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琛确实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程泽。
    对方手上拎着两盒看上去很昂贵的保养品,探望谁不言而喻,但看他此时的表情,傅子琛直觉他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他和程泽算不上熟,除了在聚会上打过几次照面,连话都没有说过,对这个人的认知,仅仅停留在是段天边年少时因为太没眼光,从而喜欢上的,看上去别有目的的男人。
    沉深和宁岸说他的评价带有个人偏见,是嫉妒对方轻而易举就拿到了他很想要却得不到的,傅子琛拒绝承认。
    他不是没有见过两人相处的样子。
    二十岁回国时陪过生日的堂妹看电影,很巧的,他坐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碰见刚看完上一场电影出来的段天边和程泽。
    那应该是部爱情喜剧电影,周围男男女女都是情侣,他们格格不入地被人群簇拥着离场,当时傅子琛站起身,盯着那个方向,纠结又迫切地期望,期望这个还在傻笑的笨蛋转头看一眼那张满是不耐与漠然的脸,期望她能快点认清对方在这段感情里毫不掩饰的敷衍,期望她能在分手后的下一秒就看见自己。
    可期望总是落空,直到收到结婚请柬的前一刻,傅子琛还依旧在等那迟迟等不到的,属于他的时机。
    爱神太偏心了。
    它把段天边的金箭射在自己身上,又恶劣地留下了另一只,不肯垂怜,永远要他走在最无望的那条路上。
    “你怎么在这?”
    程泽问出这句话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太过明显,见傅子琛看着他不说话,勉强扯了扯唇角,“不好意思傅总,只是没想到在这碰见你,真巧。”
    傅子琛站在电梯口,语气平静无波,“我也很意外在这碰见程律。”
    客套话刚说两句,电梯便到了。
    两人同时进去,摁楼层时程泽多此一举地问傅子琛几楼,在得到确实和他同一个楼层的回答后,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傅子琛其实并不愿和程泽有过多交流,这是件毫无价值且毫无意义的事,他心底早已认定关于段天边的方方面面,这个曾经和段天边结过婚又没负起责任的男人,恐怕还没他知道的多。
    但对方显然比他更沉不住气。
    “原来傅总也是来看我岳父的。”
    程泽在病房门口站定,手比傅子琛先一步按在门把手上,用一种听上去很自如的语气说道:“以前听岳父说过傅总和天边年少时是朋友,我看天边从来不提,还以为只是玩笑话。”
    傅子琛没有生气,不否认他说出的事实,却不留情面地纠正,“听天边说你们离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听程律对段叔叔的称呼,好像还没改过来?”
    程泽脸上的笑淡了些,“段天边在你那?”
    他想起母亲的生日晚宴上,两人一同离开的背影,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沉声道:“让她接我电话,我需要和她见一面。”
    “程先生,你已经是个快叁十岁的大人了。”傅子琛说,“不要去打扰重获自由的前妻。”
    “你……”
    病房里突然传来段宏的声音,“谁在门口啊?是天边吗?”
    程泽深吸了口气,压低声音警告:“我和段天边有没有离婚,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她也说过暂时不愿闹到家长面前。无论你现在和段天边是什么关系,等会儿进去,傅总最好不要乱说话。”
    傅子琛笑了笑,根本不买他的账。
    程泽看他一眼,抬手去敲门,扬声道:“爸,是我,程泽。”
    里面静了静,过了几秒才听见段宏再次开口,“进来吧。”
    程泽压下门把手,一走进房间脸上便露出了微笑,“爸,刚刚办完事路过医院,就过来看看您,顺道给您带了些保养品。”
    段宏正坐在椅子上看电视,闻言只淡声道:“嗯,你有心了。”
    他转过头,看到跟在程泽后面进来的傅子琛愣了愣,随即笑起来,“这不是子琛嘛,你今天怎么也来看我了?”
    傅子琛提了提手里的糕点,“好巧,我也是在附近办事,想起上回和段天边来时在商场里吃的点心很不错,就想着给段叔叔您也带一点尝尝。”
    他把糕点盒放到茶几上,“不是什么贵重礼品,段叔叔不要介意。”
    “这有什么,”段宏满脸欣慰的样子,“最重要的是心意,你能在心里记挂我这个老头子,我就很高兴了。”
    段宏让两个人都坐下来,聊家常似的说了几句,虽然并没有特别明显,但傅子琛还是敏锐地察觉到段宏对程泽并不算特别热情,语气稀疏冷淡,礼貌客气,根本不像一个岳父对待自己女婿的态度。
    但可能两人向来是这么相处,程泽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没聊多久便装作不经意地问道:“爸,刚刚听您说,天边上次来看您是和傅总一块来的?”
    “对,也就两个礼拜前吧。”段宏看着傅子琛摇摇头无奈道:“这丫头不说一声就把人带来了,这多年没见,我万一没认出子琛你,那可就闹笑话了。”
    “那也是怪我一直在国外,都没来看望过段叔叔。”
    他这么说,可说话的语气表情却完全不是那一回事。
    程泽坐在旁边看着这副奇怪又异常和谐的画面,心里缓慢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焦躁与坐立难安。
    他感觉自己坐在这,就像一个不受欢迎的局外人,哪怕段宏始终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反感,也没有借口自己累了让他早早离开,甚至傅子琛刚才还多余地给他倒了一杯茶。
    可从在电梯口见到傅子琛的那一刻开始,他浑身上下的每个关节都像是泡了叁天的雨水,变得又酸又胀,极不舒服。
    他想到自从那次在医院门口不欢而散后,打电话永远正在通话中,去警局永远是“段队在忙”,短信不读,微信不回,宛如人间蒸发,真的连一面都没再和他见过的段天边。
    换做以前,对于这么幼稚的行为,程泽只会感到可笑而后置之不理。
    因为无数次事实证明,不管是什么原因,最后忍不住主动来找对方的,一定,也只会是段天边。
    在答应和李市长的女儿一起吃饭,开车去高级餐厅的路上,程泽甚至产生了一种很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在走进餐厅前,又或者在用餐到一半时,段天边突然出现,委屈又怒气冲冲地打断他这场可笑又离谱的约会,质问程泽为什么不来找自己,为什么等到离婚了才后悔,为什么要了许愿瓶又把它扔进杂物间里。
    他在路上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些问题,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机会再把答案和那句“对不起”说出口。
    以前程泽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够小的,怎么到哪里都能碰到段天边啊。
    现在却觉得C城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无论他怎么找,都找不到一个这样爱过他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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