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说实话吗?”陈爝转过身来看着我说。
    “当然啦,难道我要你骗我?”
    “算你猜对了一半,我来这里,确实是为了调查这个刑具博物馆。当然,谭丽娜愿意付我们酬金,那自然更好不过。我虽然不贪财,却也不会和钱过不去。”
    “调查什么?”
    “对不起,这件事我答应过宋伯雄队长,暂时不能告诉任何人。”
    “你这家伙,太不够朋友了吧!我可是什么都讲给你听!”
    “韩晋,相信我,你还是不知道更好。即便让你知道了,你也帮不上忙,还会添乱。”
    陈爝话说得极为诚恳,这反而令我更加恼怒。
    正当我打算还击,质问陈爝为何如此没有义气时,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
    我跑去开门,见是董琳送来了晚餐,忙对她说:“太感谢了,还让你亲自送来。”她端来的餐盘上有两碗米饭、好几个炒菜。
    董琳客气道:“我手艺平平,如果饭菜不对胃口,还请多多包涵。”
    “有饭吃就很好了,哪里还敢挑,而且看菜的卖相,味道绝对不会差。”我听她说话有点鼻音,忙问道,“你是不是伤风感冒了?”
    董琳笑着说道:“鼻炎而已,老毛病了,一到这个季节就犯。”
    我关心道:“那要好好照顾自己,这个病虽是慢性病,也马虎不得。我也有鼻炎,程度还算比较轻,你的症状怎么样?”
    “医生说鼻息肉堵塞,下个月准备去做个手术,应该没问题。”
    董琳走了之后,我把餐盘端上方桌,也不等陈爝,拿起筷子就吃。这些菜里面,辣子鸡的味道最棒,色泽红亮,味道酥脆,另外樟茶鸭子也不遑多让,外酥里嫩,肉香浓郁。不一会儿,一大碗米饭就被我吃得干干净净。陈爝胃口比我小,吃了半碗饭就说饱了。
    我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这时,敲门声又响起。我以为是董琳来取餐具,开门一看,袁嘉亨站在门口。
    “老师晚饭吃了吧?”他朝房里瞧了一眼。
    “刚吃过,刚吃过。”我笑着点头。
    “还吃得惯吗?如果吃不惯,我让小董给你重做一份……”
    “吃得惯,非常好!”
    “那就好,吃得惯就好。”袁嘉亨就这样笑吟吟地站在门口,也不像要进屋的样子。
    于是我问:“袁先生不进来坐坐?”
    袁嘉亨踌躇片刻,才道:“你们有没有兴趣,参观一下我父亲的展品?我只是觉得你们难得来这里一次,可能会想看,但碍于面子,又不好意思提。当然啦,如果韩晋老师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就当我没说。”
    展馆所藏都是古物,对于我这种学历史出身的人,说不想看是假的。
    “当然,我和韩晋刚才正在讨论这件事呢!袁老爷子的藏品天下闻名,怎么会有人不想参观呢?”还未等我开口,陈爝先替我回答了。看来他对古代刑具的兴趣比我更大。
    “对了,还未请教这位先生尊姓大名。”袁嘉亨这才想起询问陈爝。
    “贱名不足挂齿,你叫我小陈就好了。”
    “陈先生是吧?好!”袁嘉亨连连点头,然后道,“那就请两位移步。我来当向导,带大家参观一下父亲的藏品。”
    我们出了客房,紧紧跟在袁嘉亨身后,朝展厅的方向走去。
    袁嘉亨告诉我们,他父亲的展厅分为四个部分,分别为刀锯展厅、碓捣展厅、水刑展厅和火刑展厅。展厅内的刑具,也是按照这个分类进行布置的。
    当我们要进入火刑展厅的时候,忽然闪出一个人来,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定眼一看,原来是袁嘉亨的哥哥袁嘉志。
    “你做什么?”袁嘉志脸色铁青,用手指着他弟弟的脸骂道,“想带这两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去看父亲的藏品吗?万一藏品有损伤,你担待得起吗?”
    袁嘉亨挺直了腰杆,道:“首先,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并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其次,这里边的藏品我也有份,就算损坏,也由我来负责,与他们无关。”
    “你……你……”袁嘉志气得表情都扭曲了,指着袁嘉亨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两位跟我来。”袁嘉亨回头对我们说了一句,然后绕过袁嘉志,径直朝火刑展厅的大门走去。陈爝朝我眨了眨眼,现出狡黠的笑容。但我见他们兄弟搞成这样,心里很不是滋味,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袁嘉志冲着袁嘉亨背后骂道:“臭小子,你别得意太早!”
    我看着有点过意不去,快步跟上袁嘉亨,关切地道:“没事吧?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
    袁嘉亨对此却毫不介怀:“我们姐弟三人从小关系就不融洽,母亲去世之后,我们姐弟便分道扬镳,各自发展。父亲续弦后,对我们姐弟更加不闻不问。若非父亲去世,彼此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相见,还谈什么家族感情?家人和陌生人也没太大分别。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此次父亲离世,我一滴眼泪都挤不出呢!”
