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如何我自然是管不着的,只是念着那孩子与书呆子和秀秀交好,白劝一句罢了。”青衣叹息道,“现在快快将参汤喝了养养元气吧。”
    老汉颤巍巍的站起来接过参汤,先是自己灌了一半,然后又费力的挪到床榻边上,很是小心的将剩下的参汤给半昏半醒的老婆婆喂了下去。
    费书生面带焦色的围着一动不动如同木偶一般的娃娃来回打转,待要开口催促老汉继续,一见那老汉甚是体贴的为老婆婆擦去溢出的参汤,他便有些开不了口了。
    青衣被不停打转的费书生弄得头晕,忍了忍终于忍不住伸手抓住费书生的胳膊低声道:“镇静些,回头跟我去厨房,瞧着你这脸色,不灌些参汤,只怕明儿又要病了。”
    “小生无碍,无碍。”费书生还道青衣关心他,当下十分感动,忙不迭作揖谢道,“多谢青衣关心——”
    “我可不是关心你。”青衣没好气的松开手嘀咕道,“我是为蛛娘叫屈呢,你上回病了,可没少劳累她。”
    “是是是,小生回头再行对蛛娘谢过。”费书生一脸愧疚的连连作揖道,“都是小生拖累你们了。”
    青衣叫费书生弄得没了脾气,无奈的摇了摇头后,她复又去瞧娃娃。
    只见娃娃小脸惨白,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青衣盯着她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看了半天,却硬是没瞧出什么东西来。
    黑三郎不是说她白天就回来了么?看这样子,分明只是具空壳。
    那边老汉颇为费力的喂完了参汤,濒临死亡的老婆婆总算吊住了一口气,但青衣听着她那如同破旧的火箱一般呼嗤作响的喘息声,便忍不住觉得,她那样艰难的苟延残喘着,所受的折磨怕是比痛痛快快的去更重些。
    转醒的老婆婆费力的偏转过眼珠子,咿咿叫着抬起了她那只满是褐斑的右手,直对着娃娃的方向抖个不停。
    边上的老汉一把握住她的手,口中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马上就治好娃娃,老婆婆你莫要着急——”
    “娃——”老婆婆浑浊不清的眼睛里默默淌下了一滴清泪,只一个字,就叫她又有些喘不上气来。于是她又抖搂着身子,抬起左手不停的指着自己呜呜的叫着。
    “唉……我知道,我——知道……”向来隐忍的老汉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他下意识避开青衣和费书生,将头转了过去,然后捂住脸无声的哭了起来。
    一看到那老汉轻耸着肩膀老泪纵横,青衣便有些尴尬的回头与惊慌失措的费书生面面相觑起来。
    亏得那老汉收敛的极快,不过是抖了几下肩膀,他马上就压住了悲伤,沉了一张脸抓住老婆婆的手抽起命线来。
    那皎洁如银丝的命线被抽出来之后,原本就命悬一线的老婆婆的呼吸便变得越发微弱起来,到了最后,就完全只剩下了推动火箱一般沉闷而又短促的出气声了。
    费书生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手,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老汉。
    青衣低头沉吟片刻,就取下房梁上的灯笼,走到老汉边上为他照明。
    有了灯笼,老汉只觉视野一下子就亮堂了许多,他心中感激,面上却并未显现,只眯了眼全神贯注的摸着娃娃身上的裂隙处仔细修补起来。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老婆婆沉重的喘息声以及命线穿透皮肉的细碎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提着灯笼的青衣自觉手臂都酸的快抬不动了,忙于修补的老汉这才重重的舒了一口气道:“可算是成了……”
    青衣闻言也很是舒了一口气,她呲着牙动了动酸涩的手臂,口里也不忘确认道:“这样就完事了?不用灌血什么的?”
    老汉略显诧异的抬头看了青衣一眼,被老汉那阴沉的眼光一瞧,青衣霎时反应过来,她几次都是偷瞧到他们做人偶的过程,这会儿一不小心,竟是说漏了嘴。
    正当青衣有些尴尬的退后一步的时候,老汉却像是想开了一般大大的叹了一口气道:“小娘子你莫要怕,老汉并非是恼做人偶的法子外漏,而是做人偶这门技艺,着实太过阴邪,且伤阴德,对一般人而已,绝对不是样好东西。如今我心知肚明,死后我们夫妇两个,必是要受难的了。我瞧着小娘子你宅心仁厚,且是个明事理的人,断不至于学这阴邪玩意儿的。如今还请小娘子靠边站些,切莫叫老汉拖累了你。”
    青衣依言又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我原本也不曾打算帮你动手,你还是快快解了娃娃身上的禁锢吧。”
    说着她又冲着费书生偏了偏头,示意他不要上前。
    费书生早已有些傻了,竟没注意到青衣的暗示,只一味的盯着娃娃看。
    这样也好。
    青衣略松了口气,然后也跟着眼也不眨的看着老汉为娃娃换血。
    待到娃娃脖颈上的伤口也被缝好之后,一直死气沉沉的娃娃忽然就眨了一下眼睛。
    “哦哦,娃娃,你觉得如何?”老汉慌忙问道,“能站起来不?来,快去瞧瞧婆婆,她担心你好久了——”
    娃娃好似没有听见老汉再说什么,只兀自歪歪斜斜的爬了起来。接着她仰起头,面无表情的将周围几个人一一扫视过去,待瞧见屏住气一脸激动的费书生后,她那无神的眼睛瞬间一亮。
    “先生——”娃娃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嗖的一下就扑到了费书生的怀里道,“先生,你要带圆圆回家了是吗?”
