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郎优雅的一抬下巴,示意方舟去看青衣和白衣人的方向。
    方舟面无表情的转头看了一下,尤其是白衣人,他更是从头到脚的看了好几遍。
    “瞧见了吗?那就是正主。”阿郎语气轻柔的说道,“他回头玩腻了人偶就会回到这个身体里来了,到时候别说我,就是那个病秧子也得让步。”
    方舟登时脸色一变,再看白衣人的眼神就有些锋利起来。
    白衣人似有所觉的回头回以微笑。
    青衣只觉白衣人笑得比黑脸的方舟更可怕些,两人四目相对,压抑的杀气几乎要一触即发。
    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避开他们的视线,以免自己被牵连进去。
    “书砚。”白衣人忽然轻声道,“你们带着青衣去另一间帐篷逛逛吧!”
    小书和小砚对视一眼,然后脆声应了一声,便带着青衣出去了。
    慵懒的卧在榻上的阿郎见方舟和白衣人似有动手之意,想了想便从容的起身跟着青衣等人往外走。
    谁知临到白衣人身边时,白衣人目不斜视的伸臂一拦,却是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又不会对她怎样。”阿郎微笑道,“我既用这个身体,你的小妹自然也是我的小妹,自家小妹。我还是很疼爱的。”
    “你与我最为相似。”白衣人也微笑道,“正是因为相似,我更不放心你。”
    阿郎嘴角的笑意顿时一滞,只是眨眼后又恢复如常。
    听见对话的青衣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了那两个笑容如出一辙的阿郎一眼,那种笑容底下,只怕满是杀意吧?
    帐篷门口那厚重的门帘被小书重新关闭,在双生书童的带领下,青衣弯腰进入一步之遥的另一个帐篷中。
    一进帐篷,就有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气扑鼻而来。青衣下意识捂住口鼻,只觉那血气较之客栈今早的修罗场景还要浓厚,闻着直叫人腹中翻涌不止。
    勉强按下那翻涌的恶心感之后,她抬头向内一看,这一看之下,却是大吃一惊。
    只见帐篷里到处都是高架的栏杆,上面密密麻麻的悬挂了无数绳索。顺着绳索再往下看,就看到许多半死不活的野兽,它们皆都是被倒挂在栏杆之下,咽喉的部位已经被人用利刀割破,而那些喷涌而出的浓稠鲜血则是尽数都流到了地上的瓦盆之中。
    这场景何其眼熟,青衣讶异的微张开嘴,她伸手指着那些被放干血液的野兽,双唇张合几下,却是说不出话来。
    “这里是做人偶的地方。”小书解释道,“因为做人偶总要用血,所以要弄这么些野兽用来供血。做人偶挺可怕的,我和小砚平时都不来这里。你随便看看我们就出去吧!”
    “……等等……”青衣艰涩的开口道,“我需要确认一下。”
    ☆、123|120.6.8
    说罢不等小书阻止,她便放轻脚步,悄悄的往前走去。
    越靠近,血气越重。青衣胆战心惊的从成排的野兽前探头朝帐篷深处望去。
    散落一地的肢体之中,赫然蹲着两个眼熟的人影。他们皆都穿着同花色的藏青色深衣,头上如出一辙的包了一块蝙蝠纹头巾,当那老汉俯头全神贯注的为一具无头尸体缝上头颅之时,边上的老婆婆便摸出一只细口漏斗,只等着为人偶灌血了。
    只一眼,青衣就认出那对老夫妇正是之前仓促结账悄然消失的老夫妇。
    半透明的命线缝合皮肉的时候发出嘶嘶的细碎声响,老汉脸色发青,眼眶下是浓重的黑影,想来是命线抽多了,已经时日不多了。
    待到老汉将那人偶缝合完毕,边上的老婆婆便马上接手,在人偶的脖颈开了一个洞之后,她就开始往人偶体内注入野兽的血了。
    浓稠的血浆被咕嘟咕嘟的灌了进去,那些血,就像是生命的源泉,随着血液的注入,原本死气沉沉的人偶忽然就睁开了眼睛。
    青衣险些没惊叫出声来,亏得她下意识的捂住了嘴。强自镇定下来之后,她适可而止的缩回头,再不敢多耽搁,连忙悄无声息的走开了。
    “既害怕为何又要去看?”小砚见回来的青衣脸色煞白,还道她是被吓住了,只得又出声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你只当他们在做木偶就好了。阿郎看上了他们的手艺,特意将他们收服好为他做人偶。有了人偶,回头弄药引却是容易多了。”
    “什么药引?”青衣悄声问道,“还是治邪病的?”
