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歌的身体吞噬了泯香的身体。十万异军没有仙兵仙将的约束,又几乎都彼此认识,顿时一片哗然。拎着自己的法宝和武器,就地沸声滚滚。
    其中不乏少数人,很早就留心到了天色的异动,早在争斗之初,就已经来到了钟岚悠设下的结界外,非常清楚事情的始末。
    现在泯香突如其来的下场,不管心向正邪,此刻首当其冲的震撼都是无以复加的。
    浮生树的两块强灵已经归结在一人的身上了。世上怕再没有什么力量可以与之比拟的了。没有了制衡,一方独大,不少跟着妙歌出来的人与有荣焉,声音也是越来越大,丝毫不把虚元的势力放在眼里。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妙歌却从云端一个纵身落了下来,丝毫没有节制,眼睁睁的就朝着地面撞了过去。
    白泽和岳伦泱几乎是同一时刻一同冲了过去,根本来不及多想,妙歌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可是妙歌却面无表情的红袖一挥,舞起一阵狂风,将二人挡出去数丈有余。
    二人心中一凉,却听到了噗通的一声水声。
    妙歌直直遁入了地面,踪迹全无。
    十万异军散落如半球形,铺满天际,将妙歌消失的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
    “妙歌呢?!”秋澈从人墙中冲了进来,急急的看向站在最前面的岳伦泱和白泽“她去哪里了?!”
    白泽脸上似有愠色,眸光温凉,气息低沉,他的伤口经过刚刚的争斗,又开始流血,血水顺着衣襟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地面之上,汇成了拳头大小的一滩浓血,他看了一眼秋澈,语气听起来依旧平和“她应该去了幽冥界。”
    只这一句话,犹如热油入水,立马掀起了轩然大波。引得十万异军激烈的探讨起来。
    岳伦泱斜着撇了白泽一眼,不发一语,表情阴沉。却也知道此刻的情况,不再是任何人能控制的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时间过的很快,嗡嗡嘤嘤的议论声此起彼伏犹如浪潮。
    “幽冥界就算是大罗金仙去也得扒层皮,九死一生之地,她去了,就算强灵护体,恐怕也不能很快回来吧。”
    “那可不一定...你没听钟幽冥大帝引胡乐乐来的时候说的么?人间和幽冥界本就是轮替的,幽冥界之所有还没有现世,全靠凌大人曾经留下的强灵撑着。如今这个凌大人身负两颗强灵,上天入地再阻碍,也许很快就会回来。”因为妙歌没有被封授爵位,从沼泽出来的人,背后都敬称她为凌大人。
    “不知天意是善是恶,也不知你我下场如何,真没想到一番忙碌居然都是在他人的回忆当中,哎...”
    “仁兄所言差矣,何是真?何是假?只是一些不如天意的地方被倒溯扭转了而已。依我之见现在那些被新的记忆覆盖的才是虚假,我们所在的才是真实,才是定局。方才扶桑大帝询问凌大人,可见此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也许回忆中的白泽上仙寂灭了,而天意他不该死,所以重新此番境遇,让他活了下来,我们都是看客,且先少安毋躁吧。”
    “凌大人到底是何缘故?我看强灵入体,她就突然像换了一个人。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多了那么一股子老练狠辣。”
    “也许是天命中的桃花婆婆?”
    “是不是桃花婆婆开启的扭转,进入了白泽的记忆。”
    “我猜正是!”
    “可是曾经仙考中的桃花婆婆又是谁?桃花婆婆在传言中不是个笑面神吗?”