    说话间,我们便已来到了火刑展厅的门前。袁嘉亨拉开大门,我们跟着他走了进去。
    刚踏入展厅,我立时感觉阴气逼人。虽然展厅有灯,但总体来说还是十分黑暗,四周像有一层薄薄的黑雾笼罩着。
    袁嘉亨转过身来,对我们说道:“这里的收藏,全是古时候火刑所用之刑具。而且这些刑具上都有过人命,是以阴气较重,如果在观看时发生奇怪的事情,或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脏东西,还请两位立刻离开!”
    他说话的时候面容冷峻,不像在开玩笑。
    4
    人死之后,灵魂会附着在刑具上,这种鬼话自然吓不倒我。不过我也不能当面反驳袁嘉亨,唯有嘴上答应,保证一有特殊情况,立刻向他汇报。
    袁嘉亨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带我们浏览这里的古代刑具。
    展厅面积很大,保守估计也有两百平方米以上、近三百平方米,沿墙放置着一个个火刑刑具。
    其实早在周朝就有火刑,根据《周礼·秋官·掌戮》记载,凡是杀害亲生父母者,均要受火刑处死。春秋时期,对于那些犯上作乱的人也常用火刑,算是相当严重的一种刑罚。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根高约两米的铜柱,下面的方格中置有木炭。柱身雕有一个人像,头发、周身皆有火焰,铜柱上缠有锁链。因为长时间氧化的关系,铜柱的表面大部分都已成铜绿色,还有些黑色的斑块,不知是不是受刑者留下的皮肤组织。
    铜柱前的铭牌上写着“炮烙”二字,年代未知。
    铭牌上还有一段文字写道:炮烙之刑,传说为商纣王所创。《荀子·议兵》记云:纣刳比干,囚箕子,为炮烙刑。《韩非子·喻老》记云:纣为肉圃,设炮烙,登糟邱,临酒池。
    “别看这铜柱又高又粗,其实不重,中间都是空心的。”袁嘉亨指着铜柱对我们道,“当年父亲带我来看这炮烙,说就算他的眼力,也辨不清这东西的朝代。不过一定是清以前的东西。”
    且不说这个藏品是真是假,单说商纣王当年使用的火刑究竟是什么,目前学界也未有定论。比较主流的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是铜格子,一种说是铜柱,两种说法各有文献证据。
    比如《史记·殷本纪》中的司马贞索引说,纣王“见蚁布铜斗,足废而死,于是为铜格,炊炭其下,使罪人步其上”。《荀子·议兵篇》记此事时说是“炮格”。《吕氏春秋·过理篇》也有“肉圃为格”一句,高氏注云:“以铜为之,布火其下,以人置上,人烂堕火而死。”此处认为也是铜格。郑康成注《周礼·牛人》篇说“互若今屠家悬肉格意,纣所为亦相似”,与高氏注《吕氏春秋》所言相同。
    但也有不少学者认为纣王烙人用的是铜柱。《史记·殷本纪》的集解引《烈女传》说:“膏铜柱,下加之炭,令有罪者行焉,辄堕炭中。妲己笑,名曰炮烙之刑。”《汉书·谷永传》有“榜棰僭于炮烙”之句,颜师古注云:“膏涂铜柱,加之火上。”
    不过后世提起炮烙,多说是铜柱。
    再往前走了几步,出现一个一丈见方的铁牢笼。正方形的铁牢笼以钢索从屋顶上吊垂下来,铁笼下布满木炭。我看了一眼铭牌,这东西叫“火笼”,是南宋时候的刑具。南宋初年著名的抗金将领曲端就是被这种铁笼活活烤死。建炎四年,秦桧党羽张浚诬陷曲端谋反,曲端被施以火笼之刑,终年四十二岁,令人嗟叹。
    火笼边上是个大铜缸,名曰“赤焰缸”,是明朝发明的刑具。据说行刑时用铜缸倒扣住人,四面点燃炭火,将铜缸烧得融化成铜汁,将里面的人活活烧死。相传明成祖朱棣次子朱高煦造反,就被明宣宗施以此刑。清初尤侗作的《明史乐府》诗,其中就有“可怜高煦亦英雄,顷刻烧死铜缸中”的句子。
    陈爝感慨道:“说起残忍的动物,大家都会提及那些毒蛇猛兽,其实这些动物哪里比得上人类?它们杀人,大多为了生存,唯有人类以折磨同类为乐。”
    我们来到展厅的另一侧,见此处并排摆放着许多巨型金属炊器。
    袁嘉亨介绍道:“这是烹煮之刑的器具,因为与火有关,也归入了火刑展厅。父亲告诉我,这种烹人的大锅古时候叫鼎或者镬,几乎都是用铜或者铁铸成,不同的是鼎有三足,镬无足。你们看这只明代的镬,是专门用来油烹的。”
    我们顺着他所指望去,见到一口直径约为一米的大镬,用木头支架撑着。镬前的铭牌上写着“炸鬼镬”三个字。烹人之刑,多用水煮,而油烹则是油炸。
    此外,我还见到了蒸人的大瓮,这种器具专门用来实行“蒸刑”。可以想象,一个活人被困在瓮中,被蒸气逐渐加热而死,是一种多么恐怖的滋味。想到此处,我不由浑身发冷,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不想再继续待下去,想要离开,但见陈爝还瞧得津津有味,袁嘉亨也说得口沫横飞,实在不忍心打扰他们的雅兴,只好自己一个人离开展厅。回到中庭,本想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再回客房,谁知眼角瞥见刀锯展厅的大门敞开着。
    除了刀锯展厅,水刑展厅和碓捣展厅皆大门紧闭。
    ——展厅中难道有人?
