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感觉伤心呢?”半浮在水面上的那几条人鱼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人鱼肉是永生不死的灵药,只要一条人鱼死了,其他的人鱼就会将她从头到脚的吃干净,这样她的血肉和力量就会在其他的人鱼体内一直流淌着,永不消亡。”
    “我们以彼此为食,透过血肉,我们紧紧的结合在一起,每一条人鱼都是我们,我们永远在一起。”
    “只要还有一条人鱼活着,我们就永生不灭!”
    “既如此,你们自己吃自己,永远就这么活下去就好了。可是你们为什么——”枯木的声音里带着无比的怨恨,咬牙切齿道,“为什么要骗我们这些凡人吃你们的肉,看着凡人变成怪物很有意思吗?看见凡人变成你们的傀儡奴隶你们就满足了吗?”
    “……”人鱼们互相对视了一样,然后那几张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了理所当然的神情,“因为白鱼很寂寞啊!白鱼,需要朋友啊,回来吧,白鱼,回来和我们一起玩儿吧,白鱼和白鱼,永远在一起!”
    “朋友?呵呵呵呵,这就是你们最恶毒的地方,用天真和无辜来掩盖你们的残忍和恐怖……”枯木癫狂的笑声中夹杂了难以言喻的古怪哭声,隔着一道堤坝,青衣看不见她现在的模样,但是透过那奇怪的哭笑声,青衣却仿佛看见了一个脸颊上带着血迹,笑得像在哭一样的枯木。
    然后她听见枯木忽然平静下来,用沧桑的声音低声道:“不对……你们说的不对……我不是白鱼……你们也不是白鱼……白鱼不会这么说话,白鱼只会说,‘我把我的名字送给你,连同我那永不泯灭的生命力,送到你手中的甘美鱼肉只是个馈赠,以作为你救了我的谢礼和我们相遇的纪念,只要吃了它,你和你的亲人就可以百病痊愈’呵呵呵,骗子,真是骗子,可怜我那夫君……”
    听到这里,青衣不由得回头好奇的望着黑三郎。她从不知枯木大师出家前是个什么光景,胡姬每提及她,也是只以女尼称呼。
    “三郎,你知道枯木大师最早是什么时候来的客栈吗?”青衣悄悄问道,“或者你们妖怪里第一次听说她是什么时候?”
    “你想知道她的年纪?”黑三郎看着青衣笑嘻嘻道,“别猜了,她自来客栈起,就是这个模样了,连我也不知她究竟多少岁了,以往我以为,她身上隐约带着的凡人的气息,可能是因为她以凡人为食的缘故,谁知她本身就是个凡人呢。”
    青衣没想到黑三郎以前是那般猜枯木的身份的,倒比自己想的要可怕多了。于是她抿紧了嘴,又偷偷瞄了眼黑三郎那条鱼尾,心里略有些不安,不过是一点白鱼肉,饶是黑三郎那般厉害的妖怪,都被转变成了小人鱼……或者他本身就是条鱼精?
    “你看什么呢?”黑三郎见青衣眼神飘忽,不时往自己身下瞟,不由得鱼鳞一竖,很是紧张的瞪大眼凶狠叫道,“说了不许乱看!”
    青衣忙转头不再偷看,为了岔开话题,她顺口问起了自己一直好奇的问题,道:“说起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不管你在哪里,只要我想,自然能找到。”黑三郎一脸嫌弃的说道,“再说,你也太没用了些,那老尼姑不过是想借你当回诱饵,你还真是不遗余力的把自己送到人家嘴边发挥自己的诱饵作用啊!”
    ☆、第63章 人鱼不哭13
    青衣闻言感到十分诧异,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黑三郎说的话,总是会让她有种“啊,真相是什么大家都知道呢,只有你太蠢不知道而已”的感觉。难道他早就知道枯木打自己的主意了?