    “仙考中的桃花婆婆就是桃花婆婆,而在开启扭转的应该是千万年以后的桃花婆婆也说不准,一个是过去,一个是未来,不可同日而语。”
    如此猜测议论之声不乏于耳,有愤然的,有劝慰安天命的,有担心的,有梳理思路的,也有看破红尘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角度,各种各样声音搅合在一起,疏解情绪,抒发观点。但终归大家都只能观望,提着一颗心揣度着天意。
    就这样大约只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大地突然开始没有规律的震动起来,妙歌消失的地方,开始大片大片的龟裂。鼓出了一丈多高,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蓄势要破土而出。
    包括天兵天将,所有的人,都开始不自觉的后退。大面积的散开。天际四处全是人影,都紧张的看着地面的变化。
    坚实厚重的土地裂分崩离析,裂出了一道蜿蜒的大口子,发出了巨大的闷响。
    一只一人高粗细的绿色枝蔓强劲的冲破了地面,像一只攻无不克的铁钳笔挺而上,却又悠悠然然的在半空之中伸展开了一片又一片的荷叶,即柔韧又刚强,慢慢的漂浮攀升,由小变大,生长极速,就像是飘荡在水面上一样,不多会就从蒲团大小,长到了小池塘那么大,生机勃勃,宛若新生,干净的一尘不染,透亮葱翠的躺在阳光下,碧油油的恣意极了,这种摄人心魄极致完美的绿,看得所有人都心魂都飘荡起来,仿佛第一次感受到了颜色的力量,几乎忘了身至何处。
    枝蔓蜿蜒而上,不一会儿,一个拳头那么大,与怒火同色的花苞孕育而出,水灵灵的居然还带着水珠,点点水珠半落不落就半挂在花苞顶端,盈盈欲坠,折射着太阳的光芒,像透明的宝石一样,泛出了七彩的精芒。
    花苞像是被什么能量充盈着,饱满的快速长大,颜色也越来越红,不大一会就已经几人难以合抱了,长势却依旧不减,继续层层叠叠的生长着,其间隐约已经有淡淡的香味透了出来,丰腴凛冽,还没等绽放,就已经将众人的心都蛊惑了。所有的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这朵红得极致妖艳的花苞,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好像一眨眼,就要错过了它的绽放。
    “火莲...”香橼仰着头喃喃道,目不转睛,眼神里全是希冀的神采,“怎么会如此盛大,当初只是小小的一颗...”
    香橼的话立刻像疾风过境一般的传开。
    “听见了吗?西王母说这是火莲花!”
    “这就是天目湖璎珞仙子的元神吗?!”
    “凌大人和璎珞仙子,一个是神,一个是魔。他们现在神魔合体了。”
    “非也,据在下所指,凌大人和璎珞仙子原本就是前身后世。”
    言语的传递,很快将香橼最开始的惊叹,模糊扭曲了,大家再次各抒己见,加入了自己的理解和认知,一时间众说纷纭,
    与此同时,这株遮天蔽日的火红色莲花也终于不再长大了。
    见它停止生长,有不少人跃跃欲试的想要去触摸,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靠近,明明只有几步,却仿佛原地踏步般怎么也逾越不了。
    直到一阵似有还无的低吟浅唱响起,大家才又重新安静了下来,歌声弯弯转转,即陌生又有些耳熟,飘飘渺渺,断断续续,竟和沼泽中的有大几分的相似。