    费书生下意识搂住了娃娃的肩笑道:“圆圆——”
    “娃娃——”老汉的惊呼声紧随其后,他踉跄着上前两步,但却因为虚弱而跌倒在地,他老泪涕零的勉力抬起头声声唤道,“娃娃,你念在婆婆一心只为你的份上,去送送她好吗?娃娃——算我求你了——”
    床榻上的老婆婆的出气声越发短促起来,听得青衣不自觉皱了眉,又见费书生一脸惊慌的搂紧了娃娃,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她的眉头就皱的更深了。
    “她如今就只剩最后一口气了。”青衣少不得出言劝道,“你就让娃娃去送送她吧,别忘了,怎么将娃娃的魂魄解脱出来,全靠这位老汉了。”
    费书生本就有些于心不忍,全因惧怕那老婆婆对娃娃不利,这才犹豫,这会儿听了青衣的话,只觉很对。
    于是他将牙一咬,狠狠心松开娃娃低声道:“去吧,她做了你这么久的母亲,虽然用错了法子。如今她要死了,纵使有再大的错,如今也该丢开手了。”
    娃娃颇有些不明白的歪了歪头,直到费书生轻轻将她推向了老汉,她这才反应过来,身子一扭,却是又抱住了青衣的腰慌道:“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回家——”
    老汉的脸上一下就灰了下去,青衣头疼的伸手摸了摸娃娃的头,只觉触手冰冷。
    床榻的老婆婆早已挺直了身子,用力的伸手在半空中抓来抓去,喉间只嚯嚯叫个不停。尽管老汉急跑过去按住了她,她也仍是死命的朝着娃娃的方向挣扎着。
    “都是执念啊!”青衣哀叹一声,甚是悲悯的蹲下来看着娃娃的眼睛道,“她也怪可怜的,吊着一口气等了你数日,若不是想听你叫她一声,她怕是早就死了。你只当同情她,让她抱一抱,等过了今日,你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再也——”娃娃懵懂的睁着眼睛重复道,“看不到?再也看不到?”
    “嗯。”青衣点了点头,让后将她的身子扭转过去,对着床榻的方向轻轻推了推,“去吧,这是最后一面了。”
    娃娃呆呆的挪到了床榻边上,任由濒死的老婆婆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
    “娃——娃——”老婆婆流着泪将娃娃搂紧,她的手已经抖得不能控制了,却仍是坚持抬手摸了摸娃娃的脸。
    她哭着露出个慈祥的微笑,很是恋恋不舍的看着娃娃。
    娃娃茫然的看着老婆婆,直到脸上的那只枯皱的手无力的落了下去,她这才有所动作。
    她僵硬的抬起手,学着老婆婆的样子轻轻贴在老婆婆那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然后她看着老婆婆眼眸中的光如同被风熄灭的蜡烛一般泯灭了。
    “婆婆?”不明白老汉为何流泪的娃娃重重的拍了拍老婆婆的脸,但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迷茫的转头去看青衣和费书生,好似在等待他们解释一样。
    青衣深深叹息一声,瞧着老婆婆那张安详的脸庞,她心想,估计她死前,心里也是欢喜的吧……
    ☆、156| 5.20
    钱旺在树丛的阴影中疯狂逃窜,朝阳已在慢慢升起,他的身形在日光下变得有些涣散。( 全文字 无广告)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害怕太阳,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逃跑,他只是本能的明白,一旦自己完全暴露在日光之下,他就活不了了。
    但他不还想死,他还想着回去找小翠儿呢!
    眼瞧着林子里越发通亮起来,他慌乱之中,竟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不分方向的乱窜起来,只要哪里有阴影,他就往哪里跑。
    最后,他终于逃到了一个阳光照不进的地方。
    然后他看见了一幕叫人惊悚到发狂的可怕场景。
    他看到地上躺了一个人,一个死人。
    对方穿着极为寻常的深衣,看起来干瘦无比。一盏暗黄发脆的古怪灯笼就那么随意的躺在他的脑袋边上。
    眼前的场景太过眼熟,心中不安的钱旺立时就僵立在那里,并呆呆的将地上那个死人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待瞧见对方捂在胸口的钱袋子后,他就觉得自己的脑子嗡的一下,变的一抹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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