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怪青衣太过小心了,最近她连续遭遇了几次惊险,若再不长些记性,那便是真傻了。
    那新嫁娘装扮的女客本身就有些古怪,她自来了客栈,就日夜不停歇的唱歌,唱的还都是哀怨缠绵的悲情曲子,怎么想都是心有郁结的鬼怪之流。
    再者,那些签子瞧着也不寻常,仿佛被人不断摩挲过一般,每支签子看起来都十分的光洁,朱红色的签身散发出温润的红色微光来。那种红色微光青衣难以描述,只觉那种红色就像是会不断舞动晕染开来的霞光,让青衣眼里再看不见其他颜色。
    “你要求支姻缘签吗?”
    那新嫁娘的声音也像流云雾霭一般飘渺,但是青衣却忽然感觉背后一寒,霎时就从那四处弥漫的红色中惊醒过来。
    然后她就发现那新嫁娘就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地方,而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对着她手中的签子伸出了右手。
    那把朱红的签子此时就在自己手下,若是她回神再晚些,只怕已抽了一支签了。
    青衣一下缩回了自己的手,咽了口唾沫有些后怕的退了一步,又似有所觉的回头去看身后,果然见素兮站在自己身后。
    素兮见青衣清醒过来了,便伸手一指楼下,微微动了动唇,无声的说了一句话。
    青衣却是了然的点了点头,道:“原是有客人找我,那我马上过去。”
    说完又顺势回头对着那新嫁娘面无表情的欠了欠身道:“打扰了客官的休息,当真是十分抱歉,还请客官不要放在心上,若是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其他的小二便是。那么,请继续休息吧……”
    说罢就快步退到房门外,顺手就要将房门关上。
    那背着窗子站着的新嫁娘依旧保持着递签子的姿势,见青衣离开,便轻声道:“你不求姻缘签了吗?”
    青衣关门的手霎时一顿。
    “我并无姻缘可求。”青衣低声答了一句,接着不再多看那新嫁娘一眼,将房门关上了。
    房门关紧的那瞬间,一阵低泣声透过门板传了出来,然后那带着哭腔的歌声再次响了起来。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青衣无奈的叹息一声,踏着那哀乐走下楼去。
    途中她略扫视了一下大堂,就见大堂里那群女妖的情绪这会儿已是缓过来了,也不淌眼抹泪了,而是三五成群的在那里窃窃私语起来。
    反倒是那费书生眼眶红红的在那里奋笔疾书,两个女妖一脸惊艳的凑在边上看他画着画儿。
    青衣颇有些好奇的望了一眼,见那白纸上绘了一个纺纱的美人,模样身段儿与蛛娘颇为相似。
    她略想了一下,就知费书生这画里的人就是他遍寻不着的绩女,又见费书生面有伤感,眼眶都红了,便又皱了眉。
    那新嫁娘装扮的小娘子再唱下去,这书呆子怕是要得相思病了。
    “书呆子你这会儿可是不用画画了?”青衣脚下一转,先走到费书生跟前按住那画纸冷着脸道,“若是无事便去马厩刷马吧!”
    “小生……”费书生闻声抬起头来,见青衣盯着自己的眼睛直皱眉,顿时反应过来,急忙放下画笔,偏头抬袖揉了揉眼睛有气无力道,“小生马上就去……”
    边上的两个女妖抬起头来一瞧,这才发现费书生眼儿红红的,霎时惊讶的相互看了一眼道:“哎呀,大人你哭了?”
    “没——没有……”费书生慌忙转身躲开女妖的视线,连连摆手否认道。
    “明明就是哭了嘛。”女妖不知费书生此时已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了,犹一脸惊奇的跟着绕过去指着费书生的脸道,“你看眼睛都红了!”
    “唉——”费书生闹了个大红脸,当下就抬袖挡住脸转头就向门外冲了出去。
    众女妖纷纷忍俊不禁的掩嘴笑了起来。
    结果没笑几声,楼上那歌声一转,又拉长了声音咿咿呀呀的唱起了长恨歌。
    歌声缠绵悱恻,如怨如诉,声声动人心弦。
    听见歌声的女妖们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眼中已是滴下泪来了。
    一时间大堂里又是一片低泣声,弄得那些男客们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青衣见此也不好受,复又抬头望着那新嫁娘的房间发起愁来。
    “青衣。”
    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在后方响起。
    青衣闻声回头,就见右后方站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青蓝色的长衫,衣摆至腰间活灵活现的绣了一条小小的蛟龙,摇头摆尾的好不威风。
    青衣先是一愣,随即犹豫的抬头一看,果然瞧见了雷腾那张冷硬坚毅的脸。
    雷腾见青衣回头看自己,顿时面皮微动,努力半响,到底没能如愿的露出温和的表情来,末了只得垂了头,低声道:“我已收到了你给我发的信,就带了你要的东西过来了。”
    说着就伸手从自己宽大的袖子里不断地往外掏东西。
    青衣没有听明白,看着雷腾先是拿出了一筐子腊肉,再是一篮子烧饼,便一头雾水的张了张嘴,迟疑道:“我并未给你发什么信件啊?”