    青衣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想了,于是她默默低下头看着黑三郎的眼睛,企图从他的眼睛里找到答案。
    黑三郎的瞳孔里满是纯粹的黑色,干净的眼白在日光下透出微微的蓝色,除了那偶然闪过的几道暗金色,青衣所能看见的,就只有自己那张满是审视的脸。
    并且她发现,虽然黑三郎脸上满是嫌弃的表情,但是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却在自己的打量下有些闪躲,似有若无的羞涩感觉随着他脸颊上的那片金红色鱼鳞慢慢显露出来了。
    这可真是……怕是自己看错了,他定是在恼!因为自己看见了他不想让自己看见的鱼尾巴!
    青衣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一番,发现自己终究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只得开口问道:“你早知道了?”
    黑三郎就板了张脸义正言辞道:“哼,我瞧你挺喜欢她的,连她几番在带回来的鱼上动手脚都没有发现,此次也让你长长记性,看你以后还缺心眼不?”
    青衣沉默片刻,然后轻声道:“可是她带回来的那些鱼你都一点不剩的吃下去了……”
    话音未落,她就看见黑三郎的脸色刷的一下黑了,他懊恼的抽了一下鱼尾,并不自觉将她的手腕捏的生疼。
    “我好得很!”黑三郎恼羞成怒的小模样十分缺乏说服力,他脸颊上的鱼鳞已经完全冒出来了,他鼓着脸颊,用死撑到底的口气道,“我又不像你那般弱,就是吃再多鱼肉我也没有关系!”
    “嗯。我知道……”青衣再次貌似无意的偏头瞄了黑三郎那条不停摆动的鱼尾一眼,半掩在黑袍底下的鱼尾颜色太过鲜艳,就算她不刻意去看,那抹金红色也总是不停地在她的视野里摇来摆去。
    可算是知道为什么他不肯马上带自己回去了,八成是这鱼尾出来就收不回去了。
    青衣心底涌上一丝洞察真相的畅快感觉,但是顾忌到黑三郎那岌岌可危的强悍形象,以及他那难得的恼羞成怒,她还是努力冷着脸没有表现出来。
    那头翻腾不已的水花渐渐平息下来,白鱼们舔着剩下的森森白骨,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而那几条人鱼还在期待的望着那道小门。
    “你们想要她?”堤坝后的枯木冷笑一声,紧跟着一小截还在抽搐的白色鱼尾忽然就从小门后露了出来。
    人鱼面上一喜,一甩尾巴急速游到了门下,然后伸手去拉那条鱼尾。
    但是那条鱼尾不知道出现了什么问题,当人鱼们抓住它的时候,鱼尾上那层雪白色的鱼鳞就像是粉尘一般,触手即落。
    人鱼们像是没有发现异样,还在继续努力,想要将那条鱼尾从小门里拖出来。随着鱼鳞的脱落,粉白色的鱼肉渐渐□□在空气中。
    未曾满足的白鱼像是嗅到了那诱人的人鱼肉味,它们不约而同的转头看了过来,像是看见了大餐一般,它们迫切的丢开手里的白骨,一蜂拥冲了过来。
    “等等,等等,不可以!”突然就被被白鱼挤开的人鱼们顿时慌张起来,她们用力拉住其中一尾白鱼阻拦道,“她还活着,她成功变成人鱼了,现在不可以吃掉她——”
    而作为回应,白鱼用它们尖利的爪钩将那条半垂在门边的鱼尾抓出无数深可露骨的伤口来。
    与此同时,堤坝后传来一阵微弱的通呼声,一个柔弱的女子声哭道:“好疼,好疼,救我——”
    “白鱼——白鱼——”人鱼们急切的叫道,“她还活着——”
    “哦——活着就就不可以吃,死了就可以吃了?平日里你们自己割肉喂宠物不是很开心吗?还是说你们也怕它们贪得无厌?我知道,你们也觉得眼睁睁看着刚转变的同伴被那些没有心的半成品吃掉实在是太过残忍了。”枯木讽刺的笑道,“但是怎么办可好?我就想看你们哭呢!”