    而这个歌声流淌到白泽身边时,竟生出了触感,像是牵引,绳索一般,柔软而没有形状,犹如空气中绵软微温的一团气流,轻轻碰触的引着白泽不住向前,十分容易的穿过了这道无形的阻碍,白泽伸出一只白皙修长,沾染着血污的手,落在了粗大异常的花茎之上。
    众人的目光随着白泽独自的靠近,全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白泽并不在意众人的眼光,依旧似千年被雾霭笼罩的雪山一样,不温不火,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流露。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仔细的感受着火莲的气息。
    花茎的表皮下滚热躁动,脉络中气息强盛无边,气场巨大到可怕,浩瀚难测的力量在茎脉中浩浩汤汤,像蓄势而发的火山,只是在等候一个时机。
    很难想象这是一株植物内的经络涌动。
    白泽的眉头皱了起来,手指慢慢的摩挲着,自己身体内的异动却越来越明显,气息仿佛受到了共振,急躁的奔腾起来,受伤的肩膀忽然再次血流如注,喷溅到了枝蔓之上,眼前的颜色也慢慢变得迷离。
    “神魔的力量需要平衡,强灵已经集齐了四分之三,你愿意把你身上的也给我吗?”不是妙歌的声音。但是白泽却没有犹豫,闭着眼睛虚弱的点了点头。
    在白泽认同的一刹那,身体内的气息顿时更加混乱了,仿佛一个不堪重负的容器,力量正挣扎着从每一个毛孔中挣脱出来,逃往它处,白泽眼前一黑,一手扶着花茎,一手拄着地面,单膝跪了下去。
    纷乱的心意,无比清明的随着气息涌入白泽的感知。
    不知为何,自封授仙爵后,白泽能看穿人心念的能力就变得越来越微弱,好像总是隔着千重万重的阻碍,模模糊糊,反倒不如幼小时候看得直白清晰。
    可是这一刻,白泽感觉什么东西被冲破了。泱泱万众,所有人的想法,就像千丝万缕的线,每一条都准确清楚,飞入了自己的脑海。他甚至听到了消失了的泯香的心声,嘤嘤呜呜,悲鸣不止。
    然而,只是一刹那,所有的声音又都消失了。
    一切像快速退却的潮水,来不及仔细辨别就归于了平静。
    一只巨大的如同庙宇一般大的兽灵出现在白泽的身后,发出莹白色光晕,像是个正在渐渐变得清晰的影子。
    巍巍然的身子,气息温润,一吸一吐之间,全是祥瑞之气。
    银白色的披毛,四脚炫蓝,像踩在蓝色的火焰之上,头上牙白色犄角,如同弯弯的新月,高高的翘起,闪着朦胧的光辉,弯向后背,角尖青光凛冽。尾巴如云似雾,随着风,不停的变换着形状。
    神兽逐渐从模糊变得真实清晰。彻底的从白泽的身体中分裂了出来。
    “原来影子就是封印!”人群中有人发出了惊呼。
    不少人深以为然的跟着点头。眼睛也不舍得眨一下的看着局势的变化。
    莫月容惊讶的看着被分离出来的影子,不可置信的缓慢的摇着头“怎么会?”
    她只知道自己可以帮助泯香,形神一位,冲破一些禁忌,却从不知道影身还能反其道而行之,禁锢主体。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接二连三的惊叹当中的时候,白泽体内的气息果然倏然加强了,力量犹如滚滚的江河决堤,将原本体内的力量轻而易举的覆盖住。
    白泽肩膀上的伤,快速的痊愈,嘴唇渐渐有了颜色。随着从地面上忽然而起的一股气流,自然而然的攀升到了略微高出花苞的位置。
    花苞内水分充足,每一层包覆都是鲜红欲滴,此刻包被的过于紧实的花瓣竟然发出了挣裂般摩擦声,吱吱嘎嘎的慢慢开放了。
    所有人都自动噤声屏气凝神,除了风吹拂桃林的簌簌声,每个人耳畔都是清晰无比的花开的声音,原来,花开是有声音的!