    “嗯。”小砚轻轻点了点,然后他掀开门帘,恭敬道,“现在让我们送你去用饭吧,现在已是哺食的时候了。”
    青衣迟疑的回头看了那些被放干了鲜血的野兽一眼,然后就跟着双生书童一道回去了。
    一入帐篷,青衣就看见白衣人正背着手站在屏风前观赏屏风,而阿郎则在方舟的服侍下假寐。原本暗潮汹涌的帐篷里此刻一片平和。
    忠实的仆人们训练有素的将三张食案抬了进来,一张摆在软榻前,另两张相对着摆在帐篷的正中间。
    描金的食案上栩栩如生的绘制了一只金羽鸾鸟,与之匹配的圆凳却绘了一只蓝羽孔雀,看起来华丽的过分了。
    青衣被仆从们服侍着在正中央的食案前坐下,在她背后,慵懒的半躺在软榻上的阿郎也起身在食案前坐定。
    无数仆从如流水般的进进出出,为他们端来了种种烹制好的饭食美酒。
    青衣默默的盯着自己面前这张食案看了许久,直到仆从们恭敬有礼的将两盅汤品分别摆在了她和对面的食案上面,她这才收敛心神,神情清冷的看着他们继续将其他肴馔依次摆了上来。
    小火烹制多时的炖肉,重料烧烤的嫩肉炙,鲜嫩通透的生鱼片,以及裹了鸡蛋和面粉入油炸透的肉丸,样样不同,色*色精致,尽数都摆在了青衣的面前。
    无需白衣人吩咐,较双生弟弟更为沉稳的小砚恭敬的待命于青衣身边,并为青衣递上了一双青木筷子。
    青衣何曾被人这般恭敬的伺候过,一时颇有些不自在。
    小砚见她举止略有些僵硬,举着筷子在那些食碟上方来回徘徊,半天下不了筷,于是他便体贴的将那碟嫩肉炙轻轻挪到青衣手下道:“这道炖肉,乃是阿郎今早刚猎来的猎物身上最为肥嫩的一块肉皮,连续文火炖煮了三个时辰才成的,小娘子身娇,吃些炖肉也好克化。”
    青衣神色微讶的看了小砚一眼,然后夹了一筷子炖肉品尝起来。
    炖肉入口即化,比自己以往吃到的最嫩的肉还要柔软。青衣缓缓将口中的炖肉咽下,再伸筷的时候,便随意多了。
    白衣人看了许久的屏风,待青衣进食片刻之后,他这才姿态优雅的在青衣对面的食案前坐定。
    正吃饭的青衣冷不丁瞧见白衣人用那种温柔宠溺的目光盯着自己不放,正要下咽的肉顿时就卡在了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上堵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侍立在侧的小砚见青衣神色痛苦,想来是不小心噎住了,于是他马上将那白瓷盅揭了盖子送到了青衣手边。
    青衣正难受,当下想也不想的就仰脖一气儿灌了下去。
    谁知那股子堵塞之意一散,便有一股子极其腥膻的味道从腹中直往上冲了出来。
    青衣唔了一声,忙低头捂住了嘴干呕了两声。
    小砚察言观色的递上来一块半湿的白帕,见青衣神色微缓之后,又极为周到的送上来一块水灵灵的白瓜瓤。
    青衣没有去接那白瓜瓤,却是惊疑不定的反身去瞧那白瓷盅内的残夜。
    洁白无暇的瓷盅里犹挂着几滴暗红微粘的液体,对着灯光一照,怎么看都像是血。再凑近仔细一闻,虽掺了些别的什么东西,但那股子血气却是遮掩不在的。
    惊觉自己方才生饮了一盅血,且不知这是什么血,青衣的脸色霎时就白了。
    “你们给我喝的是什么东西?”青衣死死的捏着手里的白瓷盅,瞧着白衣人的眼神冷到了极点。
    白衣人微微一笑,却是伸手接过仆从送上来的酒杯悠然自得的饮了一杯酒,然后才道:“自然是妖怪的血,我们本就以妖为食,你不过是离家几年,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青衣难以置信的微睁着眼,满腹惊恐皆都化作了艰涩的回答:“我自被卖入客栈,往事皆如同蒙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记得不甚清楚了……”
    正微笑饮酒的白衣人神情徒然一变,他垂眸沉吟片刻,再抬头却又神色如常的淡淡道:“忘记了——也不碍事。我明日便带你启程回族,见了父亲母亲,你自然就能想起来了。”
    说罢不等青衣反应,他便转头对着身边的仆从道:“去将小娃娃带来,再叫那对老夫妇过来。”
    青衣不曾想过她也是有双亲族亲的人,自去了客栈之后,她日夜见识那些个妖精鬼怪以人为食的可怕场景,偶有凡人前来,也多有恩怨情仇执妄之事,反倒自己,除却活命,其他竟无从可想。
    如今猛然天降一位兄长,更有已经忘却的父母存在,如此大的转变,当真叫青衣有些缓和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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