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冉,大昱百年簪缨之家的长房嫡女。
    徐家世代出文臣高官,皆是惊才艳艳,才高八斗之辈。
    徐冉的父亲徐经纶,是徐家青出于蓝的代表,未及弱冠之年,便已经得了大昱第一才子的称号。
    才子配佳人。
    徐经纶娶了大昱的第一美人,老镇国公的小女儿——冉苒。
    男才女貌,门当户对。
    徐经纶和冉苒这一对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只可惜,冉苒不止是美人,还是个病美人。
    红颜薄命,冉苒烟消玉陨时还不满二十岁。
    徐经纶痴情,竟然为早逝的妻子殉了情。
    夫妻俩留下尚在襁褓里的女儿徐冉。
    痛失爱女的冉老夫人将徐冉抱在了身边养着。
    可惜命运弄人,徐冉还不满三岁时,跟随着冉家人回乡祭祖,竟然走丢了!
    “一晃十七年过去了,老身都不敢奢望在有生之年还能找到冉丫头。”说罢,冉老夫人抹了抹眼泪。
    “您的意思是,这桃木簪是徐冉的?”郝甜试探地问,其实她在白日上午,从县衙师爷那,就已经打听到了有关徐冉的事情。
    昨晚闹那么一遭惊心动魄,郝甜肯定要更加详细地摸清冉府与徐府之间的关系。
    徐冉与徐丞相,都是出自那个百年簪缨徐家。
    只不过徐冉属于嫡系,而徐丞相是庶系。
    徐冉的父亲是情种,她的爷爷也是情种,从徐冉往上数三代,都是人丁凋零,一脉单传。
    所以,徐冉所属的嫡系这一支,传到她这里就算是断了根。
    这些年徐冉毫无音讯,除了冉老夫人这一派还在坚持着寻找,徐家那边的人都已经放弃。
    嫡系断了传承,庶系自然也就有了机会上位,徐丞相是徐冉爷爷的庶弟的儿子,在徐家宗族众人的推举下,当上了徐家的新家主,徐家百年根基,人脉甚广,他也是因此,在官场上一路晋升,坐上了丞相之位。
    镇国公府与徐丞相府水火不容,也是因为徐冉。
    因为徐冉的走丢,疑点重重,冉家人怀疑是徐丞相从中作梗。
    所以这些年,明里暗里,两府来来往往的争斗不止。
    “这桃木簪,是冉丫头的父亲所做,原是与我女儿冉苒的定情信物,一人一支,所以还在上面刻了字,后来冉丫头出生,取名徐冉,女婿就稍稍改动了这一对簪子,再合二为一,送与冉丫头。”
    “因着桃木能辟邪,冉苒绣了个小荷包,将这簪子装了,系在冉丫头脖子上,以保佑冉丫头平安。”
    冉老夫人解释了桃木簪的由来。
    难怪小老太了解这簪子的秘密,还能熟练地拆分与合并。
    郝甜终于知道她先前感觉到的不对劲在哪里了。
    缅怀了旧事,冉老夫人拿着帕子擦干眼泪,她看向阮氏,郑重地道:“冉丫头走丢的时候,也还戴着这支桃木簪,郝夫人,请你如实告诉我,这桃木簪,你从何而来?”
    “我……”阮氏迟疑起来,她看了眼郝甜,又立马转过视线,也不去看冉老夫人,而是看向屋子里的香炉。
    香炉里燃着安神香,青烟袅袅……
    “郝夫人,事关我的小外孙女,请你告诉我。”冉老夫人的话语里带了哀求之意。
    郝甜觉得这个小老太似乎顷刻间衰老了许多。
    失散多年的外孙女,冉老夫人一直在坚持寻找,以前没有一点儿蛛丝马迹,她都不放弃,眼下找到了这一支桃木簪,那她更加不会放弃了!
    “阿娘,您就把您知道的,都说出来吧!”郝甜也帮着冉老夫人做说客,她实在不忍心看到这腹黑的小老太如此凄楚的一面。
    阮氏看向郝甜,欲言又止。
    “阿娘,您是不想让我知道么?我可以回避的。”郝甜察觉出来了,阮氏的欲言又止是顾及着她。
    如果是不想让她知道太多,免得再次惹祸上身,那她回避就是。
    如此一想,郝甜站起身来,抬脚就准备往外走。
    “阿甜……你等等,我不是不想让你知道,只是……”阮氏也不好怎么表述她的纠结。
    “郝夫人,你是否是有什么后顾之忧?”冉老夫人也察觉出了阮氏有着莫名的纠结,“你放心,你只管说出实情,今后要是出了任何问题,我镇国公府都替你们担着!”
