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还是她熟悉的地方,顾京墨却觉着坐立难安,或许,正是因为太熟悉了,熟悉到让她心头的酸涩直直地到达了眼底。
    “坐。”
    甘南星坐到了长椅上,将身边的抱枕抱进了怀里。
    那是一只大大的胡萝卜毛绒玩具。
    如果顾京墨记的不错,那胡萝卜的根部,应该还有着一些蓝色水彩的印记,那是伯琅一岁多的时候不小心洒上去的,她清洗了很多次,还是没能将那痕迹完全抹去。
    甘南星抱着胡萝卜,就像那自始至终,便是属于他的东西。
    顾京墨转过眼睛,视线微微下垂,盯着桌面。
    这房间里的任何地方和他,都让她不敢长久地直视。
    顾京墨最终还是选择了甘南星对面的位置坐下,将手中的合同放在了桌上。
    “我听hayden说,你要跟smart还有我合作,我想这并不太合适……”
    “我还没吃饭。”
    “什么?”
    “我还没吃饭,不想谈工作。”
    甘南星抱着胡萝卜半躺在长椅上,他的腿太长,一大半都悬在长椅扶手外,看上去并不十分舒服。
    “那你先吃饭,我可以等。”顾京墨还是决定让步,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甘南星慵懒又固执的样子。以前的他,从来都是稳重的可靠的,甚至不带什么激烈的情绪起伏的。
    “冰箱有食材。”甘南星不但继续躺在长椅上一动未动,甚至连刚刚微微眯着的眼睛都完全闭上了,“做好了叫我。”
    好。顾京墨心里直接响应,抬脚朝厨房走出几步才想起来,现在的她早已经不是她的私人助理了。
    “你——”
    顾京墨回头,看到的就是甘南星窝在长椅上,睡得不甚舒服的样子。
    演员的工作,并不容易,尤其他似乎还接了很多别的活动。
    叹了口气,顾京墨走进了厨房。
    一切都是她熟悉的样子,熟悉的锅碗瓢盆都在熟悉的位置,似乎她离开的这三年时光,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没有一分一秒的流淌。
    摊鸡蛋,煎火腿,烤面包,热牛奶。
    顾京墨一丝不苟地在厨房里来回走动着,将一个一个的小盘子摆放在了餐桌上。
    长椅上的甘南星在顾京墨走进厨房的那一个便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完全不是之前迷糊混沌的样子。
    他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虽然刻意轻手轻脚,却还是偶尔能够听到杯盘相碰时一点叮叮当当的声音。
    甘南星再次闭上眼,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感受这一刻钟的时光。
    顾京墨做好了早饭,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里,长椅上的甘南星还睡着,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什么抹不去的烦恼萦绕在心底,连睡梦之中,都不得安稳。
    顾京墨只是远远地看着,视线流连,却不敢靠近,她甚至不想在此刻叫醒他,这样,她就可以再多看他一眼。
    在顾京墨毫无防备的时候,甘南星突然张开了眼。
    目光相对的刹那,顾京墨移开了视线。
    她指着厨房的餐桌,目光有些闪躲:“早餐做好了,你去吃吧。”
    甘南星从长椅上起身,朝着厨房走去。
    “洗手洗脸。”
    话出口之后,顾京墨才意识到自己逾越了,这是甘南星,并不是她的儿子顾伯琅。
    顾京墨尴尬地想要捂住脸。
    甘南星没有回头看她,却转身去了洗手间,片刻之后,刘海儿微湿地出来了。
    他真的去洗漱了?顾京墨有些惊奇地想。
    她会感觉吃惊并不奇怪,因为三年不见的甘南星,变得越来越强势,与之前,真的不一样了。
    可是刚刚的他,竟然像个听话的小孩。
    这种奇妙的感觉涨满了顾京墨的胸口,她不得不承认,她对于过去,仍然有着割舍不断的怀念,哪怕她曾经无数次地告诫自己,她的心,仍然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所以,她必须要把这份合同解除。
    她必须杜绝自己有跟他再次相处的机会。
    顾京墨回到客厅里坐下,拿出了档案袋里的合同翻看起来,待会,无论如何,她都要说服甘南星解除合同。
    厨房里安静吃饭的甘南星在听到纸张翻阅的声音之后,忽然有些味同嚼蜡。
    可是他还是一口一口全都吃光了。
    因为,他暂时还无法确定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再次吃到这样的早餐。
    一直留心厨房动静的顾京墨终于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直到甘南星在她对面坐下,两个人的目光才终于聚焦到合同上。
    就是这几张纸,将分隔三年的两个人再次联系到了一起。
    此刻,一个想要靠近,一个想要逃离。
    “smart的重心在威尼斯,受众主要是欧洲各国,这份合作协议,恐怕很难继续,我希望你能同意解除合同。”顾京墨鼓足勇气说出自己的诉求,是的,她的期待就是解除合同,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
    “我看中的正是smart在英文出版方面的实力,毕竟,我的第一部书,是英文写的。”
    “那么我们公司的wilson是专职英文写作的,他的实力比我强得多,应该能够跟你有很好的合作。”如果想继续跟smart合作也不是不可以,smart除她之外,还有很多优秀的作家。
    “我的下一部作品,会是中文书,如果我了解的不错的话,smart里唯一用中文写作的,应该就是顾然女士了。你是以什么身份来找的谁呢?”
    什么身份?顾京墨还是顾然?
    你来找谁?骆丞还是甘南星?
    甘南星这个听上去有些绕来绕去的问题,却一下子戳中了顾京墨心中的隐秘。
    她凭什么以为她来的话,他就会解除合同呢?
    如果她是顾然,他是骆丞,他们之间应该会有很好的合作,甚至,受益更多的应该是她。
    可是如果她是顾京墨,他是甘南星,当初她那样没用地逃走,将一切的事情都抛下,她凭什么以为自己来求情,他就应该答应她?
    她挖空心思想出的各种理由,不过都只是自己私心想要逃避,而期待他能配合她罢了。
    难道直到这个时候,她还以为她可以在他面前为所欲为吗?
    顾京墨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她被自己的想法真真切切地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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