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兮睁开眼睛,对着秀秀轻轻摇了摇头。
    她那头如墨长发,她那身如血赤衣,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与此同时,她那纤侬曼妙的身形也在变薄变窄。
    不过是半刻钟的功夫,往日那个美人已不复存在,留下的,不过是一个形如人皮的厉鬼罢了。
    来客栈不过数月的伙计们惊恐的挤在一起,他们不曾见过素兮的原型,如今咋一见一个倾城美人慢慢变作一张颜色惨白的人皮,竟都有些体寒心惊起来。
    她们死拉着东桥不撒手,口中连连道:“如今客栈已没,连带着我们一干伙计都失了庇护。好东桥,你虽是凡人,倒还比我们这些没甚修为的小妖怪来得强些。今夜还请你护着我们些,他日我们必会涌泉相报!”
    东桥恍若未闻的站在那里,只一心眺望远方。
    伙计们彼此交头接耳的私语了一会儿,再要找东桥求助时,就发现东桥已经不翼而踪了。
    “东桥?”伙计们惶惶然的唤了一声,她们的声音在夜风中四散开来,带着隐隐的回音。
    暗夜寂寂,无人答应。
    挖地挖累了的秀秀抿着小嘴不声不响的在素兮原先站着的地方坐下。
    她要等青衣和黑三郎回来找她和素兮。
    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
    听了那男子的话,娇娘顿时噤声了。
    青衣微扬了下巴,越过娇娘,她审视的目光直逼那顶轿子。
    娇娘心里委屈的紧,她觉得自己说的话并无错处,但又不敢违背方才那个声音的主人。
    她绞着手里的帕子,半响才声如蚊讷的妥协道:“方才……都是奴家的不是,还请青衣小娘子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青衣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一双眼仍是死盯着那低垂的轿帘,仿佛是透过那层锦布瞧清对方的脸一样。
    “青衣小娘子。”娇娘见青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身后的华轿瞅,想了想便拿话转移青衣的注意力,“不知秀秀在客栈过的可还好?”
    “你此来必不是来接你女儿的吧?”青衣肉眼凡胎,到底不及她阿兄来的本事大,着实瞧不出轿内的玄机,便又将眼一收,冷声对娇娘道,“你的一双娇女,长者已于年前殒命,幼者如今尚康健。我知你也并非是诚心想问问她的近况,不过是怕我深究这轿子里的人是谁才拿话打岔。依我看来,秀秀她与妖怪一处呆着,倒比跟着这样的你强些。”
    娇娘被青衣刺得竟是无言以对,一时间越发觉得青衣变了许多。现瞧她那眼神,那气质,那行事风格,竟不似以往的外冷内热,倒像是冷心冷情……
    一思及此,她便不敢再与青衣对峙,而是回身揭开轿帘重新钻了进去。
    “起轿!”
    负责抬轿的壮汉闻声发力,一下又将轿子稳稳的抬了起来。
    娇娘在轿子里等了半响,也没感觉到轿子前进,于是便又掀开帘子探头娇斥道:“怎的还不走?”
