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的诺言已经落空了,按她的要求行事,她们也没有办法得偿所愿,既然如此,那她又何必浪费时间呢?她已经受够了徐生了,她已经受够了被徐生折磨的生活了。
    “便是没剩多少日子了,我也不要将时间浪费在他身上。”姗姗细声说着起身朝大路走去。
    一抹青色的倩影缓缓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微微瞪大眼睛,忍不住停下脚去看那个据说是与妖相恋的小娘子。
    她微笑着跟少年模样的黑三郎手拉着手一道儿散步,仿佛十分满足。偶然间她转过头来,正好与自己看了个对眼。
    “你这是要去找那个童子吗?”她看到青衣微蹙着眉这样问她。
    她闻言先是一愣,一开口就言不由衷道:“我想去摘些花来,每当我吃下几朵花后,我就能得以安睡了。”
    “哦?曼珠沙华啊……”青衣微笑着轻轻道,“那是亡魂之花,吃多了与你无益。你若是想舍弃七情六欲也没什么,只是我建议你再看看那些个小娘子,看看她们的衣食住行,言谈举止。若是你觉得像她们那样不会疼,没有味觉,不知饥渴困苦,不懂欢喜愉悦也无所谓的话,你可以随意去找童子,我们并不会阻拦你的。”
    “不……”姗姗下意识反驳道,“我并不想像她们一眼……”
    “那便等三日吧。”青衣盯着姗姗的眼睛认真道,“三日后,你在看你要选哪个吧!”
    说罢她便与黑三郎自得其乐的散步去了。
    这三日,对姗姗来说简直就是煎熬。同房的小娘子们再也不曾悲伤痛哭过,她们变得冷静自持,日日按时躺下休息,鸡鸣便起身。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她因为内心的怨愤而辗转难眠。她夜不成寐,每每闭眼,徐生那凄惨的死状就会浮现在她眼前。
    然后她便会重新记起他的懦弱无为,以及自己错付的痴心。
    她又后悔了,当时那童子问她的时候,她应该答应的。
    她应该答应的。
    三日之期一到,河婆便如期而至。她捧着一碗清淡如水的东西,就那么低头屈腰的送到黑三郎的跟前。
    童子躲在河婆的身后,巴巴的盯着姗姗不放。
    “这就是忘情水。”河婆哑声解释道,“老身也是第一次做,也拿几个魂魄试验过了,在亡魂身上还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忘情水,顾名思义,就是忘情的东西,一杯下肚,万般痴情,也都会被忘记了。”
    “你自己选吧!”黑三郎并没有伸手去接那忘情水,只是转头对着姗姗道,“忘情水或者是七情六欲?”
    姗姗默默的看一眼青衣,然后伸手接过了忘情水。
    带着浓郁的曼珠沙华的香气,这名为忘情水的药入口甘美,待入喉之后,便苦的叫人泪流不止。
    是了,情这东西,不就是这样的么,初时甘甜美好,引人沉溺,待到深陷其中之后,它便成了砒霜,成了毒药,叫苦不堪言。
    她仰起头,咬牙咽下最后一口忘情水。
    那瞬间,她仿佛穿越了时间的河流,在漫长而冗沉的岁月中砥砺之下,她像是跳出深山的小兽,第一次见识到了宽广而辽远的天地。与此同时,那苦到让她心缩成一团的味道在渐渐褪去,等苦味彻底消失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整个人都轻松了。
    “啊——”她不自觉喟叹出声道,“不过是个可怜虫罢了,真是不明白,为何我会那样念念不忘呢?”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四周安静的仿佛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姗姗慢慢睁开眼睛,她看起来神色安详,心境豁达,她平静的看向青衣。
    青衣一脸震惊的看着姗姗,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她便从一个窈窕淑女变成了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婆婆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忍不住问道,“她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黑三郎眯了眯眼睛,也是一脸质问的看着河婆。
    “对于情这东西,除了时间以外,再无任何良药可医了。”河婆恭敬的答道,“老身这几日试遍千方,要保住这个凡人的记忆而单独忘却她至爱之人的药,就只有这碗忘情水了。”
    “确实是时间……”青衣不觉结舌道,“你这一碗水下去,她一下就变成了垂暮老者了!”