    冉老夫人这霸气侧漏的一句话,确实很有镇国公府的风范。
    “我……我不是担心这个,哎……”阮氏长叹一声,“也许听我说完,你们可能才会理解我的心情。”
    “那你先说。”冉老夫人出言鼓励。
    阮氏又不由自主地看了眼郝甜,幽幽道:“其实这簪子,是阿甜的,十七年前……”
    十七年前的开春梅雨季,花醴县爆发了一次小范围的伤寒流感,郝家二房一家,除了因练武而体质好的阮氏,其余的都中招了。
    阮氏会医术,但奈何整个花醴县因病患太多,药材供不应求,家里那得不到足够药材供给的几个病患,病情时好时坏。
    一天夜里,家里的几人又是高烧不退,药材耗尽的阮氏不得不连夜去镇上求药。
    返家的半路上,阮氏碰到两个鬼鬼祟祟的年轻汉子,她当时急着回家,也就没多留意。
    路过一个水塘,阮氏隐约听到一阵压抑的声响,她寻着声源,借着月色看到水塘上面“咕噜咕噜”地冒着一阵泡泡。
    福至心灵一般,阮氏鬼使神差地抽出腰间的长鞭,往冒泡的那一处一捞。
    竟然捞上来一个小女娃!
    小女娃的嘴里被塞了布条,双手双脚也被绳子绑住了,并且,她的脚上还被绑了两块大石头。
    得亏阮氏的鞭子够长,她的臂力够大,而水塘的水不深。
    不然……
    阮氏救下了小女孩,而她着急带药材回家给家人治病,所以就先将小女孩带回家,准备事后再去帮小女孩寻找家人。
    小女孩落了水,染上了风寒,阮氏将自己孩子的药,分了一半给小女孩。
    风寒是大病,严重的时候足以要人命。
    阮氏的孩子没能挺过来,但小女孩挺了过来。
    伤心欲绝的阮氏悄悄地办理了自己孩子的后事,才想起给小女孩寻找家人。
    但是,小女孩因为受了惊吓,又感染风寒,高烧不断,因此失去了记忆。
    阮氏想要帮小女孩寻找家人也无从下手。
    因着丧子之痛,阮氏又被下了无法再育的诊断,所以,她决定将与自己儿子年纪相仿的小女孩养在身边,以此慰藉。
    于是,小女孩就替代了阮氏的儿子的身份。
    “那个小女孩除了身上的一套云锦华服,就只有一根桃木簪了,再没有别的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什,我当时想着,若是今后能帮她找到家人,我就把她还给她的家人,要是找不到,我就永远养着她,护着她。”阮氏说着,抹了抹眼泪。
    冉老夫人一脸震惊地看着阮氏,泪流满面。
    郝甜的目光在阮氏和冉老夫人二人的面上逡巡着,她的眉头微皱。
    所以,她就是那个被绑了石头沉塘的小女孩?
    难怪她对沉塘二字格外敏感,并且觉着莫名地膈应!
    等等!
    似乎有哪里不对!
    “阿娘,我记得您小时候跟我说,您生的就是女儿,是为了不受欺负,才把我当男娃养的啊!”原主的记忆里,确实有这么一段的。
    “傻孩子,阿娘那还不是为了哄你。”阮氏揉了揉郝甜的头,“就因为我当年生的是个儿子,想要把你留在身边,又要骗过大家,就只能想这么个法子哄你了。”
    所以,这才是原主女扮男装的真正原因?
    “……”郝甜想想,觉得没毛病,她继续问道:“那阿奶和阿爹知道吗?”
    那个时候,虽然软弱却有点小精明的阿奶可是还活着的。
    “她们母子那个时候病着,我怕儿子的事会打击到她们,所以瞒了下来,我借着伤寒一事,谎称儿子还得了天花,将你单独藏在另一间屋子里,还给你画了满脸的疹子。”
    “等到她们的病好了,看到的也是满脸疹子的你,分辨不出你的样貌,也就没有怀疑。”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再后来,她们也依旧没有怀疑。”
    听了阮氏的话,郝甜对她佩服得不要不要的。
    这一招偷梁换柱,简直是王者手段啊!
    郝甜暂时没有疑问了,冉老夫人又开口问了,“郝夫人,你还记得那一晚的具体日子吗?”