    被放大后,居然就是这样的声音。
    似有千瓣的火莲一层一层的绽放,幽蓝色的天罡地火舔舐着花瓣,像一层镀在花瓣上的流动光泽,让人看的惊心动魄。
    一道蓝光乍现,犹如璀璨的星河灌溉,白泽抬手将自己的力量引向火莲。所有的强灵在众目睽睽下,归结一处。人们已经惊讶的忘记发出声音,全神贯注到了极致。
    眼前看到的,即便是仙是魔,穷极此生,恐怕也没有机会看到第二次了。
    大如锅盔的红色水滴形花瓣,在火焰的舔舐下悠然恣意的层层绽放,力量似一纵蓝色的长虹,倾入花蕊,激得花周泛起了迷蒙,正邪之气杂糅,美丽妖冶的难以形容。像一位姿华绝世的女子,骄傲神秘,却正在一点点的掀起她的面纱。
    淡淡的花香萦索在空气中,呼吸到口鼻当中竟有丝丝的甜意,兀自独特,像是雨露配上了清酒,不经意的归入了肺腑。让人贪婪的急急加深了呼吸,想要多多品尝一口。
    花苞繁复,一片又一片慢慢的展开,终于比石磨还要大的花蕊透过最后一层花瓣,悄悄的露出了璀璨如金的颜色,也隐隐约约的透出了一抹红艳曼妙的身形。
    直到最后一层花瓣舒展开。大家都倒吸了一口气。确认花蕊正中,就是刚刚吞噬了泯香的凌大人无疑。
    只见妙歌一身嫁衣未变,正侧着身睡的香甜,白皙干净的脸一半被自己的衣袖和手臂挡住了,露出的嘴角有淡淡的弧度,像是在做着一个好梦。
    “太美了。世上竟有这样的花朵。竟有这样的异景,此生得见,再无憾事了。”直到一位天将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发出了梦呓般低语。
    才一瞬间点燃了所有的声音。
    “妙歌。”白泽呼唤着飞入巨大的火莲上,将妙歌扶坐了起来。
    妙歌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醒来的十分艰难,恍恍惚惚的抬眸望向白泽,面无表情,眼里有淡淡的疏离。眸光虽然依旧精亮,却隐约带着那么一股子老气横秋。
    白泽略微激动的心情,一下就沉了下去,语气也冷淡了下来,“桃花婆婆?”
    妙歌点了点头。
    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醒来的不是凌妙歌,而是天命的主人。
    桃花婆婆撑着白泽的手站了起来,脸庞没有笑容,高高在上的环顾四周,严肃端庄,有着一份捉摸不清的清冷,和妙歌本身的气质完全不同,甚至和见过桃花婆婆的人记忆中的也完全不同。
    桃花婆婆两手相交,轻而易举的将血珠取了出来,放在了左手的手掌当中,声音依旧是妙歌的声音,可是说话的节奏和音调却全变了,不高不低,不急不缓的说道“岳伦泱上前听封。”
    岳伦泱回头看了虚元一眼,虚元点了点头,岳伦泱脚下梯云一纵,远远的单膝拜在了桃花婆婆视线平行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用了妙歌的面孔,岳伦泱始终阴沉着脸。
    “封岳伦泱大地之神称位,掌管山川土地,望尔德度清明,远至迩安,赐凤凰石,内附十万精甲异士,归随调遣。”
    “呈恩。”岳伦泱恍然隔世,低头,伸手接过了飞落而至的血珠。
    血珠落入岳伦泱手中的同时,内部升起了一阵混沌,红色的血雾沉淀,生出了清晰可见的脉络,宛如一颗硕大而又晶莹无比的石榴子,在岳伦泱的手中怦然而动。
    虚元的脸色陡然一沉,心中骇然。
    岳伦泱的大地之神称谓,他手中变化了的血珠,都在虚元的脑海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岳伦泱重新被册封,凤凰石却再也不会克制他的性命。轮回在复制着前进,惊人的相似却又绝对的不同了。虚元甚至开始模糊自己曾经册封岳伦泱的一幕,隐约记得,却又不敢肯定。这种感觉何等的相似。
    就像他记得妙歌从他的记忆中归来,却始终记不清他曾经的寂灭。
    心中大惑而不得解,让虚元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助无力无为,情绪笼罩下来,挥之不去。
    所谓轮回到底是什么?!尽头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一切都变了,却又没有变。一切是不停的倒回重置,还是只是自己和白泽的这两次?!虚元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海边的砂砾,渺小的可怕。
    岳伦泱接过凤凰石,站了起来,平视着桃花婆婆,如圭如璋,风姿绝然,口气却没有丝毫的退让“妙歌呢?”
    “我在。”桃花婆婆的眼眸微动,神色流转,虽然身姿未变,气质和语气却全变了。
    岳伦泱攥紧了双拳,深而又深的看了妙歌一眼,唇低沉的微微抿了抿,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退到了虚元身边。再转回身去看妙歌的眼神,妙歌眼里面的那股子一瞬间流露出的熟悉又全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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