    “她不只是表象变老了,她的感知也跟着变了。”黑三郎一眼看透了其中的差距,他突然沉了脸,肯定的说道,“这是别个家伙教你的法子吧?这般术法,可不是你一个河婆能使出来的。”
    河婆默不作声低了头,并没有那个名字说出来。
    “罢了。”黑三郎也并不深究,只是拍了拍手道,“反正你求得也只是忘情而已,既已如愿,这事情就算了了。胡姬那边,你知道该如何处理了吧?”
    “是。”姗姗颤颤巍巍的行礼道,“我必会报答这个恩情的。”
    青衣颇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姗姗抖抖索索的出门传信去了,她不知道她在信里跟胡姬是如何交代的,她只知道,在寄完信后,姗姗就消失了。
    后来,那童子因为缺了一人的七情六欲,就开始来客栈缠着剩下的两个凡人男子。
    偶然间,青衣略提及不见回返的姗姗,他便如是道:“哦,你说那个喝了忘情水的凡人啊!她本来就没几日活了,自从离开客栈,她便天天赖在我们新用来种接引之花的地方不走,有天我一个没注意,她就自个儿挖了个坑自己钻了。婆婆说那是人家的心愿,就由着她做了接引之花的肥料啦。”
    “……是这样啊……”青衣似有感触的低声道,“这样也好,最起码,她了无遗憾了。”
    童子不明所以的转头去看那两个凡人男子,见他们面有戚戚的毫无意愿,他便只能失望的回三途河去了。
    三途河如今鬼满为患。冗长的河岸边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等待过河投胎的亡魂。
    河婆拿着一根长杵,正在那里一下又一下的捣着石舀里的曼珠沙华。猩红的花液像是血一般凄美,河婆专心致志的捣着她的材料,完全就没有让亡魂们过河的意思。
    童子没弄来凡人的七情六欲,颇有些不好意思去见河婆。他晃悠晃悠的在三途河边打转,看着那些个看不出头脸手脚的鬼魂轻飘飘的等在那里,他就有些无趣起来。
    这样的亡魂都是才死没多久的凡人,偶然也有厉鬼夹杂在其中。因为忘川水一直未曾赶制出来,新死的魂魄在三途河边滞留许久之后,竟也有好些开始慢慢变回他们生前的模样了。
    童子左看右看了半天,猛然在群鬼中看到了个一个熟悉的万魂。
    那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婆婆,因为她前阵子才在他们的曼珠沙华地里做了花肥,所以童子记得她。
    童子想了想,决定找她说说话。他拍了拍姗姗的手臂嘟嘟囔囔的抱怨道:“你看你果然没几天就死了,那时候把你的七情六欲给了我们就好了嘛,不然这会儿忘川水早做出来了你也早就投胎去了。”
    姗姗转回看着河堤的目光,她低头看着童子释然地笑了笑,然后才答道:“我只是想看看自己忘记那个人后是不是会觉得好些而已,现在看来,那时候的我还是太年轻了。”
    “什么?”童子不明白姗姗到底再说什么,然而不等他问个明白,姗姗就已经整理了一下仪容,很是平静的朝着河婆的方向走去了。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河婆又开始放鬼过河了。
    没问到答案的童子很是郁闷的抬头朝姗姗方才看的地方看去,只见那个方向有着一块一尺来高的岩石,这会儿石头上,正有个魂魄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周围的亡魂都在忙着凑近河婆,好早些过河投胎,只有那个书生打扮的魂魄仍是固执的站在那里远眺。
    童子好奇之际,便跑过去叫那个魂魄道:“喂,你不过河吗?最近忘川水有限,你今儿不赶着过河,回头又不知道要等多久啦!”
    “没关系的,我现在还不能去投胎。”那个魂魄回转过头来,露出了他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童子看他脸色青白,身体隐约有些发涨,当他动作之时,隐约还有淅淅沥沥的水声,显然就是个水鬼。
    “我跟姗姗约好了,要永远在一起的。”水鬼微笑着说道,“所以我要在这里等她。”
    童子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识转头去看姗姗。
    姗姗已经上了渡船,摆渡人将一碗发红的忘川水递到她的手中,她端着碗,遥遥的朝着童子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等等——”童子忍不住叫出声道,“先别走啊——”
    姗姗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后她举起手,一气儿将忘川水饮了下去。
    渡船开走了,没能上船的亡魂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水鬼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望着三途河的尽头,一直等,一直等。
    总有一天,姗姗会来的,到时候,他就可以履行他曾经的誓言了
    ☆、182|5.20
    高师傅鬼鬼祟祟的从后门钻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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