    “记得,是清明节的前一晚,因为第二天是清明节,我一个人去了趟山里扫墓。”
    那时候婆婆和丈夫都病着,阮氏只得一个人去扫墓祭祖。
    阮氏对节庆的态度淡漠,但清明祭祖,除夕团圆,这两个节庆之日,她还是会走一走形式的。
    “那你还记得是哪一年吗?”
    “那一年阿甜三岁,我算算……”阮氏数着手指头计算,“哦!是盛历四十五年。”
    冉老夫人一把抓住的阮氏是手,“你确定?”
    阮氏郑重地点了点头。
    冉老夫人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泛滥开来,她抽抽噎噎道:“冉丫头就是在那一年的清明节头一天走失的……”
    此刻的郝甜内心里五味陈杂。
    所以,她不仅是那个被沉了塘却有幸被阮氏救起来的小女孩,还可能是冉老夫人的亲外孙女?
    莫名其妙地觉得很狗血啊!
    冉老夫人一脸动容地看着郝甜,又一脸感激地看向阮氏,“郝夫人,谢谢你,谢谢你……”
    此刻,再多的话,都化为了这一句感激。
    “冉老夫人,您先别急着道谢,我……我不知道阿甜是谁家的,阿甜她……若不是你那外孙女呢?你可有什么法子证明她就是?”阮氏还是挺理智的。
    “桃木簪就是最好的证明!”冉老夫人却是信心满满。
    郝甜觉得冉老夫人是因桃木簪而先入为主了,她也提醒道:“您老先别着急,这簪子说不定是仿制的呢!说不定是有人紧巴着想要给您当外孙女呢!”
    这话说完,郝甜楞了一下,然后露出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她她她……这不是在啪啪打自己的脸嘛!
    郝甜也是一时情急,只替冉老夫人考虑,倒是忘了她自己的新立场了。
    冉老夫人“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她觉得郝甜真是实诚得可爱,“知道这桃木簪秘密的只有四个人,女儿女婿已经作古,就剩冉丫头和我了,你说外人谁能仿制出来?”
    “……”郝甜反驳不了了。
    阮氏却又道出了她的疑惑,“老夫人,当年您为何没有张榜寻人啊?我想着一般谁家丢了孩子,肯定会去县衙报官,所以我时常往县衙跑,就是去看有没有寻人的公文,可没一个是与阿甜相符的。”
    “那你为何不去报官?”冉老夫人反问。
    “我……”阮氏顿了顿,犹豫了一瞬,才如实道:“阿甜当年身上穿的云锦华服价值不菲,我猜她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可她被人沉塘,一个小女孩被人如此狠绝地对待,我又猜她在家族的处境一定很难,所以我不敢贸然报官,把她交出去,害怕她再次被人下毒手谋害。”
    “我这么说,您别生气,当时我并非是要霸占着她不放手,而是害怕她小小年纪不能自保,而重蹈覆辙,所以在不能确定她找到家人就能安全的情况下,我没有报官,免得引来祸患。”
    冉老夫人赞赏地看了一眼阮氏,也道出了她当时的用意,“我选择不报官的原因,与你大同小异,因为官府的人不如镇国公府的人可信,再者,冉丫头走丢一事宣扬出去,不仅不利于找到她,反而会让有心之人多了可趁之机,那就更是害了她。”
    所以,郝甜算是捡了漏,平安无事地长到了大。
    一番当年的真相梳理下来,冉老夫人只觉得山重水复后的柳暗花明,整个人都明朗起来。
    “丫头,想不到你竟然就是我的冉丫头,怪不得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格外地讨喜!”冉老夫人此刻已经是认定了郝甜的身份了。
    郝甜看一眼阮氏,见她眼神鼓励,她才接了冉老夫人的话头,“祖母,所以,我现在是要改口叫您外祖母了么?”
    “嗯嗯,冉丫头你嘴儿甜,多叫几声来听听!”冉老夫人笑得满脸褶子飞起。
    “外祖母,外祖母,外祖母……”郝甜配合着,甜甜地叫唤了一声又一声。
    “哎……乖外孙女儿……”冉老夫人也是一声又一声地应着,笑得合不拢嘴。
    阮氏静静地看着二人,淡淡地笑了。
    齐嬷嬷气喘吁吁地走到门口,听到屋子里的声音,不明所以。
    她不过是去了趟县主府,发生了什么?
    阮氏笑着笑着就慢慢地敛了笑容,她微微抬头,目光漫不经心地扫向房梁上的屋顶,有一处瓦片松动,漏进半缕微光。
    屋顶,掀开了一丝瓦片缝隙偷看偷听的三人,小心翼翼地合上了瓦片,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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