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哪有做闺秀的模样!”国公夫人恨铁不成钢,哪有女儿家说起自己的婚事如此大大咧咧的。
    “我可不管,祖母说过的,我将我许配给嘉让的。”贺兰颐越说越来劲。
    在一旁静默喝茶的贺兰集终于忍不住出声了,“我看上回那个将你送回家的应敏让就不错。”
    国公夫人瞪着眼睛看着贺兰颐,老夫人倒是饶有兴味的看着贺兰集:“哦?集儿觉得不错?”
    贺兰集:“是的祖母,那应敏让是应祭酒的二公子,如今在骠骑大将军手底下任职,很是得崔将军青眼,以后定是不同凡响。”
    老夫人若有所思:“能得了崔家小子的青眼,是个有本事的。”
    贺兰颐一听急了,这不会乱点鸳鸯谱吧?“祖母,干那应敏让什么事啊?孙女说的是嘉让。”
    老夫人瞬间变了脸色,颇有些严厉:“颐儿,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与应家三郎之间的小打小闹做不得数。”过了一会儿,言语间才稍缓了一些“罢了,你们两个下去吧。”
    “祖母......”还未等贺兰颐说完,贺兰集一把将贺兰颐拽起,向祖母和母亲拜别。
    贺兰颐被哥哥拖着走,极为不满,嚷嚷着:“哥哥,你慢点走!”
    贺兰集充耳不闻,他只是私心觉得不能让贺兰颐提起应嘉让了。走到了短廊中,已经没有其他人了,贺兰颐甩开贺兰集的手,厉声说道:“哥哥这是怎么了?想要坏了妹妹的姻缘?”
    贺兰集气笑了:“你懂个什么姻缘?那应嘉让完成四夷馆的接待使职务后便要去做无疆墨者,难不成你要陪她一起走南闯北?”
    贺兰颐不信,她心里还是怀疑哥哥另有他想:“哥哥听谁说的?无疆墨者可是要游走西域于四夷之地的。嘉让怎么会...”但一想到嘉让曾经去蜀地游历也是不告而别,才了悟。
    兄妹两人不欢而散,贺兰颐回去之后越想越不对劲,哥哥与嘉让之间好像有些怪怪的。答案仿佛就要呼之欲出了,可总有一层烟雾氤氲着双眼,让人怎么也瞧不真切。
    ......
    “殿下,崔将军求见。”斑影从怀中掏出崔府信物,纸上画着一只稳笛。
    李霁躲开府里内外的探子,来到崔鹤唳指定的地点。
    “肃玠。”李霁看见崔鹤唳一身玄色云纹锦衣,退了皂靴,闲卧在小榻上,手里捧着一本闲书,“你倒是好兴致,看什么书?”
    崔鹤唳与李霁私下是师徒关系,曾经李霁在京郊马场认识的贺兰集,而那时贺兰集便与崔鹤唳是年少好友,由贺兰集引荐,两人相识,李霁的骑射还是崔鹤唳私下相授。
    两人私下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崔鹤唳也不需要对李霁做明面上的礼节。
    崔鹤唳看了一眼李霁,神色复杂,他依旧记得年少时的三人,志向远大,胸怀天下。那时四季檀京,惊世繁华,打马少年,随风而歌......
    “野史杂记而已,说的是苻坚与慕容冲。”声线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氐族苻坚在东晋列国时期是一位名主,几乎统一了北方,在攻破鲜卑前燕后,将燕国的清河公主和她的弟弟慕容冲同时纳入了宫中,宠冠后庭,当时的长安因而有一首歌谣:“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经过王猛的劝谏,苻坚才将慕容冲送出了宫,后来苻坚在淝水之战中败于东晋。
    而当初备受苻坚宠爱,甚至最后都舍不得杀的慕容冲,联合了姚苌等人起兵群而攻之,最终苻坚受缢而亡,慕容冲则成为了西燕主。
    两人都知道,自古以来,断袖之癖,龙阳之好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等离经叛道,罔顾伦常都是没有好结果的。
    可今天崔鹤唳有些奇怪,上回不是才知道他的心思吗?怎么又想影射些什么?
    不等李霁去深思,崔鹤唳便已开口道:“你对那应嘉让可是认真的?”
    毕竟三人一直都是一体的,暗中培植的暗网遍布大齐各地,能与传说中的江湖令相媲美,所以崔鹤唳想知道京中近况也只需和暗卫吩咐一声,第二日那些消息便能在他的书案前出现,但他还是问了这么一句。
    李霁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崔鹤唳的眼睛,郑重其事的向他和盘托出:“一开始哪怕是想利用她来做些什么,可小雀山那一晚却改变了主意。”
    崔鹤唳目光灼灼,心底很想要他给个不一样的答案,但语气里却还是不咸不淡,“为何?”