    雷腾手上正拿着几个油纸包,听了这话就随手把纸包放了下来,然后抬手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摸出了一张雪花白信笺,递给青衣道:“这不就是你委托青鸟送来给我的信吗?”
    青衣一脸莫名的伸手接过信笺,待到她定眼一看,只见信笺上龙飞凤舞的写了几行字。
    “兹启者,速携信中提及之物来客栈,腊肉火腿、大郎烧饼、梅菜扣肉饼、蜜浸金丝枣、绿豆糕、豌豆黄……青衣当翘首以盼,望从速采办……”青衣念着念着,只觉通封信念下来,却只是一大串吃食的名称,待念到末尾,点明自己十分期待对方的到来,已然念出两分火气来了。
    她捻着信笺的手不自觉抖了抖,磨着牙忍气道:“此信并非出自我手,看这字迹粗犷豪迈,定是出自男子手笔,待我问过客栈的人,找出写这信的人来,届时我们再说个明白。”
    雷腾看着青衣递还给自己的雪花白信笺顿时傻了眼,当初他接到这信的时候,又是激动又是忐忑,不但马上去采办了信中一切提及之物,为了博得佳人一笑,他还听了那店家的劝,将整个店铺的蜜饯糖果都一股脑儿搬了来。
    结果这信压根就不是人家写的!
    雷腾魂不守舍的接过那信笺,薄薄一张纸而已,入手却宛如千钧之重,原本那旖旎悸动的心情早已不知飞哪儿去了。
    雷腾原本就外形严肃刚毅,此时情绪低落,更显气势凌人。
    站在他对面的青衣越发觉得他有些吓人,又不自觉的悄悄往后挪了挪,弱弱道:“既如此,客官你还是先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吧。”
    雷腾沉重的点了点头,心不在焉的将方才掏出来的东西又一件件揣回到袖子里去。
    青衣正默默的看着雷腾收着东西,一个高壮的人影忽然从边上跑了过来,就那么大刺刺的往青衣和雷腾之间挤了过去,唬得青衣猛地向后退了几步。
    待青衣细瞧,就见挽着衣袖的高胖高师傅正堵在雷腾跟前,一手拉住那腊肉框子不放,一手用力拍了怕雷腾的肩哈哈笑道:“哈哈哈,你来了啊,看来东西都带过来了,干什么收起来啊?快拿出来我瞅瞅,要是成色不好,也好让你马上带回去,不然让你来回跑,多不好意思啊!”
    青衣顿时咋舌,感情是高师傅写的信?
    “这信是你写的?”雷腾也黑了脸,一下就将那信笺戳到高师傅面前,硬邦邦的质问道。
    “对啊,就是我写的。”高师傅乐颠颠的拿起一根腊肉嗅了嗅,满意的点了点,似对这闻起来咸香非常的腊肉十分满意,于是他笑呵呵的再次拍了拍雷腾的肩,又回头对青衣道,“青衣你不是最喜欢折腾好吃的么?前几日我听见你嘀咕吃肉吃腻味了,就麻烦青鸟带了信给雷腾,让他帮忙采购。有了这么些好东西,回头你又能弄新花样出来了。”
    青衣见高师傅兴奋的恨不得扑倒在那框子腊肉里打滚,完全没有发觉自己没有在信笺上署名,从而导致雷腾误会的这件事,鼓着眼睛瞪着高师傅半响后,才深深呼吸一下,淡淡道:“既然如此,那高师傅就清点一下货物,我去厨房准备。”
    说罢毫不犹豫的转身去了厨房。
    雷腾巴巴的瞧着青衣走远了,原本期待的笑容连个影儿都没有,又兼闹了乌龙,在青衣心中的印象怕是更不好了,顿觉一腔热情被冷水泼了个透心凉。
    他蔫蔫的将袖子里的东西摆了半个大堂后,连高师傅备好的货款都未接,就那么顶着张生人勿进的脸出了客栈。
    “嘿,不要银子?”高师傅见雷腾头也不回的就这么走了,就纳闷的咂了咂嘴,转头又高兴的将银子收了起来,喜滋滋道,“不要那就我收了,正好攒点私房钱,哈哈哈!”
    一出客栈,雷腾就恢复了长长的龙身,在空中飞了不到五里,猛然想起那店家说的小娘子最喜欢的蜜饯糖果还在百宝袋里没有拿出来送给青衣,想了想又折了回来。
    因知道青衣已去了厨房,于是他并没有回大堂,就在客栈外围停了下来,然后转动硕大的龙头,去寻厨房的所在。
    那不曾停歇的婉转歌声又传了过来,抑扬顿挫的唱道:“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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