    那截半搭在门边的鱼尾被那些有着可怕面貌的白鱼团团围住,红艳艳的头颅攒动之时,肌肉被撕开的声音和着那个女子的微弱惨叫声同时响了起来。
    被人鱼拉住的那条白鱼似乎也想分一杯羹,于是它抬起它那奇长的前肢,狠狠的给了那几尾人鱼一爪,然后凶猛的冲进那群白鱼里。
    被击中的人鱼们不得不惨叫着松开手,然后眼睁睁看着白鱼从那条几乎不再动弹的鱼尾上撕下一大块粉白的鱼肉塞进自己的口中。
    当它咀嚼的时候,它甚至还裂开嘴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而那两排细密的利齿间,明晃晃的夹着些许肉末。
    人鱼们紧紧捂住自己那半边被抓伤的脸,就那么一动不动的浮在水面上。蜿蜒的血水顺着她们的指缝缓缓流淌而下,在清澈的河水中晕染出一片粉色来,然后当那几尾白色的鱼尾轻轻摇摆之时,那片粉色就彻底隐没在辽阔的水域中。
    但她们却没有哭。
    “你们为什么不哭?”枯木恨声道,“你们为什么不哭?”
    人鱼们放下捂着伤口的手,她们脸上的伤口已经几乎完全愈合了。
    “人鱼不会哭。”她们说道,“你也是人鱼,你难道不知道吗?”
    堤坝后是一片沉寂,好一会儿之后,一声悲悯的叹息响起,然后枯木语带沧桑道:“你们没有灵魂,没有心,没有自我,我不该指望这么一点点手段就能看见你们的眼泪的……”
    那条惨遭生食的人鱼已经被白鱼们完全拖出来了,她瞪着眼睛,那*白色的瞳孔里一片死寂,一只白鱼正俯头咬住她的左脸,尖利的细齿深深嵌进她的皮肉中,当它用力甩头撕下那块肉的时候,暗色的血像是粘稠的颜料,将她的脸塑造成了一张暗红的可怕面具。
    “我们还要看到什么时候?”青衣已是不寒而栗,她低声问黑三郎道,“就算是……就算是有仇,这样的手段未免太激烈了些……”
    黑三郎却面色不改的扫视了那几只大嚼特嚼的白鱼一样,末了皱了皱眉道:“确实是折腾了些,但她的目的怕不只是折磨这几条人鱼吧。”
    说着黑三郎就抬手一指水下,似笑非笑道:“她这是贪心不足,几只人鱼不够泄恨,想把这窝人鱼一口气全灭了。”
    青衣疑惑的低头看水下,只见碧色的河水下,几道朦胧的影子不停的在河底快速的游来游去。
    更多的人鱼赶过来了。
    “罢了——我们不需要这些宠物傀儡身上浪费时间了——”那头的枯木暗自叹息一声,接着又大声的叫道,“白鱼,你可在这里?你出来!”
    一张又一张如出一辙的脸慢慢浮出水面。她们默默的聚拢在一起,然后望着那道小门齐声道:“我在这里!”
    枯木瞬间就明白她要找的那条人鱼并不在里面,于是她恨声道:“你为什么不出来?你不肯出来,我就杀光你的族群,哈哈哈哈——”
    伴随着枯木的大笑声,原本狼吞虎咽的白鱼们忽然身子一颤,然后就那么一条接一条的倒了下去。
    “世上每个活物的身体里都带着死亡,那是来自于生命的馈赠,四季轮转,生死轮回,亘古不变。但你们却将它从我体里夺走了,于是我就变成了妖物——”堤坝后隐约传来枯木的忏悔声,“我已知自己此生注定是勘不破这生死,而你们便是我的孽障。如今我趁愿亲力亲为,为你们带来死亡,也愿你们能得到安息……”
    人鱼们看到那些白鱼死气沉沉的径直沉向河底,就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她们并没有倾听枯木的话语,而是猛的跳入水中,朝着那些白鱼沉没的地方游去。
    水下一时间白影交错。
    水花四溅之时,黑三郎忽然笑了:“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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