机静音,没来得及看。
    他手一瞬间剧烈地抖了起来,急忙打电话给鹿奶奶,但是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接通,下一秒,他又拨打了鹿奶奶街道办电话,依然无人接听。
    他翻了翻通讯录,只犹豫了半秒,拨通了叶宴电话,电话接通,另一头响起女人温柔声音:“喂,思风,什么事主动跟妈妈打电话?”
    “妈妈,收养我奶奶,可能出事了,我联系不到她,你能不能想想办法。”鹿行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可能有些无理,但是他声音已经有些颤抖,“我给她买了一个监测手表,今天手表报警了,但是我没联系上她。”
    “好好宝贝你不急,妈妈去帮你问一下,等会儿马上打给你,你别急。”
    叶宴听见他声音也慌了,立刻吩咐下去。
    这一刹那,半年前她自己说过话浮现在脑海中。
    “有了钱就寄回去,胳膊肘往外拐。”
    其实那时候她何尝不知道呢?鹿行吟这个孩子重情,她无非是为自己逃避找个借口,也无非是一遍遍地劝服自己:鹿行吟亲情与爱给了别人,她不能有什么别幻想。
    五分钟后,消息很快传了回来:鹿奶奶高血压发作,在买药路上晕倒了,被送去了医院,情况暂时稳定。
    鹿奶奶醒后,鹿行吟立刻打了电话过去,叫她:“奶奶。”
    鹿奶奶回答道:“嗳。”
    鹿行吟觉得自己声音酸酸:“奶奶你不要跑那么远去买药了,就在药店买行不行,我找妈妈要钱打给您,她不会说,她对我很好。”
    “这个我不要……钱,你自己花,也不是多大事,跟我去哪里买药没关系,血压一高,在家里也是要晕。我有社会保证金,又不是吃不起饭,干什么要你钱?”鹿奶奶说,“不是你挣,我都不要。你上大学工作之前钱,我也都不要。”
    当初霍家接鹿行吟回去,曾经提出过给鹿奶奶一笔费用,但是鹿奶奶也拒绝了。
    “你寄过来钱,我都给你存起来,以后总有地方用到。”鹿奶奶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鹿行吟心也慢慢放回肚子里。
    他声音低低:“好。下次我手机不开静音了。”
    “傻孩子,这也不是你错。”鹿奶奶说。
    “奶奶,我下个月就考国家初赛了,考完我就回来看你。”鹿行吟说。“一定。”
    他今年暑假没来得及回去,因为前后几个月,连着上了五个竞赛讲座或者培训班,有班是小分队一起上,有班是陈冲根据他一个人领先进度,推荐他去上。
    有人或无人陪深夜,他就在你陌生宿舍里亮着灯写题,从晚上写到凌晨,如果遇到好题,再从凌晨写到天明。春天还没到那个季节,鹿行吟经常冻得手脚僵硬,站起来时能感觉到关节搓擦疼痛。
    去年他曾经看沈青云得意地晒出他做过试卷和习题,摞起来有一人高,现在他写过部分,也已经有了半人高高度。
    要靠竞赛拿名次,于是看无机部分,无机部分要拿全分,最难是计算,于是着手功课计算问题,他一个月时间写完了某张姓教授名下所有无机化学题;从此所有无机计算都能拿拿到全分,后边又学会了计算器使用方法,把一直以来惯用迭代法换成了条件方程。
    要考省一等奖,去顾放为值得去学校,他也跑了无数次鹰才中学,等一位著名竞赛有机教授讲座,后来这位教授未能成行,他于是主动过去,一个人跑去人生地不熟省外,还弄丢了一次身份证。
    化学礁和化学岛中,不少人都推崇抄书加强记忆与理解,鹿行吟也实验过,后便发觉对他而言效率不高,于是又再次尝试自己去总结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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