    壮汉们面有难色朝前面看去。
    娇娘顺势抬头一看,就见黑三郎沉着一张脸挡在他们的前方。
    娇娘神情复杂的看了黑三郎一眼,待要开口,又徒然变了神情。
    青衣与其他人并不知道娇娘为何变色,但是黑三郎耳尖,却是听见了轿里那个制止过娇娘的男子在轻声吩咐娇娘该如何应对。
    亏得他并没有说要与黑三郎对战,而是识相的选了先行撤退。
    如潮的人马在华轿的带领下复又整齐有序的退去。
    但黑三郎的神情却并没有放松,相反,环绕于他周身的妖气越发的凌冽起来了。
    居于下风处的青衣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
    她浑身的血都在沸腾,一种难以忍受的干渴和饥饿感如同焚火,烧的她五脏六腑都绞成了一团。
    她难以自抑的俯身抱住自己,脑海里又开始回响起之前听见过的古怪声音。
    “青衣,来我这里。”黑三郎一面环顾四周,一面对身后的青衣伸手道,“他们想要以退为进,只怕一会儿会突袭我们。”
    青衣一动不动的待在原地,并没有听黑三郎的话。
    黑三郎不解的回头看她,当看见青衣周身萦绕着几根如有实质的锁链之时,他这才明白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青衣……”他哑声低唤一声,“你别动……我这过来……”
    说着他小心的抬脚朝青衣走了一步。
    原本静止不动的锁链似有感应的朝四方飞射开来。伴随着锁链滑动的脆响声,青衣微曲的脊背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在黑三郎紧张的目光中,她缓缓抬起头,用了一双泛红的眼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他十分熟悉。在妖界,饿极了的妖怪和野兽就会用这样的眼神去看它们的猎物。
    只一眼之后,青衣旋身一跃,恰如一头脱胎换骨的猛兽一般,以一种非比寻常的敏捷身手飞窜入山林深处。
    树丛摇晃的沙沙声与她身外的锁链碰撞声交织在一起,然而渐行渐远。
    “青——”被抛下的黑三郎失魂落魄的看着青衣离开的方向,一时间竟有些无措。
    蛇子傀儡的大军就在不到三丈的地方潜伏着,半兽型的妖怪们也已将地道准备好了。道人们怀里的符咒法器散发出来的令妖作呕的臭气即便是隔了三里,他也能闻得一清二楚。
    太子与任客卿的窃窃私语声,娇娘与王得财的哭诉声,鹰犬队伍所背负的飞虫振翅声,他也悉数听在耳里。
    但是他却听不到青衣的去向。
    “大人——”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的身侧,“还请不要担心,就如我之前说的那样,青衣小娘子必会无恙。现在还请以大局为重。”
    黑三郎握拳垂眸,仿佛是在忍耐。
    “大人——”那只闻得声却见不得形的女子声继续道,“季厘国的温玉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此事除了我之外,还并无其他人知道。”
    “他来得正好。”黑三郎猛然睁眼,原本黑亮如墨玉的的闪过几道暗金的锋芒,一如他的语气一般冷厉,“青衣会如此反常,必是他做下的好事!”
    “大人——”逐渐模糊的女子声又道,“来者不善,除了这地这些人,还有几个已经行至灵脉的源头——大人——他们已经冲着我的巢穴来了——”
    言至此,那个凭空出现的女子声突然哀叫一声,随后便是一片死寂了。
    黑三郎重重的闭上眼,身上的妖气先是肆虐,但随即又平复了下来。
    他深深的舒了一口气,再睁眼时,他的神情和目光便都变得深沉而内敛起来。
    他朝隐藏于黑暗中的蛇子傀儡似笑非笑的偏了偏头,口中寒声道:“来吧,就让我久违的来一场盛宴吧!”
    ***
    青衣飞掠过半座山峦之后,终于力竭的从半空中坠了下去。
    新生的树叶与柔软的枝条在此时仿佛都变成了利刃,在青衣的脸颊和手臂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她重重的跌倒在草地上,体内与体外都如遭火焚一般**辣的疼。
    微甜的血气飘散开来,引来了数只妖怪。
    青衣勉强撑起上半身,仿佛一只才被折了翅膀的小鸟儿一般轻颤着身体,看起来是如此娇弱可怜。
    循着血气而来的妖怪们不敢贸然上前,只眼巴巴的蹲守在附近。唯有一只才修出神识来野兔克制不住本能的诱惑,就那么大刺刺的跳到了青衣的身边。
    青衣先是无动于衷,待到那野兔蠕动着三瓣嘴,试探的朝着她手背上还在渗出血丝伤口凑近的时候,她忽然反手一掐,竟是揪住了那兔子的耳朵将它直接送到了自己的嘴边。
    她本能的咬住野兔的脖颈,但很快她又克制的松开了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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