    我走近刀锯展厅门口,发现展厅内部的灯并没有开。我猜想可能是上一批参观者忘了关门,准备把厅门关上,然后离开。可就当我双手握住两边的门把时,忽然听见展厅内隐隐传来一声女人的叹息。
    这声音听得我浑身上下顿生寒意。转念一想,这展厅黑灯瞎火,怎么可能有人,一定是我今天赶了一天路,累得都出现幻觉了。但真的是幻觉吗?正当我犹疑之际,女人的叹息声仿佛再次响起,于我耳边盘旋,弥久不散。
    最后我还是决定进刀锯展厅看个究竟。我的个性就是如此,心里留着一个谜团,如果此时转身离开,恐怕今天晚上也睡不着觉。
    我不知道展厅电灯的开关在何处,只能打开手机探路。
    手机的光源能照亮的区域十分有限,除此之外都是漆黑一片,仿佛一切都被浓重的黑雾所掩盖。光源扫过一个个刑具,有斩腰锯、抽肠钩、抉眼刀、鬼头铡、断头台等,均是用利刃伤人的刑具,触目惊心。我不敢多看,只是匆匆瞥上几眼。
    三百多平方米的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惴惴不安地走了一圈,始终没发现人的踪迹。看来真是我出现了幻听。这件事千万不能让陈爝知道,否则又要讽刺我犯花痴,想女人想出了幻觉。
    正当我转身想要离开时,忽然发现刀锯展厅的大门不知何时被人关上了!
    展厅的大门非常重,绝不可能是被风吹动的,也不会自己关上。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偷偷关门,故意将我困在这里。
    ——难道展厅内还有其他人?甚至,是不是人都难说……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陡然想起袁嘉亨的警告,说这里收藏的刑具都要过人命,是以阴气极重,一不小心,容易撞见脏东西。虽不知道那东西为何物,但既然把门关上,定是要把我留在这展厅内。想到此处,我只觉得腿脚发软,几乎迈不开步子。
    我定了定神,将光源对准前方,快步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手机的光源能够照亮我面前三四米的距离,但两侧照亮的范围不大,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些。走路的时候,我双眼直视前方,两侧的事物只能用余光去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异常诡异的事情。
    在距离大门还有十几米的右前方,我的余光蓦地瞥见了一张苍白的脸!
    由于我走得极快,手机光源也迅速扫过我两侧的刑具,失去光源的照射,那张脸很快消失在手机照明的范围外,隐没在黑暗之中。
    这一次不可能是幻觉,虽是余光,但我瞧得真切,那绝对是一张人脸!
    我顿时头皮发麻,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三章 阎帝案1
    在漆黑的展厅内,忽然瞥见一张人脸,这种惊悚的感觉,没经历过的人完全无法体会。我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顶,所有的关节像被上了锁,无法动弹。
    我呆立许久,心想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是人是鬼,还是要看看清楚,就算死也死得明白。待惊恐的心境稍稍缓解了一些,我鼓起勇气,转身向右后方望去,同时将手机光源对准那个方位。
    同样的位置,此时却空无一人。
    ——难道是我看花了眼?
    我可以向天发誓,当时看见的绝对是一张人脸,幻觉不可能如此真实。
    眼下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赶快离开这个邪门的地方。
    我回过头,刹那间,视线猛然撞上了一个白衣女人!她就立在我的正前方,与我距离不过一米,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这人原本应该站在我身后,何时悄无声息地跑到了我跟前?难道是……女鬼?!
    我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骇然惊叫起来!
    谁知我的叫声竟然也惊到了“女鬼”,她不由往后退了两步,发出一阵短促的尖叫声。
    “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过是个游客,你要报仇,就去找杀你的人!不要害我!不要害我!”
    乍见女鬼,我吓得语无伦次,一股脑儿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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