    李霁回忆起那一晚,带着凉意的山风,黑暗中浮浮沉沉的梦境,轻柔的歌谣,还有来自梦以外人体的温度和馥郁,不禁带着笑意:
    “那个时候,我太想抓住那一丝丝慰藉了,曾经我也想过,陷入黑暗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这些年我也一直是这样过来的,算计,阴谋,虚与委蛇。
    可除了这些,突然出现那么一个人,她太干净了,我以为我会讨厌这样的意外,可后来,我发现我需要这些,我需要她。”
    其实李霁对应嘉让的心思很简单,当周围所有人都将你推向去争去算计的位置,哪怕是从小熟识的贺兰集与崔鹤唳,他们虽是挚友,可依然是扮演那么一个推动者的角色,他们也要为家族争取利益。
    可应嘉让不一样,他们没有共同的利益没有站在对立面,她只是一个美好的意外,就像一朵菡萏开在了淤泥里,她不需要做什么,就让人忘记了淤泥,眼中只剩将要含苞待放的希望。
    他也曾纠结过,觉得怎样落笔都不对,最后总算想通了,那又有什么?世俗的偏见又算的了什么?若是承受不得流言蜚语,恶意中伤,旁人指指点点的目光,他李霁早就死在了那吃人的深宫里。
    崔鹤唳静静的听着李霁的心事,心中不由感叹,他们三人,哪个是为自己而活呢?每走一步都要精心算计,他与贺兰集肩上背负的是家族,是家国,是信仰,从来都不是自己。
    而离群索居者,不是神灵便是野兽。
    皇帝有他的帝王权术,官员有他的生存法则,他们之中,没有所谓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恶人,原本因利益而相杀的众人,也因利益而联盟,权臣士族,没有那么多风花雪月,也没有那么多不共戴天。
    现实就是,你若站在我的对立之面,我便手拿屠刀迎你。崔鹤唳深知,陷在这样的泥潭深渊,能真心喜欢一人着实不易。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概括了很多信息,俺来梳理一下。
    1.李霁封燕王
    2.崔鹤唳想要抹去乌杞公主的线索
    3.崔鹤唳答应了去应家做客
    4.贺兰集可能要定亲
    5.贺兰颐察觉到贺兰集与嘉让之间的不一样
    6.李霁对着崔鹤唳的面算是对嘉让表白
    第54章
    “那应嘉让可知道你的心思?”崔鹤唳闭着眼, 复而睁开,全然没了之前做着纠结斗争的情绪。
    破庙里与少年的初遇,自己还没开始呢, 便要结束了, 可退让给李霁,他心甘情愿, 也避免了以后不必要的麻烦,趁自己还未深陷泥潭,就该断了这不该有的荒唐念想。
    李霁一顿, 这次没有回避,他其实并不知道, 那样一个单纯少年在得知自己的情谊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会被吓跑吧?”
    崔鹤唳爽朗一笑,“你是皇子, 应当拿出你的权势去胁迫她,怎么还能为了个小郎君束手束脚的?”
    胁迫她?不会的,他将自己所有的柔软都给了她。
    “不说这些了,沧州之事,如今进展得如何?”
    崔鹤唳敛起故作爽朗的笑意, “等工部将三皇子手底下的私铁一案呈上去之后,万大人也要力不从心了。”
    “将功劳记给四哥吧,也得让他高兴那么一阵子。”
    “四皇子此人倒不难对付, 关键在于荆淑妃, 宫里的女人, 都不简单,你该清楚的。”
    “这事你看着办,我这几日有旁的要事。”
    崔鹤唳知道是盘月宫掌事姑姑一事。
    李霁走后,崔鹤唳依旧坐在暗室里, 他很羡慕李霁,最起码母亲曾陪伴了他六年。如今又找到了能给他温暖的人,而自己呢,依旧要过着无休无止,刀口舔血的日子。
    ......
    应嘉让被阿丹那叫出去,一同去集市上的书室。阿丹那最近迷上了看民间话本。最爱看的便是那些哀哀怨怨,郎情妾意的情爱故事。应嘉让对此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你不要每次都在我与庚七交流的时候把我扯走,这样很不礼貌!”加上这一回,阿丹那已经有十一次从庚七那里将应嘉让截胡了。
    “我都说了,庚七是一个卑鄙小人,你不要总是与他走在一块儿。”现在阿丹那的汉语水平已经可以与应嘉让做简单的对话了。
    崔鹤唳从暗室出来,便看见应嘉让和一个棕发碧眼的阿耶汉人拉拉扯扯,那个外族人拉扯着她的手腕,一度与她勾肩搭背,她却没有抗拒。
    崔鹤唳远远看着,心中却是已下出了应嘉让沾花拈草,红杏出墙的结论。
    她倒是对旁人的示好都来者不拒是吗?
    那里勾搭一个李霁不够,现在又让他当街逮到她与其他男人厮混。
    崔鹤唳心中憋着一股莫名其妙的邪火急于发作,他愤愤不平,却一点都没有想到这是男子之间正常的往来,只是心中迫切想要出一口气,一口不可求不敢求的气。
    这边嘉让瞎说不过阿丹那,随他进了书室二楼的隔间,这里都是些姑娘家爱看的话本,所以一般很少人来。今日书室人少,二楼更是没人。两人便歪七倒八的捧着闲书,吃着云片糕,看得不亦乐乎。一点也没听见阶梯上沉重的脚步声。
    崔鹤唳见这两人不雅的看书姿势,气不打一出来,更坚定了应嘉让就是同这外族人在此厮混的想法,他倒是好本事,荤素不忌的。
    崔鹤唳让十七将阿丹那丢出去。阿丹那背靠着柱子,浑然不觉,等十七揪住他的后领,才惊动了两人。
    嘉让反过身来,见阿丹那被人挟持,不由大喊:“你是什么人?”
    阿丹那也奋力地直蹬脚,大呼小叫。一慌乱就叽里呱啦冒出一大串阿耶汉话来。十七一把塞住了阿丹那的嘴,二话不说将他叉了出去。
    嘉让本想追出去,崔鹤唳却从旁挡住了她的去路,这时嘉让才发现崔鹤唳竟然也在此,立马激动地说:“将军,刚才那人是您的手下吗?我朋友可是犯了什么...”
    崔鹤唳对着她那张粉白芙蓉面就心底乱糟糟的,这个人,他在边关梦见了她小半年。
    刚回来抽出空便想去四夷馆见她,却见她被李霁抱在怀里,自己却没有立场去阻止。
    如今她又不知廉耻的和一个外族人亲密的共处一室,那团嫉妒之火简直要将他烧得体无完肤。
    未等嘉让把话说完,崔鹤唳就一把扯过嘉让的衣领,紧紧攥着,就像提着一只兔子一样。
    勒得嘉让衣领卡着脖颈,紧的她直泛疼。
    嘉让慌了,方才的激切冷却了大半,这人当初还救过自己一命,怎么突然要掌掴她?
    嘉让来不及想什么,也来不及说什么,两只白白嫩嫩的小手紧紧捏着崔鹤唳的大掌,企图将他的手掌掰开,可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这吃奶的劲用在崔鹤唳身上简直就是一只小奶猫在撒娇一样。
    嘉让被迫仰起头,方才使了力,现在满脸通红,眼角眉梢皆是那染着绯红的颜色,她使劲的蹬着腿,模样倔强又委屈,还不忘呵声斥责:“将军,您在做什么?放开我!”
    崔鹤唳见她乱动,两条健壮的长腿夹住那胡乱蹬着的细瘦腿儿,将她紧紧压制,不能动弹。
    崔鹤唳是使了些蛮力的,倒也不会叫他过于痛苦,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脸,心底是说不出的烦闷,他更多的是气自己,为什么会被他深深地吸引?
    想起她,眼前就是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
    那时候父兄战死,仅因为一次决策失误,便否定了父亲曾经的丰功伟绩,而将父亲迫不及待打下神坛的,就是那些安稳在京中度日的,露出丑恶嘴脸的大臣们。崔鹤唳知道文官武将各司其职,共同运作着这个国家,本不该有什么怨言,可人心到底是血肉筑成的,也会失望,也会寒心。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安乐和美的日子过久了,谁会想起边关厮杀过后的血流成河呢?更莫说一失足成千古恨,活着或死去,都将会被人戳着脊梁骨冷眼谩骂,又或是成为后人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
    那时候崔府动荡式微,自己被停职查办,赋闲家中,人间冷暖也看得通透,而将士抚恤金一事更是火上浇油,崔鹤唳那时只觉四周一片黑暗,仿佛置身冰窖,四面无风,却阵阵恶寒。这檀京城竟比边疆还令人胆寒阴冷。
    一小部分人为着信仰砥砺前行又有什么用?那四周簇拥着的称不上恶鬼,顶多也就是面色冷漠,维护墨守成规,自誉为为大齐殚精竭虑的伪君子而已。
    身处这样一个环境中突出重围无疑是举步维艰。
    那时候,回京奔丧的崔鹤唳站在阳光普照的檀京城,怎么看,那天空都是灰色的。
    可忽然,一个身着青色道袍,干净温和的少年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坐在角落,静静的看着那个少年,看着她忧心忡忡,看着她义正言辞,看着她为脏兮兮的小孩绘声绘色地讲着崂山道士,孟婆阎君,脸上神采飞扬。
    崔鹤唳第一次感知到了来自外界微弱的一股力量。她是他这二十一年来从未接触过的存在,她与那刀光剑影,尔虞我诈相去甚远,她就是那一股力量,他为着这一股新生的,独一无二的力量感到欣喜。
    那一刻,崔鹤唳看着应嘉让,她身上仿佛披着一层柔光,静静的散发出温暖,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人呢?
    就像天上星,在向他眨眼睛,让他恨不能这颗星从天空坠落,好让他攥在手里,从此藏起来。
    一想到之前自己对她不可言说,不可理喻的肖想,困惑着自己辗转反则,而她倒是朝三暮四,潇洒得很,就觉得自己分外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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